副船長死了，連名字也沒有留下。

    一直在背後為黑狼統籌一切的他十分低調，一直被當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謀士，乃至作為一個大海賊團的副船長他頭上甚至都沒有賞金。甚至連黑狼海賊團的大部分成員都不知道他之前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

    不管怎麽說，他死了，作為沒有名字的黑狼海賊團的最後一人死在了羅立空手中，葬身在了這個大海賊時代中。而作為黑狼海賊團的最後一人的他的死，也意味著羅立空這次行動已經取得了圓滿成功，雖然平添了一些波折，折損了大半的部下。

    海灘上，羅立空意味深長的看著達斯琪。

    達斯琪麵色依舊複雜，她沒有為這次行動的完全勝利而高興喝彩，隻是看著地上的屍體麵色複雜，若有所思。

    羅立空默然，這一切確實是他所刻意為之，為的隻是重塑達斯琪的三觀。看達斯琪的神態表情，可以說羅立空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計劃。不僅成功讓達斯琪的內心出現了變化，也順便解決了黑狼海賊團的殘留。

    但他並不覺得開心，接連的變化，一下子都讓這個十歲的小女孩一個人承受了……

    嘴角略略翹起，他停止了自己的難得的多愁善感，揚手把手中的小夜時雨向達斯琪扔了過去。

    達斯琪腳下稍一踉蹌，一陣手忙腳亂，接住了自己父親的遺物。

    觸物思人，原本就因為副船長的死而有些感概不忍的達斯琪接觸到這把劍之後，臉色瞬間就徹底的悲傷黯淡了下來。稍微調節了一下情緒之後，她睜著有些發紅的眼睛看著羅立空，眼神中滿是不解和困惑。

    最初的時候她也想要把這把父親最後的遺物留在手上，但羅立空直言拒絕了，因為這是他個人的戰利品。阿斯蘭想殺他，反過來被他殺掉了，留下來的劍自然也是羅立空所有。這也是達斯琪一直頗為介懷的一件事。現在他卻無緣無故的把這把劍還給了她，或者應該說是送給她了，著實讓她不解。

    “這把劍叫小夜時雨，以後就是你的了！”羅立空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然後同樣平靜的說道。

    “小夜時雨……”達斯琪緊緊的抱著劍，低聲自語。

    “不錯，這原本應該是屬於你的劍。”

    “為什麽？”達斯琪想都沒想的直接反問道。

    “這把劍是你父親最後的遺物。”

    “但是卻是你的戰利品。”

    “所以我現在並不是把這把劍還給你，而是送給你。”

    “為什麽？”

    ……

    羅立空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又笑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隻是我想把這把劍給你，認為你適合用這把劍而已……”

    達斯琪沉默不語。

    小夜時雨，是一把很華麗漂亮的劍，更像是一件高貴的收藏品而不是一把殺人的兵器……但達斯琪知道這把劍在自己父親手上就曾收割過無數人命，羅立空更是用這把劍在她眼前斬殺了無數和她在一起生活過的海賊們。之前的達斯琪或許不會在意，但現在心態已經完全不同的她看著這把沾染了無數黑狼海賊團成員鮮血的劍，一陣陣的歉疚從心底油然而生。

    不得不說，黑狼海賊團卻是沒虧待過達斯琪，雖然她一直不認同他們，那怕現在也是，但黑狼海賊團的人確實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同伴。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她確實背叛了他們，是一個可恥的背叛者。哪怕不認同，但一起生活了那麽久，感情還是有的……

    “我希望你能夠改變，除了正邪對錯之外，還有一些同樣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麽？”

    “感情的羈絆……”

    “羈絆？”

    “雖然他們是海賊，但是畢竟你也跟著他們生活了不短的時間，有感情的存在也是正常的……”

    “不……”達斯琪下意識的就要反駁，但直視內心，卻找不到什麽反駁的理由。

    “這並不是什麽可恥的事，你既然已經是海軍，就是和他們是對立的存在。出發來剿滅他們，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背叛，但對於已經加入海軍的你來說卻並不是，你隻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因為雖然他們隻是單方麵的把你當做同伴，而你並沒有認同，所以你不需要認為自己是背叛者。”

    “但是……”達斯琪咬著牙，語氣帶著一絲悲傷和愧疚，“他們都死了，都是因為我……”

    “因為他們是海賊！你是海軍，天職就是剿滅海賊。”羅立空沉聲道。

    “這……就是海軍的‘正義’嗎？”達斯琪聲音有些顫抖。

    “對！這就是海軍的‘正義’，並不是你所堅持的‘正義’！有些海賊，可能他是好人，並沒有參與劫掠，沒有傷害別人，但在海軍看來，既然他是海賊，那麽就是‘正義’的敵人，必須清除殺掉的存在。”羅立空語氣冷漠，直訴事實。

