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睜眼看世界

字數:4707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光明教皇 !

    “所以,請您和我說說吧。 章節更新最快”希靈水綠的眼珠直視冕下,他溫柔懇切的聲音向冕下請求著。

    從祈禱之夜後,希靈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開始才醒來的那幾天,他是有點歇斯底裏的,他會突然地無聲無息地哭出來,也會盯著茶杯的花紋看上一下午,侍從離開了一小會兒回來還會看見殿下打開了窗子坐在窗台上沉默地眺望,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甚至晚上的時候他們說聽到了有人在哭泣——這些都有人親自匯報給冕下。這些根本不像是希靈殿下能做出來的事,偏偏希靈做了。他依然彬彬有禮、溫柔高貴,但是卻變得沉默寡言、喜愛孤獨自處。眾人觀察到的、一些不同以往的行為都是沉默的、隻作用在希靈自己一個人身上的,他不會打擾別人,也不添麻煩,隻是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人能觸及到他——好像封閉了自己。

    這些突兀出現的異常都讓斐烈三世有點擔憂小孫子的精神狀況,他擔心希靈憋得太久,會憋出病來,然而這時也沒有一個好的人選能夠引導希靈吐露心聲,無論是大哭一場還是其他什麽,隻要能發泄出來,一切都是好的。

    本來路德是個很好的人選,但是路德卻不敢在希靈麵前說起這些,每次斐烈三世提出要他開解希靈,聖騎士都會沉默半響,推說再過幾天再過幾天。

    斐烈三世已經看出來了,他手下最是灑脫不羈的聖騎士是在害怕,害怕去揭希靈的傷疤,也害怕提起那天的事——他總覺得這是他的錯,路德覺得要不是他想要希靈經曆一些事情,長長見識,最後的結果也不至於這麽慘烈。

    路德在內疚和自責,然而這些與希靈相比哪個更重要呢?他也隻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斐烈三世看著聖騎士為難彷徨的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想。

    本來還有一個人是個很好的人選,然而他卻已經離開了。從希靈來到教廷就一直侍奉他的貼身侍從萊文·喬瑟,如兄如友的人選,卻在希靈昏迷不醒的時候來到他的麵前,跪下來求斐烈三世讓他去軍中曆練。

    人老成精的斐烈三世一眼就看出來了萊文·喬瑟的想法。他正在痛苦中煎熬,渴望著救贖,然而這救贖卻不是任何一句話,或者什麽輕飄飄的原諒,除非他能做出什麽讓自己覺得真正贖罪了的事,否則這個男人會一直在鐵水和火焰裏打滾,燙得自己皮開肉綻,生不如死,奄奄一息。

    斐烈三世隻是停下了筆,他看著麵前的年輕人,年輕人褐色的眼睛裏翻滾著的暗潮讓他頗為熟悉。

    這是必然要去做一件事的決心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覺悟。

    “你知道,”教皇有些不以為然、又帶點難得的趣味,他說,“做殿下的貼身侍從,這可比普通的神職人員們更有地位,可以說是最安逸安穩地工作了,你為什麽又要丟掉這份工作,離開你熟悉的環境呢?”

    “你可得好好考慮一下,去軍中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這是我身為一名長輩給你的忠告。教廷和軍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教皇最後補充說。

    然而萊文·喬瑟直接打斷了他,這非常不禮貌,但是斐烈三世也不在意,他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小小的侍從。

    “我知道,冕下,”他蒼白著臉,“我知道我在做些什麽,我都已經決定好了,我想去軍隊裏做個普普通通的士兵,我不需要您給我安插什麽職位,我不需要。我向您說這件事,隻是因為我的戶籍還在教廷,隻是希望您把我丟進軍隊裏去——我不要再在教廷裏做個侍從了。”

    “你的意思是,”教皇這時候也不免驚訝了,“你再也不會回到希靈身邊了是麽?你要吊銷在教廷裏的戶籍麽?”

    “是的,就是這樣,然而,”萊文的眼裏燃著炙熱的火焰,燒得一切都要灰飛煙滅,他直視著聯邦最偉大、最應該在其麵前低下頭的老人,“我不是不回到殿下身邊了——我會回來的!不過是換個身份,不再是一個無能為力的懦弱的侍從,而是能為殿下披荊斬棘、披堅執銳的騎士!我要為殿下掃除一切障礙——我再也不想看著殿下站在我的麵前了!”

