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殺與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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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這裏就是莫克大街啦,裏麵可是聞名整個東城區的小吃一條街啊!您吃過咖喱香腸沒有?您肯定是沒吃過的,街上的小吃自然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但是今天稍微嚐嚐也無妨啊!這可是很多人會慕名而來的名小吃!整個珀留城,就屬他們家的咖喱香腸最好吃、最有名啦!”胖胖的格林瑟姆先生邊小跑著邊說。@|格林瑟姆先生的確可以稱得上珀留城的百事通了,希靈他們路過的每一條大街,每一條小巷,他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這裏出名的典故、故事、甚至最近坊間發生的趣聞軼事,這些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市井風貌,讓希靈也聽得津津有味、大開眼界。而且胖鼴鼠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有時候還會忘了走路,待在原地就連手帶腳地比劃起來,以至於希靈沒注意到的時候,鼴鼠先生就落後了,然後也不需要希靈等他,自己就顛顛地跑了上來,繼續減速、靜止、加速的過程,一路上多少有些氣喘籲籲。但是因為鼴鼠先生渾不在意、自得其樂的態度,希靈也就放任自流了。

    這時候恰好路過一條並不怎麽寬敞的街道,但是往裏麵擠的人卻多得嚇人,眼看著已經再也擠不進去了,偏偏人流還在緩慢地移動著,好像做香腸的時候往腸衣裏使勁兒塞肉一樣,塞了又塞,撐得滿滿當當。希靈對市井小吃頗有點好奇心,整天吃教廷裏精致的飯菜,有時候也會膩味的,他看了看左右,覺得身邊人大都是沒有意見的。

    “殿下,”然而就在希靈躍躍欲試打算跟著人群一起進去的時候,侍從官阻攔了他,不讚同地皺眉,“您不該吃這些東西,很容易生病的,小吃街人多灰塵多,製作過程也不一定規範衛生,而且做小吃的原材料都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呢!那些小吃怎麽會幹淨呢?”

    “這說的什麽話?”鼴鼠先生先不,“殿下身份金貴,我當然知道,但是小吃街是食品安全管理局親自監管的,每個月都會抽查這裏的衛生情況和食物新鮮度,管理局派發出來的報紙上莫克小吃街的推薦度哪次不是名列前茅呢?從未聽說這裏出過什麽狀況!否則哪裏還會有這樣的人庭若市呢?您這樣妄加揣測,實在是不可理喻啊!”

    “可是這條路不是去雜技團的路啊!”侍從官辯解道,“殿下的時間寶貴,怎麽可以在一條小吃街上浪費?看完了雜技再去南城的美食坊市坐下來好好吃一頓才是正確的選擇,在餐廳裏安逸優雅地進餐才符合殿下的形象!哪裏能讓殿下拿著小吃當街大吃呢?”

    鼴鼠先生白胖的臉憋紅了,這理由的確冠冕堂皇,他接不上話,隻得訕笑,然後小小聲嘟囔道:“……從莫克街也能去馬戲團啊,我知道有條小路的……”

    希靈很想撇嘴表示抗議,然而殿下是不能不優雅、美麗、高貴、平易近人、從善如流的。他在心裏哀歎,侍從官的話的確是掐住了他的脈搏,連萊文也從不反對變成了不讚同,眼神裏明明確確表達出進去了也不能隨意大吃大喝的明確思想,如果隻能選一點不影響形象的食物,看著別人吃得滿足饞蟲上湧,那還有什麽意思?

    他擺了擺手:“繼續往前走吧,我們從哪條路去馬戲團?”

    鼴鼠先生立刻說:“不如從前麵的提林街吧?殿下,那裏有來自芙明的藝人表演馴獸的手藝,會有小猴子在藝人的指示下跳舞翻跟頭,還有小狗跳圈,也有比較驚險的,有些人有自己祖傳的技藝,吹響木笛驅使大蛇跳舞,雖然很危險但是實在非常有趣呢!”

