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溫怡去買水，何清遠抱著忘忘，父女倆因為談及王書爸爸這個話題，都不大開心，誰也不說話，靜默著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的一張zhào piàn。

    也不知道是誰tōu pāi的，zhào piàn的選角很好，看起來，又溫馨，又夢幻。

    正如忘忘所說，zhào piàn上的父女倆，不但容貌一模一樣，連眼神和氣質都驚人一致。

    就像好好是慕景宸的翻版，zhào piàn上的忘忘，簡直就是女版和縮小版的何清遠。

    幸福來得太突然，何清遠一下子沒繃住，顧不上胸腔裏火辣辣的疼痛，咧嘴笑起來。

    “爸爸很愛很愛忘忘，忘忘愛不愛爸爸？”

    “愛！”忘忘驕傲地挺起胸膛，跟個小童子雞似的：“我爸爸是超級奧特曼！”

    還是奧特曼啊？

    這孩子，有奧特曼心結。

    不過，奧特曼就奧特曼，總之，他這個超級奧特曼，比王書那個普通奧特曼要厲害，是不是？

    他才是忘忘心目中，獨一無二的英雄。

    何清遠最擔心的就是忘忘親眼目睹了那麽血腥的一幕，會不會對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傷害。

    忘忘本來就有自閉症，如果再因為這次事故，患上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何清遠可以以死謝罪了。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女兒，盡量把聲音放平緩：“寶貝，那天晚上，你害不害怕？”

    “不怕！爸爸最厲害了，壞人打不過爸爸。”

    “可是，爸爸受傷了，流了好多血。”

    “流血的爸爸都能把壞人打暈，爸爸是超級奧特曼！”

    “嗬嗬……”何清遠終於放心地笑了。

    看來，在忘忘心目中，奧特曼是打不死的小強，是神勇鬥士。

    這樣，真好。

    看見爸爸高興，忘忘也十分高興。

    她脫掉鞋子，爬到病床上來，像隻乖乖的小貓咪般蜷在何清遠身邊，強勢地把自己的小臉蛋貼在何清遠臉上，一動也不動。

    何清遠的心，一下一下被感動著，柔軟得什麽似的。

    作為醫生，他很清楚忘忘在表達什麽。

    一個自閉症的孩子，哪怕心裏有打不死的奧特曼在支撐，忘忘其實那晚也是害怕的。

    忘忘可能並不理解那種害怕來自於哪裏，但她能感受到，她的超級奧特曼快掛了。

    所以，現在看見他醒過來，能跟她說笑，忘忘就像小膠布一樣，直接黏上他了。

    這是缺乏安全感，怕失去最典型的表現。

    是他這個沒本事的爸爸，讓孩子那麽多年，都生活在這種沒有安全感的陰影之下。

    不過還好，從現在開始，他可以彌補忘忘，他要把忘忘自閉的心靈，一點點填滿，讓忘忘變成一隻快樂的小鳥。

    夏溫怡帶著醫生護士們進來，看見忘忘躺在何清遠身邊，小臉蛋貼著何清遠的臉，小短手還霸道地摟著何清遠的脖子，嚇得尖叫起來。

    “忘忘你幹什麽？你趕緊給我下來，你會弄疼你爸爸的！”

    忘忘哪裏願意，小手抱得更緊一點，索性將整張臉都壓在何清遠臉上：“我爸爸是超級奧特曼，不怕疼！”

    “你……”夏溫怡氣得伸手就要打忘忘。

    “夏夏。”何清遠看著夏溫怡笑：“讓忘忘陪著我吧，很幸福！”

    雖然忘忘這樣賴著何清遠，檢查起來有點麻煩，不過，醫生沒反對。

    監測到何清遠的各項數據都很穩定，交代了幾句，醫生護士們又離開了。

    大家一走，何清遠就笑著說：“夏夏，來！”

    夏溫怡趕緊過去。

    人還沒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何清遠又說：“上來，摟著我！”

    “……”夏溫怡。

    看著夏溫怡目瞪口呆的樣子，何清遠笑得更舒暢：“我現在這樣，就算特別想，也沒辦法欺負你。我是想讓你和忘忘都躺在我身邊，抱著我，感受一下頂梁柱的驕傲。”

    這個人，這種時候還開玩笑。

    吸吸鼻子，夏溫怡紅著臉道：“萬一，壓住你怎麽辦？”

    何清遠還沒接嘴，忘忘已經嚷開了：“床很大，不會壓住爸爸的。媽媽上來，我們一起抱住爸爸！”

    一起啊！

    一家人，不就是該在一起嗎？

    ……

    慕景宸和林可馨來醫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溫馨、動人的畫麵。

    何清遠躺在中間，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女兒。

    不管妻子還是女兒，都側身對著他，蜷著身子，那麽小心翼翼，又那麽乖巧地摟著他，一家三口都睡著了，卻緊緊偎依在一起。

    林可馨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吸吸鼻子，她對慕景宸說：“讓他們一家好好聚聚，我們先回去吧？”

    “嗯！”慕景宸又看一眼病床上的一家三口，唇角緩緩勾起：“走吧！”

    倆人才轉身，便聽見夏溫怡的聲音：“丫兒、慕總，你們來了？”

