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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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尼·格林瑟姆,生於42175年,卒於42228年。? m他出生在美麗的薩頓河畔、珀留城中……溫和慈善,助人為樂……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備受愛戴……他已離我們遠去,回歸了神明的懷抱,但是我們永遠懷念他。

    願他在神明的懷抱裏,平安喜樂,無憂無擾。”

    神甫低沉溫和的聲音回響在人們耳邊,最後一句話結尾的時候,希靈聽到了托尼的妻子,格林瑟姆太太猛然的一聲低泣。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這哭聲成了托尼葬禮的哀樂,為葬禮平添了十分的哀愁。

    希靈穿了一身的黑色,臉色略顯蒼白。格林瑟姆太太的哭聲似在拷打他的心靈一般,一聲聲的哭泣像是堅韌的絲線纏上了他的心髒,一圈圈的,然後一點點收緊、收緊……希靈幾乎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在這個青柏森森的墓園裏,他一直低著頭,抿著毫無血色的唇,一頭金發也黯淡無光,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他的右手拿著一束花兒,左手裏攥著木盒,那是將要獻給托尼的聯邦榮譽子民徽章。希靈緊緊攥著它,骨節發白。

    “……請家屬們獻花。”神甫說。

    格林瑟姆太太被攙扶著走了幾步,每走一步都顫巍巍的,她手裏握著一束用黑色牛皮紙和黑色緞帶包紮起來的纖巧漂亮的小白菊,那實在美麗極了,白色的花瓣中間微帶點嫩黃,靜悄悄綻放著,被安靜地裹在純黑色的紙裏——卻也帶著靜默的哀愁。

    她邊走邊哭,捂著嘴也竭力不想讓自己情緒太過激動,使得這程序沒法進行下去。

    格林瑟姆太太帶著黑色長手套的手掩住了下半邊臉,黑色的手套和憔悴青白的臉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被淚浸濕了的睫毛濕噠噠地垂著,顯然是在淚水裏泡過很久了;那雙眼睛已經看不出來曾經溫柔明潤的模樣,哭得太久,連淚都要幹涸了。

    希靈隻是看這位太太一眼,都覺得心要碎了。

    他隻能一直低著頭,不敢再去看這讓他充斥著罪惡感和悲傷感的場景,腦袋裏茫茫然的,凝固成了一片空白。

    格林瑟姆太太一步一停地來到了亡夫的碑前,她看著碑上十五天前還在身邊嘮嘮叨叨的熟悉臉龐,往日的快樂時光尚且曆曆在目——她抽泣了一聲,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打在青色的石板上,在人人以為她要暈過去想要扶著她坐到一旁休息的時候,這位堅強的女士終究還是一點點彎下身為亡夫獻上一束潔白的花兒。

    格林瑟姆太太摸了摸亡夫的照片,在上麵摩挲幾下,再也不忍看了,捂著臉頰離開了墓碑。

    莫藍·格林瑟姆默默看了母親一眼,確定她沒事才上前去給父親獻花,帶著他的小妹妹一起。

    安琪兒·格林瑟姆到現在才懵懵懂懂知道死亡是什麽意思——那就是再也見不到爸爸了,雖然爸爸會在天上看著她……

    但是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小姑娘紅著眼,被哥哥攙著乖巧地放了一束她最喜歡的星星一樣的花兒,她記不住名字了,爸爸和她說過這花兒叫什麽名字,但是像星星一樣,很好看。

    爸爸,是去天上做星星了吧,她想。

    莫藍摸了摸小妹妹的頭發,也把手裏的花放下,在墓碑前立了好幾秒,他才帶著小妹妹離開墓碑。

    少年走了幾步,把安琪兒抱了起來。他們兩個依偎在一起,看似是莫藍在安撫安琪兒,其實是小妹妹在給他信心——

    爸爸離開了,就要他來撐住這個家了呢。莫藍埋在小妹妹的脖頸裏,心裏下了決心。

    無論如何,他要代替爸爸讓媽媽妹妹繼續開開心心地生活。

    爸爸放心,交給我好了。他眨了眨潮濕的眼。

    這是男人的承諾。

    “……請親友們獻花……”

    一個一個人上去了,希靈恍恍惚惚的,根本不記得到了誰。

    “殿下,”身邊的人輕輕拍了拍希靈,小聲說,“該您了。”

