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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知道情報學院占地麵積驚人、前期投入了大量資金進行建設,但當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李正皓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寬闊的訓練場圍住了整個山頭,斜牆、高低杠、鐵絲網、望塔、懶人梯……全地貌的障礙物沿著山坡一路鋪陳,坑坑窪窪的泥坑點綴其間,四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模擬城市巷戰的街道上,建築物按真實比例還原,牆壁和地麵布滿彈孔;數十名受訓士兵全副武裝,背著沉沉的負重匍匐前進,早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黑色的越野車猶如一個無聲的幽靈,靜默停靠在訓練場的界碑旁邊。

    含住一根煙,借著副官遞過來的火點燃,李正皓搖下車窗,眯眼望向山坡。

    “紅軍編組進入場地,”高高架設的擴音器中,女聲清冷地發布命令,“藍軍在十五分鍾內通過巷道,否則就不用吃午飯了。”

    李正皓抬腕看看時間,恰是午後三點,這幫人從山頂一路突圍,演習顯然已經嚴重超時。

    最後的場地是一段狹窄複雜的街道,藍軍突擊隊員沒有任何裝甲或火力支援,突破敵方固守的難度可想而知。

    現代戰爭打的就是雙方的不對稱性,巷戰是弱者對付強兵的最佳選擇。

    他想起蘇爾特,卡紮菲的家鄉,也是利比亞反對派最後的噩夢。這座港口城市被改裝成彈藥庫,居民不論男女,隻要年滿十歲就能領取武器,每一扇窗戶背後都配備了rpg火箭筒。

    房頂、樓梯、圍牆以及地下室統統成為戰場,蘇爾特再也不是一座城市:白天,街巷裏彌漫著遮天蔽日的煙雲,槍炮聲震耳欲聾,烈焰熊熊燃燒;夜晚,一群群野狗和牲畜絕望地跳進錫德拉灣,試圖逃離地獄。*

    巷戰是“絞肉機”,是屠宰場,在一整座城市的尖叫聲中,隻有意誌堅如磐石的戰士,才能挺下來。

    搭乘“清川江”號離開碼頭時,他還能看到遠處白色建築物上飄揚的綠色國旗。然而,就在第二天中午,卡紮菲被人從下水道裏拖出來,受盡虐待後屈辱死去。**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十個月之後,憤怒的人群再次包圍了美國駐班加西領事館,大使本人也遇刺身亡,傷痕累累的屍體慘遭遊街示眾。

    以死亡為代價的戰爭,沒有最終的勝利者。

    眼前的模擬場地上,藍軍隊員迅速整編成作戰小組,狙擊手和機槍手、火箭炮手配合衝鋒。這樣的三人小組殺傷力強、移動迅速、兼具遠、中、近三種距離的火力搭配,是城市街道戰的黃金組合。

    除了單兵裝備的激光模擬對抗裝置,火箭炮和機槍的射程之內盡是硝煙塵土,爆炸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他們用的是實彈!”副官樸永植用望遠鏡看了一會兒,突然驚呼出聲。

    李正皓對此並不意外,點掉煙灰後,頷首補充道:“而且沒有穿防彈衣。”

    反觀負責防守的紅軍,憑借先發優勢占據高地,利用建築物掩護火炮等重型武器。盡管他們的人數有限,火力也不夠充分,但是仍然給進攻方造成了很大困擾。

    “難怪情報學院會設置那麽多關卡,這裏哪敢讓普通人進來?簡直是把生命當兒戲。”樸永植一邊搖頭,一邊有感而發。

    李正皓不予置評,沿著高音喇叭的線路尋找演習控製室,卻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隨著藍軍發起總攻,戰場重心漸漸移向山腳轉移,越來越靠近演習場旁的小路。火箭炮的落彈點近在咫尺,泥沙飛濺、火光衝天,偶爾還有幾顆流彈擊中路旁的小樹,殘枝敗葉散落一地。司機連忙發動引擎,將車開遠了一些。

    越野車剛剛停穩,李正皓便推開車門,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場地邊,近距離觀望起來。

    “處長!”樸永植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小跑著跟上去,嚇得滿頭大汗,“您這是要幹嘛?”

