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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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承誌察看殿中眾人相鬥情狀,教中好手除何紅藥之外都曾為他點中穴道,委頓多時,這時穴道甫解,個個經脈未暢,行動窒滯。何鐵手若要脫身而出,該當並不為難,然而她竟不衝出,似想以武力壓服教眾,懲治叛首。

    再拆數十招,忽見人群中一人行動詭異。這人雖也隨眾攻打,但腳步遲緩,手中捧著一個金色圓筒,慢慢向何鐵手逼近。袁承誌仔細看時,此人正是錦衣毒丐齊雲璈。驀地裏隻聽他大叫一聲,雙手送前,一縷黃光向何鐵手擲去。

    何鐵手側身閃開,那知這件暗器古怪之極,竟能在空中轉彎追逐。其時數件兵刃又同時攻到,何鐵手大聲尖叫,已為暗器所中。這時袁承誌也已看得清楚,這件活暗器便是那條小金蛇。何鐵手身子晃動,疾忙伸手扯脫咬住肩頭的金蛇,摔在地下,狠狠兩鉤,殺了兩名教眾。何紅藥大叫:“這賤婢給金蛇咬中啦。大夥兒絆住她,毒性就要發作啦!”

    何鐵手跌跌撞撞,衝向後殿。她雖中毒,威勢猶在,教眾一時都不敢冒險阻攔。何紅藥縱身上前,彎刀如風,逕往她腦後削去。何鐵手低頭避過,還了一鉤。潘秀達與岑其斯已攔住她去路。何鐵手右肘在腰旁輕按,“含沙射影”的毒針激射而出。潘秀達閃避不遑,未及叫喊,已然斃命。何鐵手肩上毒發,神智昏迷,鐵鉤亂舞,使出來已不成家數。

    袁承誌眼見她轉瞬之間,便要死於這批陰狠毒辣的教眾之手,心想昨晚在宮中答允了收她為徒,雖說事急行權,畢竟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於危急中欺騙一個年輕女子,她眼下所以眾叛親離,實因拜己為師而起,此時眼見她命在頃刻,豈可袖手不理?忽地躍出,大叫:“大家住手!”

    教眾見他突然出現,無不大驚,一齊退開。

    何鐵手這時已更加胡塗,揮鉤向袁承誌迎麵劃來。袁承誌側身避過,左手伸出,反拿她手腕。那知她武功深湛,進退趨避之際已成自然,雖然眼前金星亂舞,但手腕一碰到袁承誌的手指,左臂立沉,鐵鉤倒豎,向上疾刺,仍是既狠且準。袁承誌一拿不中,叫道:“我來救你!”何鐵手恍若不聞,雙鉤如狂風驟雨般攻來。袁承誌解拆數招,右腳在她小腿輕勾,何鐵手撲地倒下,突然睜眼,驚叫道:“師父,我死了麽?”袁承誌道:“咱們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起來。

    諸教眾本在旁觀兩人相鬥,見袁承誌扶著她急奔而出,齊聲發喊,紛紛擁上。

    袁承誌轉身叫道:“誰敢上來!”教眾個個是驚弓之鳥,不知誰先發喊,忽地一窩蜂的轉身逃入殿內,砰的一聲,關上了殿門。

    袁承誌見他們對自己怕成這個樣子,不覺好笑,俯身看何鐵手時,見她左肩高腫,雪白的麵頰上已罩上了一層黑氣,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與毒物為伍,抗力甚強,總還能支持一會,於是抱起她奔回寓所。

    眾人見他忽然擒了何鐵手而來,都感驚奇。青青嗔道:“你抱著她幹麽?還不放手。”袁承誌道:“快拿冰蟾來救她。”焦宛兒扶著何鐵手走進內室施救。水雲等卻甚是氣惱,亦覺不解。袁承誌把前因後果說了,並道:“令師黃木道人的事,等她醒轉後,自當查問明白。”仙都弟子一齊拜謝。

    過了一頓飯時分,焦宛兒出來說道:“她身上毒氣已吸出來了,不過仍昏迷不醒。”袁承誌道:“你給她服些解毒藥,讓她睡一忽兒吧。”

    焦宛兒應了,正要進去,羅立如從外麵匆匆奔進,叫道:“袁相公,大喜大喜!”青青笑道:“你才大喜呀!”羅立如道:“闖王大軍打下了寧武關。”眾人齊聲歡呼。

    袁承誌問道:“訊息是否確實?”羅立如道:“幫裏的張兄弟本來奉命去追尋……尋這位閔二爺的,恰好遇上闖軍攻關,見到攻守雙方打得甚是慘烈,走不過去。後來他眼見明軍大敗,守城的總兵官周遇吉也給殺了。”袁承誌道:“那好極啦,義軍不日就來京師,咱們給他來個裏應外合。”

