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光明之子

字數:6007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光明教皇 !

    >

    他出生的時候,春天為之綻放;他啼哭的時候,精靈鳥為他歌唱;他睜眼的時候,黑暗被光輝劃破;他微笑的時候,神明也為他祝福。

    當侍女把繈褓遞給穿金紅兩色長袍的老人的時候,她的嘴唇顫抖著吐出話語:“這是神的賜予麽?冕下?”

    老人接過小小的繈褓,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溫和從容:“這是神的旨意。”

    他們的聲音輕輕的,小小的,似是怕吵醒了孩童,又像是怕被黑暗窺探,更可能是怕驚擾了什麽神聖。

    老人抱著孩童走出臥房,像是雕塑一樣的白金色的洪流靜默地流淌出屋宇,他們是最沉默、至忠堅的信徒,是拿劍和盾護衛教皇的騎士。

    待人群走光,侍女頹然腿軟,她拿手捂著嘴,深深吸著涼絲絲的空氣,歎息近似於無:“哦……天呐,神明至上……”

    她的眼裏蓄著淚珠,心裏砰砰直跳,手腳顫抖的沒有知覺,神智卻喜悅得像是要到了神明身旁。

    “……光明之子……”她的淚珠滴落下來,剔透圓潤地砸在潔白的地毯上。

    一群人無聲無息地走過走廊,來到近旁的廳室裏,那裏一位年輕的公爵坐立難安,他的心情複雜難明,既有激狂的喜悅,又有憂鬱的悲傷,他被這兩種情緒主宰,心似乎要掰成兩半,讓他欲生欲死。

    他看到朝這邊走來的人們,一點沒給威嚴的騎士們絲毫注意,他奔著朝老人跑去,雙眼緊緊注視那小小的繈褓:“這……這就是我的孩子麽?”

    “是的,沒錯,”老人和藹地說,“愛芬德尼公爵,這是您的孩子。”他把繈褓遞給前傾的男人。

    這男子是第一次做父親,他手腳笨拙地接過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姿勢僵硬地像麵臨無法匹敵的敵人。

    “放鬆點,愛芬德尼公爵,是的……就是這樣,您抱得太緊,他會不舒服的……”老人指導著男子如何去親近他的孩子。

    等到他終於掌握了那麽點技巧,愛芬德尼公爵輕輕地拉開遮掩住孩童麵容的繈褓,他終於看清了孩子的臉。

    頓時他眼裏留出了淚水,這一時間巨大的哀傷席卷了他的靈魂,神魂都不再完整——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啊……

    魔法石濺出溫柔難言的光芒照耀了光明之子。他細白的肌膚,柔如花蕾;殷紅的嘴唇,比焰火更美;燦金的頭發,耀眼的能比陽光;細密的睫毛,彎曲出純真的弧度。

    年輕的父親手指微顫,撩開遮住額頭的一卷胎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奇怪的印記,那像是一座峽穀,又像是一對翅膀,它天生地長在孩童的額頭,展翼欲飛。

    “就是……這個麽……”他徑自喃喃。

    “沒錯,就是這個。”老人沉穩地回答。

    “因為這個,它就要使我們分離……”父親的心好像被揉碎了,他聲音裏帶著哭腔,再難維持威嚴的風範——他才是個年輕人,不是麽?沒什麽可以責怪的,即使他在質疑教皇的決定,神明的旨意。

    “他是光明之子,愛芬德尼公爵,”老人柔聲說道,“他是下一任的教皇,他將是人們的領袖,但他也是你的兒子——這是天生的血緣,就像這天生的印記。你沒必要悲傷,也沒必要哭泣,請記著,教廷隨時歡迎您來看望他。”

    聽到這話,公爵想說些什麽,嘴唇囁嚅了幾下,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來。他摩挲了一下那所謂的神旨,他心裏深刻的明白這代表了什麽,也明白懷裏這小小的身軀蘊含了多麽偉大的光明神力,但是他沒法去想那些,他隻知道他即將失去這個孩子。

