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衿心上意 彩筆畫中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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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聽何紅藥提到了袁承誌的師父,也更留上了神,隻聽她接著道:“我問他穆人清是什麽人,他說那是武功奇高的一位大俠。他雖從未見過,但素知這人正直仗義,要是見到他如此受人折磨,定會出手相救。他說溫氏五老的五行陣法厲害,又有崆峒派道人相助,除了這姓穆的,別人也打他們不退。他叫我快去華山,向穆大俠哭訴相求。我答應了。但我上得華山,找到穆大俠的居所,他卻不在家,隻留著一個啞巴。我跟他打了半天手勢,也不知穆大俠去了那裏,什麽時候回來。”袁承誌聽到這裏,心想:“要從啞巴那裏問我師父的訊息,可也真難得很了。”

    隻聽何紅藥繼續說道:“我便在華山頂上閑逛空等,有一天見到懸崖峭壁上有個大洞,黑黝黝的長得挺怪,我用樹皮搓了根長索,縛在懸崖頂的一棵大鬆樹上,吊下去瞧瞧。那洞裏麵有條山崖的裂縫,像是條過道,走進裏麵又有個山洞,像一間房那樣,晚上我就在那裏過夜。過得三天,溫家五個老家夥抬著他上了山頂,還有兩個崆峒派的道士,你爹爹騙他們說,那張寶藏地圖藏在華山頂上,可偏不肯說到底是在那裏。溫家五人不住對他上刑罰,他東拉西扯,溫家五兄弟大發脾氣,可是財迷心竅,怕下手太重,弄死了他,又怕惹得他拚死不說,終究得不到寶藏。我乘他們吵吵鬧鬧、心神不定的當兒,下了幾劑補藥。崆峒派的兩個臭道士一補就虛火上升,補死了。溫家的老三、老四也補得手足麻痹,半天行走不得……”袁承誌心想:“怎麽吃補藥一補就補死了?哼,她有這麽好心,給敵人進補?什麽補藥,還不是毒藥!”

    隻聽得何紅藥好聲好氣的說道:“夏姑娘,你精神還好麽?我配兩劑十全大補湯給你補補身子,好不好啊?”青青道:“呸,你要下毒害我,快快動手好啦!不過我補死之後,你永遠見不到我爹爹啦。”她料知何紅藥心中所企盼的,隻是想見她爹爹一麵,倘若殺了自己,線索便斷,自己命懸其手,非吊住她胃口不可。

    何紅藥續道:“我乘著他們心慌意亂、大起忙頭的當兒,想法兒把那負心鬼背了出來,躲在穆大俠的屋裏。穆大俠還沒回山,可是溫家五老賊卻也不敢進屋搜尋。他們你怪我,我怪你,五兄弟爭吵一番,便下山追趕去了。我搬著那負心鬼進了山洞,又從穆大俠家裏偷了一批幹糧食物,跟他在洞裏過了幾天。我心裏好快活,說要背他去雲南,跟著他過一世。他卻唉聲歎氣,愁眉苦臉,說手足筋絡給挑斷的大仇不報,就此不想做人了。我們沒了糧食,不能在山上多耽,料想溫家五賊必已遠離追人,我便負他下山,在華陰縣耽了下來。我晚間去有錢人家盜了些金銀,找了家小戶人家住了。”

    他身上的傷好了些,我便捉蛇取毒,他跟我學使毒進補的功夫,說要補死溫氏五賊報仇。他用心的寫了兩本書,要我幫著將一本書浸透補藥,說要讓溫家五賊好好的補上一補。他又使錢去跟一個銀匠師傅打交道,請他喝酒吃飯,結成了朋友,請那銀匠做了大小兩隻鐵盒子,其中裝了機括,可以開蓋射箭。他本來就會得這些門道,不過手上筋脈斷了之後,使不出力,那銀匠依照他的指點,將兩隻鐵盒和暗箭做得十分考究,手工比打造銀器還更精致。我問他這兩隻鐵盒有什麽用?他說要在其中放了浸有補藥的武功秘笈和寶藏地圖,引得溫氏五賊來開鐵盒,就算毒箭射他們不死,那秘笈和地圖也補死了他們。他說溫家五賊貪財愛武,功夫又高,除此之外,沒別的法子可以得報大仇。”

