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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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妾賈妻之事……”蕭振衣臉色有些難看:“隻怕你還沒那個資格說這種話。”

    太子微微一笑,沒有再反唇相譏。他漫步踱到白林身邊,伸手緩緩摩挲他的臉頰,仿佛在鑒賞一件上好的瓷器,忽然開口道:“還有多久?”

    他的手生得很美,十指修長而肌膚白皙,望上去就像是用上好的美玉雕成的手模。這樣一雙玉一樣的手在白林的臉上撫摸,簡直有種隱約□□的意味。一時間林簡都頗為尷尬,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這個看似情\\色的動作的真正意圖:人體精氣沸騰時會聚集於麵目頭頂,即所謂衝頂飛升,這個瘋子不是在趁機調情吃豆腐,而是借著白林臉上血脈的流動判定他們會不會說謊。

    果然是老奸巨猾,滴水不漏,他想。

    既然這瘋子都有了防備,顯然他隻能說真話:“還有半個多時辰,等他全身穴道灌注滿精氣即可。”

    太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抽手就鬆開了白林的臉。他掏出手絹抹了抹手指,正欲轉身離開,卻看到眼前白林睫毛顫動,竟然直接睜開了眼。

    這一下變出突然,太子第一反應就是林簡蕭振衣還是搗了什麽鬼,立刻抬手召出一根血紅色的藤條,揮袖就往兩個人臉上抽去——哪怕就在這麽轉瞬即逝的刹那之間,他也立刻就跳出了憤怒詫異,迅速思慮周詳:殺了這兩個人肯定是不行的,但也必須留一個慘痛到讓他們不敢反抗的教訓。要知道人體□□在外的肌膚中以麵部神經最為豐富感知最為靈敏,用這根帶腐蝕性毒液的血藤抽上那麽一鞭,足夠這兩個不知好歹的賤\\貨終生難忘。

    但就是這麽個反應害了他。太子揮動長藤的手還未舉起一半,就忽覺上臂劇痛難忍,藤條一歪啪的抽到了牆壁上。他鬆手扔下藤條,剛往肩膀處看了一眼,就又聽嗖嗖兩聲風聲淒厲,地板上哐當一聲大響,然後林簡與蕭振衣大叫出聲,聲音驚懼之極。他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妙,下意識轉頭往聲響處望去,剛好看到角落處的書架四分五裂驟然炸開,書堆轟然落地。

    太子又驚又怒,厲聲喝道:“到底怎麽回事?!”

    話音未落,方舟那邊就扯著公鴨嗓子叫開了:“白林!白林!他的眼睛——”

    嗖的又是一聲風響,方舟捂著左臉嘶聲長號,叫聲難聽得就像用尖刀刮蹭玻璃,指縫中鮮血涔涔而下,沾染了大半個肩膀。他正對麵磚石狼藉,白林裹著被子如雕塑般懸空而坐,兩旁林簡與蕭振衣翻滾在地,捂著頭還在瑟瑟發抖。

    白林木然坐了片刻,緊閉的雙眼脩然再次睜開,書架旁太子本來就在凝神戒備,一看此人睜眼當即心生警覺,身手敏捷地朝書架後一撲。卻隻見白林炯炯目光橫掃而來,書架立刻分崩離析,嘩啦啦裂成幾十塊殘肢碎片,無數大部頭精裝書傾瀉而下,轟隆隆在地上堆了坐小山。

    這哪裏是目光,分明就是無形的子彈利刃!