    回頭，夏溫怡正坐起來。

    “你別起來了，再陪清遠和孩子睡一會兒吧！我們明天再來。”林可馨說。

    “已經睡大半天了，再睡晚上會失眠！”這話是何清遠說的。

    爸爸媽媽都醒了，忘忘也醒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爸爸臉上狠狠親兩口。

    都沒發現病房裏多了幾個人，忘忘揉著惺忪的睡眼貼著何清遠問：“爸爸，你還疼不疼？忘忘給你呼呼吧？”

    聽見林可馨的笑聲，忘忘才抬頭看過來。

    看見慕景宸和林可馨，忘忘鬆開何清遠跳下來：“丫兒媽媽、宸爸爸！”

    慕景宸一把將忘忘抱起來：“想丫兒媽媽和宸爸爸沒有？”

    “想了。”忘忘眨巴一下大眼睛，帶著點狡黠，十分得意地笑了：“不過，忘忘最想自己爸爸。忘忘現在也有爸爸，我爸爸是超級奧特曼，還有一雙上帝之手，能把快死的人救活哦！宸爸爸，你沒有我爸爸厲害！”

    “小丫頭！”用手指在忘忘鼻尖上一點，慕景宸哭笑不得：“看看，人家都是兒媳婦賣力地討好公公，我這兒媳婦反過來了，覺得我沒她爸爸好？”

    “什麽是兒媳婦呀？”忘忘把小臉湊過來，一本正經地看著慕景宸。

    “兒媳婦就是好好的老婆，將來長大以後，要嫁給好好，還要給好好生……”

    “閉嘴！你給孩子胡說八道什麽？”林可馨狠狠瞪慕景宸一眼，趕緊把忘忘抱走。

    “走，夏夏，我們帶忘忘到下麵的超市去轉轉，讓他們兄弟說會兒話。”

    女人們離開之後，慕景宸在床頭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何清遠，一言不發。

    何清遠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實在繃不住，心虛地笑道：“想嘲笑就嘲笑吧！別這麽陰森森地看我，我又不是王書，不怕你。”

    “能說話了？”

    “嗯！”何清遠點點頭：“嗓子又沒壞，睡了快一個月，怎麽可能還說不成話？”

    “知道是誰救的你嗎？”

    “聽夏夏說了，是文軒。”

    “那一刀幾乎要了你的命。除了文軒，國內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做這種手術的人。”

    “是啊！文軒是國內最好的心外科專家。這次，真是辛苦他了。”

    “和你這個英雄爸爸比起來，他一點兒也不辛苦，就是連續六十多個小時沒睡覺。乘坐轉機從芝加哥匆匆忙忙趕來給你做手術，等你出了重症監護病房，他又急急忙忙趕回去繼續研製藥物，有什麽辛苦的？”

    知道慕景宸說的是反話，何清遠不敢吭聲。

    從小，慕景宸就是他大哥，慕景宸說什麽，何清遠一般都不敢反駁。更何況，這件事情，還是他理虧。

    慕景宸冷嘲熱諷過後，再看著何清遠，又有說不出來的心疼。

    但是，這件事情，還真的不可原諒。

    要是他不好好敲打敲打，以後何清遠再犯個人英雄主義，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怎麽辦？

    “你這個爸爸做得很牛逼嘛！”慕景宸說：“連這麽幼稚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何清遠還是不吭聲。

    “英雄爸爸勇鬥匪徒，牛逼！怪不得一下子就把忘忘拿下了。清遠，兄弟做了三十多年，我還從來不知道，你這麽有勇有謀？”

    慕景宸說得實在難聽，何清遠雖然不說話，嘴角卻抖了一下。

    “想過這麽做的後果了嗎？”慕景宸再問。

    遲疑一下，何清遠終於道：“想過。”

    “說說看！”

    “我當時目測了一下距離和方向，所以，是繞過去的，歹徒看不出來我從哪裏過去，就不會發現忘忘。他們八個，不是我的對手，我可以輕而易舉打倒他們。再說，我已經報警了，jǐng chá很快就會趕到，不會存在太大的危險……”

    “不會存在太大的危險不等於沒有危險對不對？”慕景宸猛地打斷他：“你有沒有想過忘忘在現場？忘忘隻是個四歲的孩子，一個四歲的孩子，就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萬一她被發現，被劫持怎麽辦？萬一歹徒先一步向她下手怎麽辦？就算你很勇猛，夠牛逼，保護住了她。但你有沒有想過，忘忘看見那麽血淋淋的一幕，對她幼小的心靈，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我……忘忘很堅強……”

    “堅強？嗤……”慕景宸冷笑：“你要感謝小靈子和王書。”

    “嗯？”何清遠不解。

    “夏夏沒告訴你當天你被送過來時，忘忘是什麽情形吧？孩子都嚇傻了，一個人躲在櫃子裏，誰也拉不出來。”

    “怎麽會？忘忘她……”

    “小靈子和王書給她做了十幾天的心理輔導，讓她確信，她爸爸是超級奧特曼，是不會死的超級奧特曼。這個超級奧特曼雖然和歹徒搏鬥的過程中，失了點血，但很快就會滿血，重新成為超級奧特曼。你是做醫生的，想不出這種心理輔導的過程多艱難？”

    “……”何清遠詫然。

    難怪他一醒來，忘忘會那麽黏他。

    在忘忘幼小的心靈裏，是不是也隱約覺得，是她害了自己爸爸？

    孩子是不是也在愧疚？

    所以，忘忘黏他，其實，也是在保護他？

    她怕，自己的超級奧特曼，突然一下又掛了嗎？

    心一陣一陣絞著痛，何清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