    承誌聽到這裏,這才明白,金蛇郎君所以安排這浸毒的武功秘笈以及毒箭鐵盒,實是深謀遠慮,用來報複溫氏五老的,想不到竟落入了自己手中,而自己逃過大難,相差也隻一線,實是僥幸之極。

    何紅藥又道:“他說,這兩隻鐵盒和兩本武功秘笈、兩頁地圖,一真一假,一毒一無毒,對付了溫家大仇人之後,就不必去害無辜之人了。不知道現下這鐵盒、秘本,是不是還在他身邊?溫氏五賊現下還剩四賊,我遲早給他們吃點補藥,割了他們的首級和手腳,去給你爹爹瞧瞧,也好讓他高興。”青青道:“這可多謝你啦!”

    何紅藥續道:“又過得幾個月,我在華陰市上見到溫家五賊尋了回來,我回去跟他一說,他說良機莫失,次日便帶著鐵盒和浸了補藥的書本,再上華山,說是要守株待兔,等候五賊上山。我們上山後便耽在那山洞裏,這次我帶了不少幹糧,足可挨得一個月。安頓好後,我心裏高興,輕輕哼著擺夷山歌,他大概多謝我這麽幫他,伸臂摟我過去。這些日子中,我知道自己臉蛋給蛇兒咬得難看之極,從來不敢親近他。這時在黑暗之中,他跟我親熱,我便也由得他,那知一挨近身,忽然聞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氣,伸手到他衣內一摸,掏出一件軟軟的東西,打亮火摺一看,是一隻繡得很精致的香荷包,裏麵放著一束女人頭發,一枚小小金釵。我氣得全身顫抖,問他是誰給的。他不肯說。我說要是不說,我就不去引溫氏五賊。他閉嘴不理,神氣很是高傲。你瞧,你瞧,這女娃子的神氣,就跟他老子當年一模一樣。”

    她說到這裏,聲音忽轉慘厲,一手指著青青,停了一陣,又道:“我氣苦之極。我為他受了這般苦楚,他卻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我還想逼他,卻聽得山崖上有聲,悄悄出去探聽,聽到溫氏五賊上山來了。他們自己商量,說穆大俠也回了山,須得小心。溫家幾兄弟遍找不見,互相疑心,自夥兒吵了一陣,再到處在山上搜尋,這可就給穆大俠察覺了。他施展神功將他們都嚇下了華山,自己跟著也下山去了。

    這天晚上,我要那負心人說出他情人姓名。他知道一經吐露,我定會去害死他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趕去保護,因此始終閉口不答。我恨極了,一連三天,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荊狠狠鞭他一頓……”

    青青叫了起來:“你這惡婆娘,這般折磨我爹爹!”何紅藥冷笑道:“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厲害,他笑得越響。他說倒也不因為我的臉給蛇咬壞了,這才不愛我。他從來就沒真心喜歡我過,毒龍洞中的事,在他不過逢場作戲,他生平不知有過多少個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兒裏的,隻是他未婚妻一個。他說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溫柔,又天真,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說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誇那個賤女人一句。打到後來,他全身沒一塊完整皮肉了,還是笑著誇個不停。”

    何鐵手道:“姑姑,世上男人喜新棄舊,乃是尋常之事。真正一生不二色,隻守著一個女人的,那是千中挑、萬中覓的珍貴男兒。所以他們漢人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青青忍不住接口道:“男歡女愛,似我爹爹這般逢場作戲,雖屬常事,卻是不該。我們漢人講究有情有愛,然而更加重要的是有恩有義,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樣深’。不論男女,忘恩負義,便是卑鄙。我們漢人也以為喜新棄舊是無恥惡行,並非你們擺夷人才是如此。”

    承誌本與宛兒偎倚在一起,聽到這裏,不禁稍縮,跟宛兒的身子離開了寸許,兩人肌膚不再相接。宛兒心中一凜:“我此番出來,本是要報答袁相公的大恩,舍命助他尋回夏姑娘,跟他一起躲在床底,乃是萬不得已。如果他忽然對我好了,不但我是忘恩負義,連累他也是忘恩負義,他是響當當的大丈夫,我千萬不可敗壞他品德。”不由得額頭微出冷汗,向旁邊縮開數寸,本來兩人呼吸相聞,麵頰相觸,這一來便離得遠了。隻聽得袁承誌微微呼了口氣,宛兒心道:“袁相公,對不起!我心裏好愛你,但我跟你有緣無份,盼望我來生能嫁給你。”她卻不知,承誌此時心中所想的,既不是她宛兒,也不是頭頂的青青,而是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阿九。