    太子的冷汗嗖的就冒了出來。他勉強定了定神,彈指召起地上那些磚頭一樣厚實的大部頭,在麵前堆成了寬而厚實的盾牌。而後頭頂光閃爍,一根長藤從天花板上電射而下,朝著抖成一團的林簡迅猛撲去——無論現在情況如何,總得先把這兩個關鍵人物捏在手中。

    但他失算了。那根藤蔓隻射到了一半就頹然斷開,像一條死蛇一樣盤卷著摔落到地上。藤蔓下方白林緩慢的低下了微揚起的頭顱,目光所到處石屑橫飛,留下了極深的刀痕。太子躲在書堆的背後,對著白林處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大量汲取ba元素後他的五感已經空前靈敏,哪怕是隔著漫天遍地的灰塵碎屑,也能清晰看到林簡衣袖裏鼓出的那一團凸起。而且就在白林頭部挪動的同時,他衣袖中仿佛隱約還有手指移動的痕跡。

    怪不得要縮成一團,為了掩蓋自己的法術嗎?

    就在太子推斷的這短短幾秒鍾,白林尖銳無形的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卻被層層堆積的書堆阻隔。刹那間書本對成的盾牌劇烈震動,一層層的木板與紙張被凜冽的劍氣刺透,破碎成無數飄飄灑灑的塵屑。白林目光的威力遠超太子的估計,以現在的局勢看這屏障最多不過支撐半分鍾。但半分鍾已經足夠了。他輕輕撚動手指,熟稔地激活了圍繞在整個皇宮的那個無比巨大的法術。盤旋在門外的生魂們被法術驚動了,它們聚集在了一起,呼嘯著穿過圖書館層層的書架,駕馭著狂風撲到了人群中央。林簡甚至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淒厲長叫的鬼魂已經將他推倒在地,扯爛了他左邊衣袖裏的一切——無數破布隨著一堆稻草飛了出來,裏麵似乎還隱約夾雜著幾根纖長的發絲。

    傀儡術。太子一眼就認出了這些東西。苯猜曾經在他麵前親自示範過相同的法術,隻要得到受害人的生辰八字與貼身的物件,要施展這種東西並不艱難。從眼前這些破爛來看,林簡應該是藏了白林的幾根頭發,這也不足為奇,至於生辰八字……

    果然還是不該多那句嘴。他鬱悶地想。

    但無論如何現在大局已定,太子已經能清晰看到鬼魂環繞中林簡臉上不可抑製的驚恐,甚至連嘴唇都開始顫抖發白。他心情頗好地笑出了聲,不鹹不淡地安慰:“林先生放心,在儀式完成前我無論如何——”

    林簡根本就沒聽他說話,他扭曲著麵容尖叫打斷了這番假惺惺的賣弄,聲音刺耳:

    “你瘋了嗎?!現在白林失去控製了!”

    這一句話才剛落地,猛烈地白光就在他們眼前爆發了,隨之而來的是噴薄鼓蕩的氣場。瞬息間狂風席卷了整個圖書館,無數的紙張木板翻著跟頭飛出書架角落,飄飄揚揚灑了所有人一頭一臉。但甚至沒有人想起來躲避,這間屋子裏還剩下幾個的幾個自由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盯住了燈光照耀下的半空。在那裏白林盤坐著漂浮在半空,就像一個大型的人形氣球。他長久沒有修理而稍微有些過長的頭發被狂風吹得四處飛揚,末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白。

    “媽\\的。”蕭振衣呆呆道:“沒想到這一輩子還能親眼看一次成仙。”

    他這一句話的信息量簡直是無比巨大,但太子已經來不及去分辨了。短短幾個呼吸間白林的頭發已經全數變白了,下一個開始變化的就是他的肌膚。這些原本光滑完整的角質層正在迅速開裂飛卷,露出皮屑下紅潤細膩宛如嬰兒的全新肌膚。而這一層新皮剛與空氣接觸就開始急劇變動,迎風長出了一層細長泛白的汗毛,就像是無數飄飛的絲線。

    “這是怎麽回事?”太子左手一抓,隔著五六米將林簡淩空吸來,拎著他的衣領暴怒的喝問:“你搗了什麽鬼?!”