    嗯?萊文麽?希靈回過神來,差點以為身邊的人還是萊文。

    娃娃臉的青年關切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瞳孔淺淺的,小聲地催促他。

    “……梅布爾啊。”希靈有一瞬間的失望,他低低歎息了一聲。

    希靈看著現在墓碑前的人,再看看身邊,已經沒有人拿著花兒了。

    該我了。他心裏想著,整理了一下衣服。

    左手慢慢出了點汗,希靈看著不遠處的墓碑,青白色的整塊石頭雕出來的精美的墓碑。

    隻一瞬間,希靈有點害怕去麵對那塊無聲的石頭。

    撇過臉去,希靈把這懦弱荒謬的想法扔出去,他抿了抿唇,最後一個上去了。

    托尼的墓地選的是東城區的公墓,墓地很幹淨,也很清靜,早晨的風吹過如濤如海的鬆柏林,帶起“嘩——嘩——”的聲響,風打在希靈的臉上,他聞到了鬆脂的香味。

    希靈站在了托尼的墓前,他的左手中指不自覺地顫了顫。

    托尼生前微笑著的一張照片被處理成了黑白的色調,靜靜嵌在石碑裏,他的眼神帶著狡黠,帶著溫暖,也帶著快樂。希靈靜靜看了一會兒,才彎下腰。

    一陣風吹來,吹拂起希靈的金色長發,吹到了他的眼睛上。

    金發飄飄灑灑地揚在空中,希靈慢慢把一束還沾著露水的白菊放在托尼的墓前。

    他的左手裏攥著木盒已經很久了,希靈雙手拿著木盒,他頓了頓,把盒子打開。

    希靈蹲下身,拿出徽章,把正麵往托尼的照片前湊了湊,嘴裏呢喃:“看,你的哦。”

    “……我還給你刻了你的名字。”他自言自語道。

    他把徽章翻過來露出背麵,讓托尼看,白金的徽章背麵被用心地刻下了“托尼·格蘭瑟姆”幾個字。

    “真的是你的咯,”希靈說著,鼻頭一酸,“是你自己得到的,沒有靠我,也沒有靠你兒子——誰也奪不走的榮譽。”

    “你會喜歡吧?”希靈喃喃道。

    “你肯定喜歡的。”希靈又肯定道。

    然而無論希靈說多少話,托尼都不會回應了。他隻是用溫暖的目光看著希靈,看得希靈差點流出淚來。

    “唉,”他歎口氣,眼中淚光閃爍,“再見咯,托尼。”

    希靈站了起來,他已經用了太長時間了。有些人在竊竊私語,他們詢問著這個漂亮的少年是誰,從未聽說過老托尼的朋友或者後輩裏有這樣的人呀?

    向莫藍打聽的人都被他用沉默打發走了。莫藍看著前麵蹲著的殿下,垂下了眼皮。

    等到這場葬禮結束,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格林瑟姆太太因為悲傷過度,已經坐到了馬車裏歇息,帶著安琪兒一起,莫藍則留在外麵送走來吊唁的親戚朋友們。

    希靈靜靜站在一邊看著莫藍的動作,身邊跟著梅布爾。這個娃娃臉笑起來開朗活潑的青年,和萊文完全不是一個類型,但是現在已經頂替萊文的位子跟在希靈身邊。

    梅布爾·布朗尼爾,希靈心裏默念。他們曾經見過一麵,這是希靈在八月一號祝禱之時的主事官,是位高階的神職人員。

    教廷裏的高階神職人員來做他的侍從官,希靈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梅布爾本來該有更好的前程,他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殿下而已。

    希靈沒有問梅布爾這個問題,這是冕下親自選的人選,自然不會有問題。

    或許等以後,希靈會向梅布爾問出這個問題,卻不是現在。

    人們已經走光了,應付招待幾十位親戚好友,也不是件輕鬆的活兒,其中有部分還是父親生前的生意夥伴,和父親相交甚篤。無論如何,這些叔叔伯伯們不能怠慢。莫藍喘了口氣,慢慢想著。