    此後數日之中,袁承誌自朝至晚,甚是忙碌,以闖軍“金蛇營”營主身份,會見京中各路豪傑,分派部署,隻待義軍兵臨城下,舉事響應。

    這天出外議事回來,焦宛兒道:“袁相公,那何教主仍昏迷不醒。”袁承誌吃了一驚,道:“已有許多天啦,怎麽還不好?”忙隨著焦宛兒入內探望,隻見何鐵手麵色憔悴,臉無血色,已然奄奄一息。

    袁承誌沉思片刻,忽地叫道:“啊喲!”焦宛兒道:“怎麽?”袁承誌道:“常人中毒之後,毒氣退盡,自然慢慢康複。但她從小玩弄毒物,平時多半又服用什麽古怪藥料,尋常毒物傷她不得,然一旦中毒,卻厲害不過。我連日忙碌,竟沒想到這層。”焦宛兒道:“那怎麽辦?”袁承誌躊躇道:“除非把那冰蟾給她服了,或許還可有救……不過我們靠此至寶解毒,要是再受五毒教的傷害,隻有束手待斃了。”焦宛兒也感好生為難。

    袁承誌一拍大腿,說道:“我已答允收此人作徒弟,雖說當時是被迫答允,但總是答允過了,不能眼睜睜的見她送命,便給她服了再說。”焦宛兒覺得此事甚險,頗為不安,但袁承誌既如此吩咐,自當遵從,於是研碎冰蟾,用酒調了,給她服下去。過不到一頓飯時分,何鐵手臉色由青轉白,呼吸平複,坐起身來,叫了聲:“師父!”

    袁承誌知道她這條命是救回來了,退了出去。洪勝海進來稟報,說仙都派掌門人水雲道人來拜會。何鐵手道:“我去會他們!”由宛兒扶著走向大廳。

    水雲道人向袁承誌見了禮,向何鐵手打個問訊,說道:“何教主,我們師父的事,請您瞧在袁相公份上,明白賜告。”此言一出,隨他而來的仙都眾弟子都站起身來。

    何鐵手冷笑道:“師父於我有恩,跟你們仙都派可沒幹係。我身子還沒複原,你們是不是要乘人之危?我何鐵手也不在乎。”她如此橫蠻無禮,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袁承誌向水雲等一使眼色,說道:“何教主身子不適,咱們慢慢再談。”何鐵手哼了一聲,扶著焦宛兒進房去了。仙都諸弟子聲勢洶洶,七張八嘴的議論。袁承誌道:“這事交在兄弟身上。黃木道長由我負責相救脫險便是。”仙都諸人這才平息。

    這數日中,闖軍捷報猶如流水價報來:明軍總兵薑瓖投降,闖軍克大同;總兵王承胤、監軍太監杜勳投降,闖軍克宣府;總兵唐通、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闖軍克居庸。

    大同、宣府、居庸,都是京師外圍要塞,向來駐有重兵防守。每一名總兵均統帶精兵數萬。崇禎不信武將,每軍都派有親信太監監軍,權力在總兵之上,多所牽製。闖軍一到,監軍太監力主投降,總兵官往往跟從。重鎮要地,闖軍不費一兵一卒而下。

    數日之間,明軍土崩瓦解,北京城中,亂成一團。

    這一日訊息傳來,闖軍已克昌平,北京城外京營三大營一齊潰散,眼見闖軍已可唾手而取北京。

    又過數日,洪勝海進內稟報,門外有個赤了上身的乞丐模樣之人,跪在地下不住叩頭,說要請何教主饒恕,瞧模樣是五毒教中的人。

    承誌陪同何鐵手出去,青青等也都跟了出去。隻見隆冬嚴寒之際,那人赤裸上身,下身隻穿了條爛褲,承誌認得是錦衣毒丐齊雲璈,便是放出小金蛇咬傷何鐵手那人。

    何鐵手冷冷的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的嗎?”齊雲璈臉現喜色,不住叩頭。何鐵手道:“你來幹什麽?你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見我。”齊雲璈道:“小人罪該萬死,傷了教主貴體。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無恙,真不勝之喜。”何鐵手喝道:“你隻道用金蛇傷了我,按本教規矩,你便是教主了?”齊雲璈道:“小人敵不過那老乞婆,仔細思量,還是來歸順教主。小人該受千蛇噬身大刑,隻求教主開恩寬赦。”說著雙手高舉,捧著一個金色圓筒,膝行數步上前。袁承誌知道筒中裝的便是那條劇毒小金蛇,他將此利器呈給何鐵手,便是徹底投降歸順,再也不敢起異心了。