    從他成為光明聖子,愛芬德尼公爵長子的意義就離他遠去,這終究會被人遺忘,取而代之的是即將響徹整個大陸的偉大稱號——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這孩子將不再是承歡膝下的愛芬德尼公爵的兒子,他不屬於愛芬德尼,也不屬於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是教廷的,他是人民的,他是神明的,隻是不再是公爵的。

    強忍著悲痛,公爵俯身輕輕吻上那展翼欲飛的印記,喃喃自語:“祝你一生順遂,祝你永生無憂,祝你平安喜樂,祝你永遠被愛……我的孩子。”

    公爵淚盈於睫,又抱了抱懷裏柔軟的小身子,把他遞給對麵的老人——教廷第141任教皇,斐烈三世。

    “請您……照顧好他。”公爵知道這是一句廢話,這孩子必將在教廷得到最好的教導,斐烈三世冕下會親自教導他,他會成長成最完美的教皇,他是神明的賜予啊。

    但是他沒辦法,沒辦法不說,沒辦法不擔心,沒辦法不去關心他。

    “請放心,閣下,我會的。”教皇向他保證。

    微微欠身,以對這位公爵的敬意,任誰讓剛出生的孩子永遠離開他的父母,這都是一出慘絕人寰的真實劇目。教皇對此微微歎息,也隻能狠下心腸抱著繈褓離開。

    金白的鋼鐵洪流再次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後走了,他們要走出廳室,走出城堡,走出花園,走到林蔭道上被那八匹英偉不凡的白馬拉著的舒適寬敞的馬車前麵,就此帶著孩童離開他出生的地方,去往遙遠的教廷,那裏才是他將要生活的家園。

    公爵踉蹌著跟在這群不聲不響的人群後麵,再也沒有人看見,他的淚水無聲無息地落下,痛苦讓他呼吸困難。

    待他們走出城堡,走到花園,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精靈鳥還在歌唱,他們停在枝椏光禿的樹上,樹枝上有淺淺的積雪。他們比月光更美的的羽毛閃著溫柔的光,鮮紅的鳥喙漂亮得像鮮血,引吭高歌的鳥兒沉醉在自己的歌喉裏。這些鳥兒看起來遠涉重洋而來,神情疲憊但是精神十足,待到小小的繈褓出現在麵前,無論是哪隻鳥兒都不再去梳理染上風塵的珍愛羽毛了,他們共同高歌,共同祝福,共同祈禱。

    那美妙的合奏像是隻獻給神明的饗食,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如在雲端,如臨高山,如入深海。

    在這曼妙的歌聲裏,愛芬德尼公爵夫人的花朵們不顧嚴寒,綻出最美的容顏,它們肆意吐露芬芳,像是要展露最美的自己來取悅至高的存在,微風吹過,席卷了所有花朵們的香味,把它們混合成了讓人心醉的芳香,所有人的鼻尖縈繞著這樣的香味,像是神明殿堂的餘香,溫暖得讓人落淚,清新得讓人喜悅,溫柔得讓人微笑,慈愛得讓人平靜。

    “……這是神明的喜悅啊。”斐烈三世靜靜地觀看這慶典,抬頭仰望漆黑的天空上絢爛的白色極光,它把濃墨般的夜空硬生生撕扯出一個口子,高調得彰顯存在的驕傲,肆意揮灑如白晝的光輝,讓整座城市的人民紛紛來分享它的快樂,撫慰傷病中人們的疼痛,讓孩子們更加健康,讓青年更加強壯,讓婦人煥發青春,讓老人擺脫宿疾。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喧鬧地像是午後的市場,他們笑著鬧著,奔著跑著,開心得笑或開心得哭,沒人知道為什麽,知道的人也沒有告訴他們為什麽。