    “你好,小格林瑟姆先生。請問,我可以和你談談麽?”一個柔和溫暖的聲音在莫藍身邊響起。

    是殿下。莫藍反射性地想到。他踟躕了一會兒,才轉身看過去。

    一身黑衣的金發殿下站在三步外看著他。

    莫藍的指甲使勁兒掐進了肉裏,才穩住心神,他不知道現在該用什麽心情麵對這位殿下。

    但是這場談話也不能拒絕。他想。

    微微彎腰,是一樣的恭敬禮貌的姿態:“請讓我向家母告知一聲,殿下。”他的聲音低低的,有點啞。

    “輕便。”希靈微微頓首。

    希靈和莫藍走在墓園的小道上,他們走得極慢,這條小道本來就不長,他們來此的目的也隻是為了談話。

    這條小道兩邊種了稀稀疏疏的幾棵鬆柏,主要的還是一片竹林,九月的竹子正青翠著,走在竹林中間,微涼。

    “您找我有何事呢?殿下?”莫藍先問,打破了這寂寥的清涼寂寞。

    希靈原本沉默著,他還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希靈默然一會兒,才說,“我很抱歉。”

    “……是為了家父麽?”莫藍沙啞的聲音響起,混在沙沙的風竹聲中。

    “是的,是為了托尼……您的父親。”希靈停住了腳步,現在林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連梅布爾也在竹林入口處等著。

    “我……”希靈正身對著少年,他張了張口,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輕飄飄的歉意真的有用麽?希靈迷惘惆悵地想著。

    莫藍也不想說話,他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最後希靈看著莫藍說:“你的父親……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竹林“沙沙”地響起來。他們兩個人麵對麵站著,無言。

    等到這陣風吹過,莫藍才說:“我知道。”

    希靈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你知道托尼本來不用死麽?”希靈藏在袖子下麵的手緊緊握住了。

    莫藍·格林瑟姆第一次抬起頭直視這位殿下,他凝視著這個比他還小的殿下,小殿下的眉頭蹙起,滿臉憂傷。莫藍輕輕說:“我知道。”

    希靈看著少年的眼睛,像是自虐似的,他著魔一樣一定要問到底。希靈的聲音發澀,也發顫:“恨我麽?”

    “……”少年迷離了眼神。

    過了會兒才說:“他做了他認為值得的。”

    “他覺得值得。”莫藍·格林瑟姆扭頭,眼神聚焦在希靈身上,神情認真。

    希靈凝視著那雙眼,像極了托尼,有一刹那的悲愴鋪天蓋地地湧來,他閉了閉眼,睜開後喃喃:“……值得麽?這值得麽?他本來不必死的……”

    “那你就承他這份情吧。”莫藍淡淡說。

    “承他這份情,別忘了他啊……殿下。”

    “……我不會忘的,”希靈呆住了,過了良久才搖頭,“不會。”

    “那就夠了。”不遠處的少年轉身往回走,聲音輕輕的,“足夠了。”

    腳踩在掉落的竹葉上發出輕微的“哢擦”聲,這聲音也慢慢遠去。

    希靈怔怔地站在原地,等到莫藍走遠了,才驀然醒過來,他追了上去。

    希靈的右手搭在少年的左肩上,讓他停了下來。

    “叫我希靈吧,”希靈認真地看著麵前表情淡淡的少年,“不要再叫殿下了,叫我希靈。”

    “我答應了托尼要照顧你們,”希靈雙手搭在莫藍的肩頭,神情鄭重,“請給我這個機會,莫藍,我希望能為你們做點什麽。”

    莫藍看了希靈一眼,卻說:“我父親的照顧,你應該明白是什麽意思。”

    “我明白,”希靈點了點頭,“我明白。如果你可以,我會給你幫助;如果你不行,那我也會讓你們衣食無憂。”

    “身為殿下的你,”莫藍皺起眉頭,“不會覺得這是因私廢公麽?”

    希靈坦然地說:“或許以前我會有這個想法,現在我卻覺得,如果你有能力,我幫你一把又如何呢?”

    “……”莫藍看了希靈一眼,一個錯身落掉希靈抓著他肩的手,又開始往前走。

    他邊走邊說:“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們家也不需要。”

    少年緊抿著唇,忽地扭頭,盯著希靈:“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不用您了,殿下!”

    “我自己可以!”他大聲喊,像是發泄什麽一般,喊聲震動了林子。喊完,他開始大邁步往前走,走著走著倒像跑了。

    他往前跑著。

    終於,莫藍·格林瑟姆還是泄露了點情緒。他不是不傷心,隻是隱忍得太好。

    這個倔強的少年啊。

    希靈把手放了下去,遙望著奔跑著的少年。

    他也往前走。他想,需要在離開之前安置妥當莫藍一家。

    托尼可是把他的家人托付給我了。希靈隻有這一個念頭。

    不能辜負了托尼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