    “那這還是‘正義’嗎？”達斯琪咬著牙，大聲問道。

    “這是海軍的‘正義’！而不是你所以為的‘正義’！”

    “所以我不應該為他們的死而愧疚，不應該為他們的死感到悲傷，不應該為我父親被你殺死而恨你嗎？”達斯琪解放了自己壓抑已久的情緒，大聲朝著羅立空吼道。

    看到這幅樣子的達斯琪，羅立空不怒反喜，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有怒有恨、有血有肉的達斯琪。而不是之前那個被自己所堅信的‘正義’信念束縛住了情感，如同一個冰冷的傀儡程序一樣的達斯琪。

    “不，你應該愧疚，應該感到悲傷，應該恨我。這是每一個擁有著感情的人類都會的本能。如果不會愧疚、不會悲傷、不會恨，那隻是一個被‘正義’這個信念所束縛的傀儡而已。那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隻是一具冷血的工具而已……”說完羅立空心底不由得苦笑一聲。

    他本是一個缺乏七情六欲，一切遵循理性和利益的甚至可以說是冷血的人而已，現在卻要來導人向善，為一個小女孩重塑正確的三觀。不得不說這實在有些諷刺。

    “那麽真正的‘正義’是什麽？”達斯琪問道。

    “真正的‘正義’在你的心中，你認為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不受陣營的影響，遵循自己的本心。‘正義’的海軍同樣有邪惡的人；‘罪惡’的海賊同樣有正義的人。如果隻是遵循海軍的信條，那麽你隻能是一個合格的海軍，而不是一個正直的海軍。”

    “合格的海軍……和正直的海軍嗎？”達斯琪若有所思，低聲自語。

    然後便是沉默。

    好在不多時被羅立空派出去搜索島上的海軍們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十來個不停掙紮的小孩子。這些孩子大的和羅立空這具身體的實際年齡相仿，有十三四歲，小的也有八九歲。他們自然不可能是黑狼海賊團的成員，但是被海軍解救後的他們卻不斷的掙紮著，仿佛身邊的海軍才是真正的惡人一樣。

    “達姆，索奇……大家都沒事太好了……”見到這些孩子後，達斯琪臉上的陰霾稍微散了一些，趕緊向著他們迎了上去。

    看起來她和這些孩子們關係不錯，然而在羅立空和其他海軍眼中卻不是如此。

    看到達斯琪迎了上來，為首的那個最大的孩子停下了腳步，目光在達斯琪身上的海軍軍裝上來回打量著，然後臉色難看了起來。

    “你加入了海軍？”他冷冷問道。

    “是……”見到同伴們這樣的態度，原本臉上多了幾分喜色的達斯琪有感覺有點不對，語氣也稍弱了幾分。

    “你這個叛徒！”

    “就是你帶海軍來的對吧？叛徒！”

    “叛徒！”

    一下子所有的小孩子都對她怒目相視，一個個都罵著“叛徒”兩個字。

    達斯琪愣住了，沒想到這些夥伴們不僅沒有感謝她，反而同樣將她視為叛徒……

    羅立空皺了皺眉，這情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他也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已。

    旁邊的一個少尉見狀幾個跨步來到羅立空身邊，低聲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解釋了原因。原來這些孩子絕大部分都是被黑狼海賊團收留的孤兒，不僅沒有挨餓，也沒有被強迫著當奴隸幹活，時間久了他們已經對黑狼海賊團有了歸屬感。現在達斯琪卻驟然成為了海軍，他們一想就知道是達斯琪帶著海軍前來的，自然把達斯琪當成了惡人同仇敵愾了起來。

    “中校，這些孩子都是不信任我們海軍的，甚至還有說要重建黑狼海賊團為被毀滅的黑狼海賊團報仇的……”少尉皺著眉頭說道，說話間已是多了幾分殺氣。

    “等一下……”達斯琪同樣感覺到了少尉的殺心，忙不堪的開口說道。

    羅立空輕笑，這發展有些遠超他的計劃，但事實他更喜歡這樣的發展……

    看著用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求助看著自己的達斯琪，羅立空搖了搖頭，然後問道：“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果我現在命令你，以海軍‘正義’之名，殺死這些有黑狼海賊團的預備成員，你會怎麽做？”