    希靈不由有些意動。這樣新奇有意思的節目,的確很想看一看……

    “殿下,”侍從官板直了身子,慢吞吞地說,“那條路太遠啦,不是已經定好行程了麽?殿下現在在東城已經停留夠久了,看完雜技就是九點多,然後殿下去南城吃頓飯也要一個多小時呢,最後您肯定是要在十二點回到觀禮台和冕下一起接受神恩的。沒有時間再去其他地方了——”侍從官微微躬身一禮,“最後一個小時坐上陸車回到教廷就差不多啦,在車上還可以欣賞到城市上空絢爛的煙花。我們還是從沙曼大街早點去雜技團吧,這是東城的老牌節目了,肯定會讓您盡興的!”

    鼴鼠先生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悻悻然閉嘴了。

    希靈雖然覺得看不成馴獸很遺憾,但是聽了侍從官的話更覺得有道理,雜技就是最後一個節目了,看完就可以離開東城了——希靈不知不覺微微鬆了口氣,滿心高興輕鬆。

    於是他點了點頭:“那就快走吧!”

    他們一路不停,拐了個彎就到了沙曼大街了。街不大,也不長,沒什麽人,一眼就能望到頭,顯得有些冷清。兩邊的商店玻璃擦得鋥亮,燈光開得很足,裏麵擺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器皿,有陶瓷的、銀質的、甚至是水晶的,一切都是閃閃發亮。希靈掃了一眼,就認出來一些器皿,都是曆史上有記載的古時候人們流行用的茶具餐具和各色擺設,很有些年頭了。這條街倒像是做古董生意的,希靈想,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就沒有人來這裏吧。

    快到街尾的時候,能看得到沙曼街的盡頭了。近在眼前的路口是t字型的,一條南北向的大街橫貫過去,從這個路口往南,大概就到雜技團的表演場地了吧。不緊不慢地,他們來到了街尾,周圍的房子很高,看不見太多東西,隻有一個路口孤零零的,但是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現在去看雜技的遊客應該很多啊?希靈驀地想。

    他突然停住腳步。

    “殿下,怎麽了?”走得滿頭大汗的鼴鼠先生詢問道,他年紀有點大了,又肥胖體虛,走到現在是很辛苦了。

    希靈皺著眉,他隱隱察覺到不對勁,這一切……都太(tai)安(an)靜了。

    漆黑的夜裏路燈居然不亮,兩邊商店倒是燈火通明,但是顧客沒有幾個。既然沒有顧客,又何必那麽燈火輝煌呢?既然祈禱之夜沒人來光顧古董店,為什麽還要堅持今晚開店呢?而且也從未聽說過珀留城的夜晚有不開路燈的區域……他看了看兩側的燈柱,一盞燈都沒有。

    整個珀留城的城市照明都掌握在燈光管理局的手裏,那群算法出眾的巫師,又怎麽會坐視手下的業務出現這樣的紕漏?何況這是在祈禱之夜——他們肯定已經提前檢查過整座城市的路燈了,不可能出現一整條街的路燈都不亮的情況,除非是有人拿走了這條街的魔法石。

    燈罩沒有被破壞,隻是燈不亮了。那就是魔法石沒了。

    悶熱的夜裏吹來一絲微風,這風卻比凜冽的寒風更冷,刮進了他的心裏,。

    希靈打了個激靈。

    這黑夜裏好想隱藏了什麽隱秘的怪獸,欲擇人而噬,暗藏詭譎。它靜靜張大了嘴巴,等著希靈自己走進嘴裏,然後悄無聲息地吞沒。

    “走!”希靈的心髒霎時跳得突突的,他的腦袋被血液衝得有點眩暈,臉色嫣紅,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吼出聲,當機立斷,轉身要走。

    “快走!”他的聲音淒厲響起。

    身後也不安全,但那比敵人想要他去的地方更安全。他們在街尾,與其說這條街是“t”字型,不如說是“工”字型更為恰當。他們要在一條細細窄窄的豎杠上行進,遠離工的尾巴,前往工的頭部。

    這是一條死亡之路。

    這條路短,瘦,一眼望得到盡頭。

    但是他們能走到街頭麽?