    何鐵手嘻嘻一笑,道:“你既誠心悔過,便饒了你這遭,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伸手正要去拿圓筒,身上劇毒初清,突然間雙足發軟,身子一下搖晃。

    焦宛兒站在她身旁,正要相扶,突然路旁一聲厲叫,一人驀地竄將出來,縱到齊雲璈身後,一彎腰,又縱了開去。隻聽齊雲璈狂喊一聲,俯伏在地,隻見他背後插了一柄尺來長的利刀,深入背心,直沒至刀柄。這一下猶如晴空霹靂,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

    眾人齊聲驚呼,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正是老乞婆何紅藥。卻見她啊啊怪叫,左手揮舞,雙足亂跳,卻總是摔不開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條小金蛇。原來齊雲璈陡受襲擊,順手將小金蛇放了出來。齊雲璈抬頭叫道:“好,好!”身子一陣扭動,垂首而死。眾人瞧著何紅藥,見她臉上盡是怖懼之色,一張本就滿是傷疤的臉,更加似鬼似魔。她右手幾番伸出,想去拉扯金蛇,剛要碰到時又即縮回,似乎一碰金蛇便有大禍臨頭一般。但見她白眼一翻,忽地從懷裏摸出一柄利刃,刀光一閃,嚓的一聲,已把自己左手砍下,急速撕下衣襟包住傷口,狂奔而去。

    眾人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都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何鐵手彎下腰去,在齊雲璈身上摸出那個金色圓筒,罩在金蛇身上,左手鐵鉤在何紅藥的斷手上一劃,切下金蛇咬住的手背肉,連肉和蛇倒在筒裏,蓋上塞子。

    眾人回進屋內。袁承誌對何鐵手道:“你教裏跟你作對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已沒人敢作反了,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何鐵手搖頭道:“我不回去啦,以後我隻跟著你。”

    袁承誌神色尷尬,道:“你怎麽跟著我?”何鐵手道:“你是我師父,我跟著師父,才好學你的功夫啊!”忽地在承誌麵前跪下,連連磕頭。承誌大驚,忙作揖還禮,說道:“快別這樣。”何鐵手道:“你已答允了收我做徒弟,現下我磕頭拜師。”

    承誌道:“我已答允教你武功,並不反悔,但不必有師徒的名份。要收你入門,還須得我師父允準。”何鐵手直挺挺的跪著,隻不肯起身。袁承誌伸手相扶。何鐵手手肘一縮,笑道:“我手上有毒!”烏光一閃,鐵鉤往他手掌上鉤去。

    袁承誌雙手並不退避,反而前伸,在間不容發之際,已搶在頭裏,在她手肘上一托,何鐵手身不由自主的騰空而起。但她武功也真了得,在空中含胸縮腰,鬥然間身子向後退開兩尺,落下地來,仍是跪著。旁觀眾人見兩人各自露了一手上乘武功,不自禁齊聲喝采。

    袁承誌道:“何教主休息一會兒吧,我要去更衣會客。”說著轉身便要入內。何鐵手大急,叫道:“你當真不肯收我為徒?”袁承誌道:“兄弟不敢當。”何鐵手道:“好!夏姑娘,我講個故事給你聽,有人半夜裏把圖畫放在床邊。”

    青青愕然不解。袁承誌卻已滿臉通紅,心想這何鐵手無法無天,什麽話都敢說,自己雖與阿九並未做甚過份之事,但青年男女深夜同床,給她傳揚開來,不但青青生氣,也敗壞了自己和阿九的名聲,不由得心中大急,連連搓手。

    何鐵手笑道:“師父,還是答允了的好。”袁承誌無奈,支吾道:“唔,唔。”何鐵手大喜,說道:“好呀,你答允了。”雙膝一挺,身子輕輕落在他麵前,盈盈拜倒,行起大禮來。袁承誌為勢所迫,隻得作個揖,還了半禮。眾人紛紛過來道賀。

    青青滿腹疑竇,問何鐵手道:“你講什麽故事?”何鐵手笑道:“我們教裏有門邪法,隻要畫了一個人的肖像放在床邊,向著肖像磕頭,行起法來,那人就會心痛頭痛,一連三個月不會好。先前師父不肯收我,我就嚇他要行此法。”青青覺此話難信,卻也無可相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