    “他們都隻是孩子，不是海賊的預備成員！”達斯琪聞言有些驚色，忙解釋道。

    “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海軍的‘正義’和你自己的‘正義’，你決定貫徹哪個？”羅立空平靜如常，然後他又向著在場的眾多海軍令道：“接下來由達斯琪做決定，她的決定等於我的決定！”

    他把選擇權交到了達斯琪的手上。

    達斯琪身邊飛快變幻著，各種思緒從腦中飛轉著，她的心理在做著劇烈的掙紮。

    “叛徒，你別裝好心了。”

    “要不是你把這些海軍領到這裏來，我們才不會這樣呢。”

    “我就是要去當海賊，來殺了我啊。”

    “沒錯，不殺了我們，等我們找到船長重建黑狼海賊團之後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那些半大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還在一邊說著各種作死的話。聽得周圍的海軍都一個個皺起了眉頭，手也重新按到了剛剛入鞘不久還沒完全冷下來的刀上……

    達斯琪同樣聽得皺眉，然後她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幾下。

    “中校，你確定嗎？不會反對我作出的決定？”她回過身朝羅立空確認了一下。

    “當然，我已經說了，接下來不論是打算殺了他們永久後患，還是把他們關進監獄，又或者是放了他們都一樣，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羅立空平靜回道。

    “中校，怎麽可以……”一旁的少尉立刻開口想要反對，羅立空隻是沉默著看了他一眼，他最後終究還是把反對的話咽了回去。

    氣氛凝固了起來，每一個人都死死地盯著達斯琪，等待著她接下來的決定。

    在場的海軍都知道這樣在海賊窩裏長大的孩子是多麽危險，以後絕大多數都會跑去當海賊，到那個時候成長起來的他們會給海軍帶來很多的麻煩。所以盡管很無情，但大多數的海軍還是希望把他們關起來甚至是殺掉的。

    而這些孩子雖然口氣很硬，但麵臨這樣由別人來決定自己生死的場麵，他們的身體還是不由得緊張地顫抖了起來。

    “我決定，放他們走，他們現在並不是海賊，我們不是海賊，沒有理由不放他們走。”達斯琪沉聲開口。

    “要是他們當了海賊呢？”一個尉官喝問反對道。

    達斯琪目光堅定的回視那個尉官，聲音沉重：“如果他們當了海賊，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那我就親自逮捕他們。”

    一片嘩聲！

    “中校，這不行啊！”

    “起碼也要把他們看管起來。”

    “是啊，這些孩子放出去的話太危險了。”

    “逮捕他們，一個新兵口氣這麽大，和海賊廝殺過嗎？”

    幾個尉官都不約而同的向羅立空諫言道。

    羅立空隻是大手一揮，無視了那幾個尉官直接下令道：“放他們走，留一隻小船給他們，再給他們足夠消耗一個月的食物，能不能漂流到陸地上，就看他們自己的運氣了。”

    最高長官既然下令了，除非他們想要叛出海軍，否則也隻能乖乖聽令去安排了。

    達斯琪看向羅立空，眼神中滿是感激。而羅立空隻是笑了笑，對著達斯琪點了點頭：“看來你選擇了堅持自己的正義，選擇當一個正直的海軍啊……”

    “是。”

    “那這把劍你也打算帶在身邊了？”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還有些沉重，但我會連同這份沉重一起走下去的，直到我能承受這份沉重。”一語雙關，達斯琪說的並不僅僅是這把劍對於她一個小女孩來說很重。

    “既然這樣的話，留在我身邊學習劍術吧，我想那份沉重會讓你很快就變強的。”

    “是！老師！”

    “如果覺得是時候了，也可以用我教你的劍術為你的父親報仇。”

    “……”達斯琪沉默了一下，然後再次堅定的應道，“是！老師！”

    ……

    打掃完戰場，將繳獲的財物戰利一一裝箱，剩下的一百多名海軍勉強挑出了一部分能夠充當船員的。三艘軍艦連同黑狼海賊團的海賊船重新編隊，揚帆起航，向著第77分部基地的方向航行而去。

    羅立空和他新收的蘿莉弟子達斯琪平穩的站在船首的甲板上，旗艦當先轉向，身後一艘小船上的孩子們漸漸消失在他們眼中。

    “達斯琪！”一個聲音從船後傳來。

    “達斯琪！我一定會重建黑狼海賊團的！”

    那是那個最大的孩子，他向著達斯琪高聲喊道。

    “那我一定會把你抓起來的！”達斯琪也扯開了嗓子往後麵大聲回了一句。

    大概是船漸漸行了起來，也或許是海風太大吹散了聲音，達斯琪並沒有再聽到後麵的喊話。她輕笑了一聲，然後一臉正色的用平常的聲音補充道，“以正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