    “我不想看著殿下哭了,我不想這麽沒用……”說到最後,他喃喃自語。

    教皇高坐在書案上,探著眼睛打量著這個年輕人。最後他看完了,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把教廷的戶籍給你吊銷,你拿著個人證明就可以直接去參軍了,直接在軍隊裏麵落戶。既然你說不用我做些什麽,那麽就自己去參軍吧,九月的征兵計劃現在就已經開始了,像個普通人那樣,這就是你希望的。”

    “是的。”萊文·喬瑟麵不改色,這的確就是他期待的。

    “你要什麽時候走呢?”教皇承認他對這個年輕人起了一定的興趣,他問道。

    “……”萊文沉默了,他似是考慮了一下,想說些什麽,又猶豫了,他低垂著頭,最後抬起來,張了張嘴,還是艱澀地說,“等殿下醒來就走。”

    “這麽著急麽?”教皇看著這個生命不到他零頭的小輩痛苦困擾的模樣,不懷好意地說,“不想再照顧殿下一兩天麽?不和希靈告別麽?”

    “……不,不,”萊文·喬瑟嘴唇像是黏在一起了,然而最後還是用刀子割開了自己的嘴,鮮血淋漓、抖抖索索地說道,“我會馬上就走……看到殿下醒來我就走。”

    年邁的教皇像個孩子一樣聳了聳肩,他已經了解了這個年輕人了,也就沒有興趣了。他拿起筆隨口說:“那就去吧,去吧,讓我看看你能做成什麽樣——你要用什麽麵目出現在希靈麵前呢?年輕人,記得現在這一刻的心情呀。”

    真是壞呀。教皇實在太壞了。他又在萊文·喬瑟火燒火燎的焦炭一樣的心田上添了一把油一把火,讓這心火燒得更旺了。

    萊文·喬瑟向斐烈三世跪下行了一個單膝禮,蒼白著臉硬撐著離開了。

    之後就是希靈剛醒來時候的那一幕了,萊文最後照顧了他一次,喂了他一次水,然後滴下一滴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去了哪個軍隊,做了些什麽,將會遇到什麽危險,他的一切一切,都像遊入了大海的魚,再也不見蹤影了。

    大概隻有萊文·喬瑟這個名字響亮到能讓希靈聽到的程度,他們才能再見吧。

    然而那是什麽時候,誰也不知道了。

    這樣一個好人選自己離開了,冕下也有點惋惜。不過也隻不過是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冕下不相信他的小孫子會這麽不經打擊,經此一役就徹底消沉,他終究會自己緩過來的,然後像百鍛的鋼鐵那樣,愈加堅固。

    事實證明冕下所想不誤,沒過幾天希靈就已經恢複正常了。甚至因為這樣的經曆,添了點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沉穩和鋒利,就像一把開了刃的劍藏在了劍鞘裏,是種無聲的震懾。

    一劍出而天下驚,一劍藏而天下默。

    然而隨著這把劍的打磨,即使麵對著從小看自己長大的如爺爺一般的斐烈三世,小希靈也不會那麽天真愛嬌地撒嬌了。這樣的變化也讓教皇感到惋惜,然而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人終究是會長大的,希靈也是一樣。

    “先從哪裏說起呢?”斐烈三世和希靈坐在茶室裏,外麵就是夏天團簇的花朵,開得爛爛漫漫,讓人心喜。

    教皇就像個普通的老人一樣要和小孫子講故事了,然而誰也不會把他當成老人,他講的也不是什麽童話故事。

    教皇們能講的故事,裏麵每個字都浸潤著血和淚,是讓人膽寒的驚心動魄。

    現在的教皇也不是那個疼愛小孫子的慈愛的爺爺了,他把希靈放在和他相等位子上,像是同事間探討這個大陸的風雲變幻一般,笑談間就要指點風起雲湧、揮斥方遒。

    教皇要向才十歲的希靈撥開他眼前的迷霧,帶他見識真實的大陸了。

    那是血與火的、生與死的、陰謀與陰謀的。

    這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麵目,如果沒有相當的器量,最好不要去見識它,那隻會讓你在清醒中渾噩、渾噩裏清醒。

    哪裏說得不對呢?與其在高台廟堂裏打滾,不如曳尾於塗中吧。

    然而冕下卻是不會詢問希靈有沒有準備好的,那無異於在質疑希靈。

    而且,隻看小孫子清醒堅定的眼神,脫去了懵懂色彩的破繭一樣的沉穩氣質,冕下就已經知道時間到了。

    是時候向他既定的繼承人傳授真正的,屬於教皇的智慧和經驗了,那才是斐烈三世最寶貴的財富。

    “我要開始嘍,”教皇笑著說,“你可以不要被嚇壞了呀,小希靈。”

    希靈·愛芬德尼隻是微微一笑,溫柔沉靜地看著冕下,他親自為冕下斟滿了茶。

    就等著大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