    “好了,我們走吧。”教皇遮了遮繈褓,不讓午夜的極光打攪到孩童酣甜的睡眠。

    兩邊樹上的精靈鳥還在歌唱,他們不斷轉移方向讓繈褓始終在視線之內。突然一隻精靈鳥撲棱棱飛起來,它優美的身姿在空中翱翔,翩翩然地落在教皇的肩頭,它在哼著些小調,溫柔又慈愛,注視著教皇臂彎裏的孩子。

    “你要和我們一起走麽?”教皇低低地笑起來,“好吧,來吧,沒有問題。”

    他們步履從容,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待許久了。

    “好啦,孩子,”教皇對夢境中的孩童自言自語,“我們走咯!”

    “……請等一等!”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喚,教皇轉身一看,愛芬德尼公爵夫人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潤,她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地跑來,氣喘籲籲。

    教皇停下了腳步,耐心地等她過來。

    “教皇冕下!”愛芬德尼公爵夫人雙眼噙著淚,“請您讓我和他告別好麽?”

    愛芬德尼公爵夫人是個漂亮的美人兒,她有淺金色的頭發,一雙綠得讓人心醉的眼珠,她眼含淚水的時候,沒人能拒絕這位夫人,更何況是一位母親的請求。

    “夫人,您不該如此魯莽地喝下治療藥水,這會給您產後的身體帶來負擔。治療藥水並不是萬能的。”教皇微微歎息,責備道。他抬手施放神術,乳白色的光芒落在公爵夫人的身上,她臉頰上不正常的嫣紅退了下去,含淚道謝:“謝謝您,冕下。”

    待教皇把懷裏的孩子遞給他,公爵夫人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女人的淚腺生來發達,充沛的淚水瞬間落了下來,她知道教皇就要走了,她沒有時間來個漫長的告別了。她親親孩子的臉頰,親親孩子的額頭,幾乎想不顧一切的留下他!

    管他什麽光明之子呢!這可是她的孩子啊!

    公爵夫人微微闔上眼,壓抑著心中的情感。

    “……希靈,”公爵夫人輕吻他柔柔的臉蛋,大聲說,“你是希靈,希靈·愛芬德尼!”

    她懇求的目光看向教皇,教皇默默地點了點頭。

    公爵夫人的喜悅之情難以言表,光明之子會由教皇命名,這是默認的,她逾矩了——但是這是她的孩子!她想為他起名,引領他來到世上的第一步啊!

    “多謝……教皇冕下!”她深深地行了個屈膝禮。

    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項鏈,顫抖著給孩子係上,那是一汪春水一樣的碧綠寶石,邊緣鑲銀給箍住,雖簡單但美得不可思議,寶石綠得讓人心醉。

    寶石輕輕滑到一邊,落在手邊,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動了動手指握住了那顆寶石。這讓酣睡的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麵前這張雖含淚但帶笑的麵孔,突然清脆響亮地“咯咯”笑了起來。

    他的眼睛和他母親一模一樣,都是水一樣的青綠色,他的眼睛比水晶更剔透,一笑起來就蕩漾著柔波一樣的光。

    “……啊,”公爵夫人仿佛快死了一般歎息,頓時搖搖欲墜,淚如雨下,“我的孩子……”

    公爵就在旁邊,他趕忙上前扶住公爵夫人,教皇沉默著從公爵夫人手裏接過繈褓。

    “愛芬德尼公爵,我們該走了。”

    公爵咬著泛白的嘴唇點頭,摟著妻子讓她靠在身上歇息。

    馬車骨碌碌地跑遠了,騎士們騎上戰馬守護在馬車前後,這支隊伍沒有旌旗,沒有標誌,沒有聲響,就像來的時候那樣悄悄地走了。

    他們好像要把沉默保持到底,沉默著帶走了公爵夫婦的孩子,沉默著帶來了此世的傳奇。

    希靈·愛芬德尼。

    光明之子,天生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