    林簡被衣領勒得滿臉漲紅,聲音斷斷續續:“我……怎麽知道,現在這是成仙的預兆,隻——隻是白林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

    事實上不用他再特殊說明了。飄在半空的白林突然又睜開了眼睛。如果不是他已經飛到了眾人的頭頂上,這一次睜眼必然會造就極為可怕的傷亡。但就算這樣,下麵茫然無措的人群也立刻就見識到了一番巨變後白林的可怖力量——他的目光現在不再是利刃或子彈了,而應該用激光劍或者陽電子炮什麽的來形容。一眼,僅僅是一眼而已,他的目光就射穿了起碼數十層書架上幾百本的厚部頭,在正對麵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個焦黑猙獰的大洞,而且大洞後隱約還有轟隆聲接連不斷,似乎穿透力仍沒有耗盡。

    皇太子覺得喉嚨有些幹。也許正因為如此,他的聲音也有些發澀:“……你到底幹了什麽?”

    “正常脫逃而已,太子殿下不會以為我這麽逆來順受吧?”林簡被懸在半空,努力地對他翻白眼:“我隻不過是用白林的頭發做了一下誘導而已。他本來就有天眼通的前兆,現在應該是被大量混雜的精氣激化了。如果再脫下去,白林其餘的感官也會發生變異的——”

    太子猛地鎖緊了十指,林簡立刻猛烈咳嗽了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算計。”太子冷冷道:“沒想到白林都油盡燈枯了,還能玩出這麽多花樣……我倒是有些小瞧你了。先把他收拾了,我再找你算賬。”

    他揮袖將林簡甩遠,收回手壁在胸前合十,開始全力召喚皇宮裏徘徊的生魂。刹那之間陰風滾滾燈光閃爍,無數隱約的人形從大門與窗戶中飄然而進,潮水般向白林湧了過去。白林還是依舊僵坐在半空,身體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鬼魂包了個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雙嬰兒一樣純淨黝黑的眼睛,卻木然直視前方,絲毫沒有轉動。

    皇太子的那一擲勢大力沉,直接就把林簡扔到了牆角。他在地上暈頭轉向了半天,一睜眼看到蕭振衣一張放大的臉,看起來還有點扭曲。林簡咳嗽了一聲往後躲了躲,聲音有氣無力:“你怎麽了?”

    蕭振衣的表情非常古怪,好像在驚異裏又夾雜著詭異的敬佩。他用一種奇特的目光打量著林簡:“你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

    “控製神仙。”蕭振衣的表情更詭異了:“白林都已經遍體白毛了,這種征兆可不一般……你是怎麽搞出來的?”

    “不知道。”林簡幹巴巴地回答:“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你,在神仙麵前泄露他得道的機密,你想被天打五雷轟啊?”

    神仙得道的方式千奇百怪,與個人的特質息息相關,貿然泄露無異於自曝軟肋。蕭振衣立刻就被點醒,下意識就要轉換話題,卻聽風聲響起,背後驟然一陣劇痛。他愕然回頭一望,隻見方舟拄著根木棍倚在書架邊上,一隻手還掂著根暗紅的藤條。

    這藤條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抽到肌膚上後傷痕處竟然忽冷忽熱,格外地難以忍受。蕭振衣忍無可忍,罵道:“你他\\媽是想挑事嗎?現在白林還沒收拾利落,說不定還要人擦屁股,你確定現在就要跟我們肛上?”

    方舟抖了抖藤條,冷笑道:“製服白林就不勞二位費心了,我們敢把人往皇宮裏帶,自然就有處置他的手段。白林是成仙也好,當鬼也罷,終歸是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所以兩位就不必鹹吃蘿卜淡操心了,乖乖呆好就不要亂動。”

    “處置白林的手段?”蕭振衣反唇相譏:“仙人乃至陽之軀,用一群陰氣深重的鬼魂去挑逗等於是找死……”

    話還沒說完,他們的頭頂響起了震耳欲聾地慘叫,聽起來簡直是魔鬼在哀嚎。白林盤坐不懂的身體再一次從鬼魂的陰氣中顯露了出來,每一寸皮膚都蒸騰著淺白色的霧氣,霧氣翻滾著氤氳聚集在頭頂,又脩然化作露水滑下。蒸汽中他的輪廓朦朦朧朧,卻隱約有殘缺不全的人形慘叫著在周圍翻滾,就像是滾水中被活煮的蝦。