    街頭的霓虹在閃耀,街頭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頭的路燈靜靜照亮另一個世界。

    街頭就是生的世界。

    “快走啊!”希靈的腦袋脹得生疼,他眼裏的世界好像放慢了無數倍。他看見萊文被驚呆了,還懵懵地站在原地;也看見烏爾麗卡瞳孔驟然收縮,比他的話更快了一分後退兩步;還看見托尼·格林瑟姆稀裏糊塗地看著他,白白胖胖的臉上還殘存著一貫的笑意,間雜著些疑惑,不明白這是怎麽了。

    也看見了伊迪·格林伍德平靜的臉。

    他來不及想這一切,也來不及去想伊迪·格林伍德,他的侍從官,他被大樞機主教路維克·裏格斯提醒過的人。

    他為此痛恨一生。

    人總是要等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老年的希靈一世也時常會想起今天,想起那時候他年少輕狂做錯的一件件事,以為這世界圍繞他而轉,按他的心意布置,他不希望發生的事就不會發生,他要的東西雙手捧到他麵前。

    何其無知啊。又何其天真。

    希靈做錯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身就跑;第二件事,是拉著托尼一起跑。

    他看見烏爾麗卡後退的兩步,就下意識拉起了托尼·格林瑟姆。那時候到底是怎麽想的,希靈後來整夜整夜睡不著抓著頭發逼著自己去回憶,逼著自己質問自己,最後崩潰地邊哭邊掉頭發,承認自己是因為烏爾麗卡那一瞬間的動作對他產生了不信任。

    希靈不信任烏爾麗卡會按照他承諾的那樣保護著托尼;他不信任烏爾麗卡覺得小龍會半路把托尼扔掉自己逃命;他不信任那個用眼睛看見的退了兩步的烏爾麗卡,覺得自己來保護托尼會更好。

    他不信任這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朋友,覺得他不值得信任。

    信任兩個字,想做到到底有多艱難?

    希靈飛快地轉身,他旋身的同時捉住了托尼的手,身體前傾,右腳蹬地,就要跑了。托尼還是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但是他有一個優點,就是聽從命令服從指揮,絕不多想、多說、當累贅。

    他們馬上就要跑起來,希靈已經邁動了一隻腳——其實他有自己的保命手段,完全不必這樣亡命狂奔,且不說舅舅給他的胸針,隻說頭發上別著的發箍,每天三次的瞬移術,多麽奢侈啊,一次瞬移術可以瞬移到方圓一百米以內視線落著的任意一點,當然高度上的落差不能超過五十米,質量不能超過一百公斤,單單這三次瞬移術,就可以讓他毫發無傷地離開這條昏暗的街道,回歸到光明的世界裏,再無生命之虞。

    希靈不是沒想到,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把朋友、下屬和子民扔在這條巷道裏,讓他們自生自滅。

    而且,希靈也模模糊糊想到了:這是衝著他來的,是誰想要殺他。他得到這對發箍難道是很隱秘的事麽?每個見過他戴這對發箍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大概都知道了上麵的附著的法術吧?