    李正皓擺擺手,示意無礙,目光緊隨著演習場上的進展,一瞬不瞬。

    那聲聲槍炮,如催魂的命符,又如召喚的號角,在鐵與火交融之中,激發出靈魂最深處的戰栗。

    早在美軍基地的監牢裏,他就已經接受了身體殘障的現實,這是執行任務應有的覺悟。

    然而,麵對融入血液的戰鬥本能,還是會萌生出上陣衝鋒的強烈衝動,根本無法壓抑。

    老兵不死,隻是凋零。

    視野裏,進攻方已經推到最後一棟建築物跟前。在密集火力的壓製下,防守的紅軍完全無法探頭。藍軍偵察兵隨即開始摸哨,默契地從四麵八方包圍上去。

    圍牆邊的廢墟裏,幾道模擬激光束悄然亮起,無聲無息地點過藍軍的機槍手們。

    光束掠過之處,所有人頭盔上的煙塊立刻燃著,代表陣亡的紅色信煙彌漫成片。很快,除了幾名躲在牆角裏的單兵還有作戰能力,防守方再次占據主動地位,徹底扭轉了局勢。

    李正皓原本就站在場邊躍躍欲試,看到這裏,忍不住拍掌叫起好來。

    藍軍士兵們注定了無緣午飯,還沒等演習結束的哨音吹響,便接連地頹然地跪坐在地,滿臉鬱卒表情。

    淺灰色的瓦礫裏,虛虛晃晃地閃出幾道人影,為首那個動作敏捷,正側著頭衝對講機喊話。

    擴音器裏同時響起女聲:“居然能衝到最後一堵牆來,藍軍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嘛,可惜還是沒資格吃飯。”

    場地上爆發出陣陣哀嚎,其中蘊含的沮喪、失望、憤懣,就連旁觀者聽了都感覺於心不忍。

    倒是發號施令的那人,似乎還沒從這怨念中得到滿足,再次補充道:“紅軍防守得這麽爛,也不用吃飯了。”

    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幾個狙擊手,聞言似乎也有些步履蹣跚。

    隻見宋琳單手解下頭盔,塗滿城市作戰油彩的一張臉上,洋溢著無法掩飾的亢奮與激動。

    正如世間有光明就有黑暗,盡管大多數人都厭惡戰爭與殺戮,卻有人卻嗜之如命,需要在槍林彈雨中證明存在的意義。

    這種“偏好”,若非與生俱來,便是戰鬥應激症的極端反應。

    李正皓早就知道宋琳槍法好,像剛才那樣單發命中率保持在90%以上,絕對是專業狙擊手的水平。雙方激烈的交火過程中,準確鎖定目標、迅速作出判斷、確保槍槍致命,更需要豐富的戰場經驗才能做到。

    “好玩吧?”

    一頂頭盔迎麵飛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宋琳拄著槍站在訓練場旁,像個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李正皓接過頭盔,將沒抽完的半根煙銜進嘴裏,衝她伸出右手:“給我看看。”

    宋琳撇嘴笑笑,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武器:“小心點。”

    德拉貢諾夫,前蘇聯裝備最廣的狙擊步槍,素以性能卓越、皮實耐用而著稱。手裏的這支槍拆除了蝶形腳架,瞄準鏡和消聲器都已經鏽死在底座上,黢黑的槍身散發著某種神秘的光澤。

    他把槍拿在手裏掂掂,發現分量也輕了不少,隨即明白宋琳剛才行動迅速的原因。

    “你就不怕炸膛?”李正皓皺緊眉頭問。

    被改裝過的狙擊槍射程變短、威力增強,非常適合城市巷戰。但是這樣一來,彈藥的穩定性差很多,也會給槍手帶來不必要的風險。

    “傳統狙擊手和敵軍相隔兩、三百米就無法發揮作用了,這幫臭小子自作聰明,以為靠得近就沒危險……我偏要出其不意。”

    齊肩的發梢上汗珠凝結,她渾身散發著熱量,在這炎炎夏日裏,竟比太陽還要耀眼。

    李正皓沒再說話,低頭走到前麵去,副官樸永植已經跑回車邊,隨時準備為兩人拉開車門。

    “報告教官,47號暈倒了!”

    學員們的腳步聲嘈雜而淩亂,慌慌張張地跟上來,匆忙喚住宋琳。

    卻聽見女人輕描淡寫道:“喝點水就好。”

    “……他兩天沒吃飯了,是餓暈的。”

    後來者的聲音中,隱藏著幾分壓抑的情緒,感覺似曾相識。

    李正皓回頭,果然發現了同是非轉向長期囚的趙成禹。

    短短數月未見,年輕人早已皮膚黝黑,在戰火硝煙的熏陶下,比往昔更多出幾分幹練氣質。

    他的少校軍銜不再,佩戴著學員專用的紅色肩章,手臂上綁有藍色布條、頭頂信煙還沒冒完,明顯是被伏擊撂倒的最後那批人。

    李正皓輕輕拉低帽簷,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發現自己。

    和其他追過來的學員一樣,趙成禹的怒氣集中在宋琳身上,盡管尚不夠壯膽,卻足夠破釜沉舟:“訓練強度持續加大,應該攝入足夠量的食物——如果把克扣口糧作為獎懲手段,就更不該有教官介入演習,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