    何紅藥道:“你倒通情達理,知道是你老子不對!”青青恨恨的道:“忘恩負義,負心薄幸,便是不該。”何紅藥道:“是啊!”她繼續講下去,說道:“到第三天上,我們兩人都餓得沒力氣了。我出去采果子吃,回來時他卻守在洞口,說道隻要我踏進洞門一步,就是一劍。他雖失了武功,但有金蛇寶劍在手,我也不敢進去。我對他說,隻要他說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饒了他對我的負心薄幸,他雖是個廢人,我還是會好好服侍他一生。他哈哈大笑,說他愛那女子勝過愛自己的性命。好吧,我們兩人就這麽耗著。我有東西吃,他卻挨餓硬挺。”

    何鐵手黯然道:“姑姑,你就這樣弄死了他?”何紅藥道:“哼,才沒這麽容易讓他死呢。過了幾天,他餓得全身脫力,我走進洞去,再將他狠狠鞭打一頓。”

    青青驚叫一聲,跳起來要打,卻讓何鐵手伸手輕輕按住肩頭,動彈不得。何鐵手勸道:“別生氣,聽姑姑說完吧。”

    何紅藥道:“這華山絕頂險峻異常,他手足筋斷之後,必定不能下去,我就下山去打聽他情人的訊息。我要抓住這賤人,把她的臉弄得比我還要醜,然後帶去給他瞧瞧,看他還能不能再誇她讚她。我尋訪了半年多,沒得到一點訊息,耽心那姓穆的回山撞見了他,那可要糟。那天我見那姓穆的顯示神功,驅逐棋仙派的人,本領真是深不可測,要是那負心賊求他相助,我再上華山,可就討不了便宜。待得我回到華山,那知他已不知去向。那山洞的洞口也給人封住了,密不通風,他不能還在裏麵。我在山頂到處找遍了,沒一點蹤跡,不知是那姓穆的救了他呢,還是去了別的地方。十多年來,江湖上不再聽到他的信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這沒良心的壞蛋是死是活。”

    袁承誌聽她滿腔怨毒的說到這裏,才恍然大悟:金蛇郎君所以自行封閉在山洞之中,定是知道冤家魔頭必會重來,他武功全失,無法抵敵,想到負人不義,又恥於向人求救,於是封了洞口,入洞待死。何紅藥卻以為他已走了,出去時封了洞口。

    忽聽得何紅藥厲聲對青青道:“哼,原來他還留下了你這孽種。你爹爹在那裏?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他現今有沒老婆,誰在服侍他?”

    青青道:“沒老婆,也沒人服侍他。他孤苦伶仃,獨自一個兒,可憐得很。”

    何紅藥淒然道:“他在那裏?我去服侍他。”何鐵手道:“姑姑,咱們有大事在身,你卻總是為了私怨,到處招惹。仙都派的事,不也是你搞的麽?”

    何紅藥道:“哼,那黃木賊道跟人瞎吹,說認得金蛇郎君,我聽見了,當然要逼問他那人的下落。”何鐵手道:“你關了黃木這些年,給他上了這許多毒刑,他始終不說,多半是真的不知。難道要關死他嗎?”袁承誌和宛兒暗暗點頭,心想仙都派跟五毒教的梁子原來由此而結,那麽黃木道人並沒死,隻不過給扣住了。

    何紅藥叫道:“那姓袁的小子拿著咱們的金蛇劍,又用金蛇錐打咱們的狗子,那地圖想必也落入了他手裏。咱們定可著落在他和這姓夏的身上,取回三寶,我死了也可對得住五仙教的列祖列宗,你身為教主,更為本教立下大功。否則的話,教內人眾不少要反你,這幾日來紛紛議論,大家對你的行為很是不服。眼前正是天大的良機。”何鐵手笑了笑,並不答話。何紅藥道:“你出來,我還有話跟你說。”何鐵手道:“在這裏說也一樣。”何紅藥道:“不,咱們出去。”

    兩人出房,步聲漸遠,袁承誌和宛兒忙從床底鑽出。

    青青怒目望著宛兒,見她頭發蓬鬆,臉上又沾了不少灰塵,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人躲著幹什麽?”宛兒一呆,雙頰飛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