    有膽子做這樣的事,怎麽可能給留下這樣大的破綻。如果是蠢貨,也不可能做得到讓他身陷險境了。

    希靈的手裏出汗,心裏惶急,抓著托尼的胖手有種要滑落的錯覺,實際上他拉得緊緊的,連骨節都發白了,手背青筋暴露。

    “走啊!走!”他跑出了兩步,朝身後咆哮大喊,終於萊文動起來了,也轉身往前跑。小龍是反應最快的人,他衝過來要拉走托尼,他還記得希靈想他要求的:保護好這位先生。

    希靈是朝著右邊喊的,他的左側身體完全暴露出來了。那裏有一個人,伊迪·格林伍德。

    這裏的動靜終於驚到了原本在黑暗裏蓄勢待發的野獸,到現在離希靈喊出第一聲“走”的時候,尚且不到五秒,兩邊商店明晃晃的燈光驟然沒了。

    這條街完全暗下來了。前麵是遙遠得好像永遠到不了的如豆燈光,身後是一轉身就能摸到的寂靜路口,他們在這條又短又瘦的路上亡命狂奔。

    今夜無風,無雲,有浮沉的星子,天空高遠。就在這珀留城不出名的沙曼古董街,將來要威震蒙坦斯的第一百四十二任教皇希靈一世遭遇了他人生第一場刺殺。

    最徹骨銘心的一場刺殺。

    第一位發起人是在他身邊工作了八個月的侍從官伊迪·格林伍德。

    有時候一個人殺另一個人,不是有什麽仇怨,你隻能說他更愛他自己而已。

    格林伍德在黑暗裏撕開了卷軸,在淡淡的星光下他木著臉把卷軸對準了希靈。細細的綠色射線驟然被釋放出來,希靈沒有看到,但是托尼·格林瑟姆看到了。

    “哦……”他現在才驚恐地叫了一句,一直沉默不語的他現在開口了。

    “殿下——!”

    胖胖的身軀比腦袋更快,這從來是個本能比思維更快的老家夥,這一刻忠實地遵循了這一習慣。

    他撲到了希靈的身上,被那道綠色光線擊中了。

    希靈的手被驟然掙脫,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身後的人壓在了身上。希靈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他踉蹌著前驅了兩步就要倒下來,希靈努力轉過身用後背摔倒了地上,他抱住了身上的人。

    他們兩個一起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停下來。

    希靈在黑暗裏看不清身上人的情況,他抱著托尼,惶惶地問:“托尼?托尼?你怎麽了?”

    身上的人一開始沒動彈,在希靈快哭出來的時候才微微咳嗽:“……沒、沒事,殿下。”

    “托尼,托尼,你真的沒事麽?”小殿下含著淚問,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隻知道托尼被什麽東西打中了,但是他不知道托尼傷得怎麽樣、有沒有事。

    他想:現在哪裏有醫院能救一救托尼呢?現在該怎麽辦呢?

    他在黑暗裏茫然地抱著他心裏老是叫著鼴鼠先生鼴鼠先生的老男人,鼴鼠先生胖胖的,壓在他的腿上,壓得他腿疼,但是他感受不到了,就在這不到三百米長的漆黑的巷道內,前麵是燈光,後麵是燈光,隻有他在黑暗裏,抱著鼴鼠先生胖胖的身體,想找一家醫院。

    最近的醫院在一條街外,跑過去不需要兩分鍾,那麽近,但是他過不去。

    鼴鼠先生告訴他沒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事。但是沒事的話怎麽會動彈不了呢?怎麽會身體發冷呢?希靈試圖把鼴鼠先生抱起來,抱著他讓他不那麽冷,他吃力地托著鼴鼠先生肥胖的身軀,讓他們兩個貼在一起。

    遠處小龍在和數不清的黑衣人戰鬥著,魔法和兵器的光亮時不時照亮這一片世界,讓希靈臉上忽明忽暗的,他沒有理會那邊的戰鬥,隻是緊緊抱著懷裏的人,然後他的眼中落下一滴滴的眼淚。

    希靈感覺到又黏糊糊濕膩膩的東西糊到了身上,他聞到了血腥味,那是血,是一大灘一大灘的血。血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從鼴鼠先生的身體裏逃出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滴血,它們從毛孔裏、從皮膚裏、從眼球裏、從嘴巴裏、從鼻子裏一腔一腔地湧出來,濕了一地,濕了希靈全身,血液在或藍或紅或綠的魔法光焰下折射深紫深褐的妖豔色彩,慢慢地、慢慢地,它們延伸出去,鼴鼠先生和希靈身邊灘成了一灘血的湖泊。