    蕭振衣與林簡仰麵看著這可怕的景象,被驚駭得甚至有些說不出話來。但太子還是一臉平靜,他低頭咬破了手指,將指尖的鮮血潑灑到了空中,這些飛濺的鮮血像是被無形的軌道牽引,不偏不倚落到了白林的臉上。

    瞬息間好像什麽事也沒有,但很快白林的身體開始劇烈晃動,在半空中不倒翁一樣地前俯後仰,燈光下他的皮膚波浪一樣起伏,就好像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在裏麵不斷爬動聚集。遠遠看上去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林簡倒抽了口涼氣:“你們……是不是給他下蠱了?”

    “眼力倒不錯。”方舟道:“這是苯猜留下來的東西,哪怕他白林再怎麽稀奇古怪,隻要還沒成仙,這東西就能管住他。”

    林簡搖頭:“不……管住他不是重點,你們知不知道,白林這幾天吃了多少大蒜?”

    “吃了大蒜又怎麽——”

    一聲氣球爆裂似的輕響打斷了方舟的話,他仰麵向上,正看到無數色彩斑斕的甲蟲衝破白林的肌膚,像雨點一樣鋪天蓋地砸下來!

    原來世間製作蠱蟲,從來都忌諱肮髒汙穢及五辛之物。本來太子等人在白林體內放置的不過是未孵化的蠱卵,現在被宿主的鮮血激化後迅速孵化為成蟲,卻迎麵就遇上了胃部尚未消化的黑狗血與大蒜。兩者相遇如同冰炭交集,蠱蟲忍受不了他體內的種種汙穢辛辣,竟受迫衝體而出,才有了這詭異又恐怖的景象。

    方舟精力衰頹反應不及,竟被幾隻甲蟲落了滿臉。他一想起這玩意的來曆險些嚇得魂飛魄散,兩巴掌就把臉上的甲蟲拍成了一攤汁液。沒想到汁液流淌後清香撲鼻,瞬間就滲入了肌膚。方舟剛想伸手抹臉,就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身體無聲無息就栽了下去。

    林簡與蕭振衣躲在一垛書本木板旁,倒是沒沾上多少蠱蟲。但卻很快就見識了這些五彩斑斕的小蟲子的可怖之處。它們似乎並沒有什麽攻擊性,甚至飛到半空自己都會被狂風刮成碎末。但碎末很快就會變形扭曲,不出數秒一堆新的甲蟲就會取而代之,而後繼續等待著碎裂與再生。就這樣每死一隻都生出數十隻,不過幾分鍾地板上已經足夠讓密集恐懼症患者昏迷了。

    但哪怕是沒有什麽密集恐懼症,林簡看著這些蟲子也抵受不住,他隔著地板中斑斕湧動的蟲海對著木頭人一樣的太子扯起嗓子高喊:“把安全係統關上,讓外麵的人進來!要不然誰也活不了!”

    ——以林簡的推斷,這些蠱蟲應該是受了仙氣的催化才瘋狂變異,怎麽變異的姑且不論,但拉進來更多凡人卻可以有效抑製仙氣增長,無論如何也算釜底抽薪。

    但太子沒有理他。他直勾勾地看著翻滾的蟲潮,眼神詭異又恍惚,就好像陷入了一個迷離而美麗的夢裏,難以自拔。

    林簡有些毛骨悚然,他提起準備再叫一聲,太子卻突然大笑了起來。

    “也不錯!”他高聲道:“白林身體裏的一切。應該都被這些蟲子帶出來了,所以它們才能不斷增殖!既然已經有了媒介,我何必假手於人。隻要——”

    他長袖一震,呼的一聲狂風大作,那些蠱蟲如磁針附鐵,水流一樣湧進了他的衣袖。

    “——吸光這些蠱蟲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