    “……你要死了麽?”小殿下顫抖著問,聲音嗚咽。

    沒人回答他,小殿下把鼴鼠先生抓得更緊了。然後他按捺不住自己,嗚嗚地哭著,哭得更大聲了。他現在該離開鼴鼠先生,去參與戰鬥,隻有小龍一個擋不住那麽多的黑衣人,但是他現在想不到這個,他隻覺得傷心極了,心裏溢滿了深深的悲愴和絕望。然而他現在才十歲,也不必苛責太多。

    “殿下……殿下……”微弱的聲音響起,他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了,但是這聲音還是小得像是小貓兒叫。希靈用手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哽咽激動,把臉湊到鼴鼠先生麵前。

    這張臉已經不能看了,滿臉的血汙,眼球深深地凹陷下去,幹癟地像皺縮的葡萄,鼴鼠先生說了一兩句話就得喘一會兒,他細細吸了兩口氣,繼續說:“殿下……別哭。”才說了四個字,鼴鼠先生就咳起來,咳出一口一口的血。

    看著從鼴鼠先生嘴裏吐出的鮮血,希靈捂著嘴,臉上淌著淚,他努力平複了氣息,讓自己別帶出哭音,然而任誰都聽得出他哭得淒慘的不行。他說:“托尼別說了……我們馬上就能去醫院的,馬上,你相信我!”

    鼴鼠先生好像笑了,又好像沒笑,那嘴角的弧度實在辨不清,他斷斷續續地說:“沒、沒事……咳……我要死了……我知道的,這不是、殿下、的錯……能救殿下,我、我感到很開心啊!”他嗬嗬笑起來,氣音衝破了喉嚨,刺耳難聽,然而裏麵的真摯讓人動容,希靈難看地無聲咧嘴大哭,心痛得快要死去。

    他完全沒想過,會有一天別人為他送命;他從來認為,該是自己為聯邦奉獻。

    他以為他能保護好這個聯邦,然而現實讓他知道,是很多人在保護他,為他而死。

    鼴鼠先生大喘了口氣,長久沒有動靜的胸膛細微地起伏起來,好像接下來就是他人生最後一句話了——希靈有這樣的預感,他捂著胸口,抹了一把淚,擯神細聽,“咳!我!我也活了有、有五十三年啦,足夠、了……就是——”

    “就是——”鼴鼠先生趴在希靈的腿上,榨幹了他骨頭裏最後一點力氣,他伸出右手,側著頭直直望著希靈,隱隱約約能看見一點眼球的黑洞洞的眼窟窿和希靈對視,“就是——放不下我兒子、安琪兒、您——”

    “您——”

    “您……”

    希靈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痛苦地閉上了眼,熱燙的淚水滾滾落下,猛然低泣一聲,他睜開雙眼直視托尼·格林瑟姆的眼睛,裏麵還有最後一點亮光,他說:“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這個用自己生命保護了教皇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微微笑了一下,帶著他特有的,那種精明的、狡黠的、快樂的微笑,離開了人世間。

    離開了這個恐怖的、複雜的、紛擾的、卑劣的人世間,離開了這個溫柔的、美麗的、明亮的、令人難忘的人世間。

    然後他化成了灰燼,連身體也沒有留下,就回歸到神明的懷抱裏了。

    有時候一個人救另一個人,不是因為什麽偉大的使命或者蓬勃的熱血,隻是他覺得應該這樣做而已——即使為此粉身脆骨、流盡鮮血。

    希靈·愛芬德尼呆呆地坐在血泊裏,雙手抓著殘留在手裏的灰燼,又看看了看天上閃耀的星子。

    他坐了一會兒,撕下一塊布,把手裏的灰燼小心翼翼地包在布裏,嚴嚴實實地漏不出來一點才罷休。

    把布包塞進了懷裏,細細收好,然後他站起身,極其扭曲地、憤怒地、悲痛地笑了,全身都是暗紅的血,白袍被血液染紅了,連臉上也是抹上去的血液,兩道淚痕如此清晰,襯得他異常可怖。

    “啊……”他痛苦地呻(shen)吟(yin)了一聲,驀地睜開雙眼,在黑暗的夜裏眼裏有火光閃耀,“我要你們——全部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