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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想起了某件有趣的事情,女人姣好的眉目裏潛藏笑意,再次強調:“李正皓是個意外,但也不全是意外。”
林東權哽聲質問:“那我又算什麽?值得你這樣費盡心思地‘籠絡’?”
宋琳溫柔提醒:“還記得青森港的激光器嗎?”
模糊的回憶被再度喚醒——那群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蒙著麵,一個個高大魁梧,盡管看不清容貌,卻依然似曾相識……
他頓時瞪大了雙眼:“是安東!”
女人點點頭:“朝鮮的核政策太激進,掌握鈾提取技術後將會造成災難。所以,我們隻能以核原料交易為契機,用激光器當誘餌,換回僑民團體的自由。”
說到這裏,她刻意停頓片刻:“為了成為有核國家,朝鮮政府肯定會同意這筆交易。”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林東權明白其中的道理,卻依然心存困惑:“但是,憑什麽讓朝鮮人相信你呢?既不能讓激光器提前入境,又不能冒險透露激光器的下落……釋放四萬八千個政治難民,可不是開玩笑的。”
宋琳俏皮地眨眨眼睛:“對於朝鮮人來說……首先,激光器的持有者是你,而不是我;其次,他們日後相信的是李正皓,也不是我。”
“我?!”林東權指指自己,表示難以置信,“再說,李正皓不是已經被……”
“沒錯,他已經被抓了,身陷囹圄、插翅難逃——可是我一定會救他出來,就像你一定會跟著我去朝鮮——你們都是計劃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破碎的拚圖組合起來,林東權腦海中漸漸形成清晰的線條,將前因後果相互串聯:青森縣的核原料再處理工廠,他和李正皓被迫聯合行動,共同見證了激光器失竊的全過程;青森港的薄霧清晨,設下埋伏、栽贓嫁禍,刻意製造出內訌的假象,讓人以為是他拿走了激光器……
事實上,激光器一直在宋琳的掌控下,成為她與虎謀皮的籌碼。
事實上,李正皓看到的、經曆的,都是她願意讓他看到“事實”,包括激光器的來源和去向——當朝鮮政府認真考慮用僑民作交換時,必然要對激光器的真實性進行核實——但既然己方的情報官員曾親自參與盜竊行動,又有什麽理由拒絕這筆買賣?
事實上,林東權想要的、能得到的,也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包括遭受迫害和被逼北上——為了求得家人平安,他早已沒有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自己攜帶激光器失蹤,是最有資格向朝鮮政府提條件的交易方——隻能按照宋琳的要求,提出用激光機交換僑民,盡管激光器根本就不在他手上。
林東權悲哀地意識到,這場談話雖因自己而起,最終結果卻是對方希望的走向。
他躊躇試探道:“激光器明明不在我這裏,你卻要讓李正皓和朝鮮人相信是我下的黑手。這樣一來,即便他們日後狗急跳牆、拿我問罪,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那個時候,僑民的船都已經在日本靠岸了。”
“為了防止核擴散,為了保護東北亞的和平,”宋琳笑眯眯地說,“你隻能成為的‘切斷防護’。”
絕對的秘密,需要用絕對的無知來守衛,這就是情報界所謂“切斷防護”的目的。
無論朝鮮人多想查出激光器的下落,無論林東權麵對嚴刑拷打、威逼利誘,多想實話實說、一了百了,都無法作出有意義供述——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事實的真相。
即便宋琳如今已將一切和盤托出,林東權也隻能將這番對話如實供述,切斷並永遠阻止朝鮮人得到激光器。
“你願意嗎?”她挑眉逗他。
男人憤然反問:“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
“也對。”宋琳滿意地點點頭,“可也沒必要太悲觀……”
“不然呢?”
“你麵前其實有兩條路:第一,心虛膽寒,讓朝鮮人看出真相,受盡皮肉之苦,最終成為‘被’切斷的防護;第二,演技爆棚,假裝真的掌握著激光器,並且真心投誠金氏政權,待到僑民撤離的時候,再悄悄跟船離境,切斷防護本身。”
林東權不屑冷哼:“你以為朝鮮人傻嗎?交易完成前就讓我脫離監管?”
“交易完成前,我會一直陪著你。再說……”宋琳清了清喉嚨,回敬道,“難道你還有別的選擇?”
林東權一時語塞,心中卻不再盡是慌亂,那句關於陪伴的承諾,給了他不少力量和勇氣。
兩人終於決定再次啟程,天空卻已經徹底大亮。北太平洋的海風夾雜著碎冰,逆著潮汐呼嘯而來,散落了林地間最後一絲靜匿。
河對岸的哨兵開始頻繁瞭望,泅渡圖門江的計劃已然行不通,宋琳索性扔下裝備:“掉頭,去海邊。”
隻見她拉開沉甸甸的背包,拖出兩套專業設備:小型氧氣瓶、呼吸麵罩、腳蹼和潛水服一應俱全,足夠應付淺海的礁石和浪湧。
“這是……”林東權目瞪口呆。
她一邊盤起長發,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換衣服,準備下水。”
兩人重回波西耶特灣,繞行圖門江入海口偷渡邊境。
十二月的海水,冰冷猶如針紮。
地圖上短短幾公裏的距離,真正潛入水下後,被拉伸得無限延長。原本能夠承受的水壓,也猶如泰山壓頂一般沉重。巨大的河水衝擊力、看不見的洋流作用,在泥沙俱下的入海口,形成無法窺測的黑洞,幾乎隨時都有可能將人吞噬。
林東權的四肢早已不聽使喚,若非事先將牽引繩綁在腰上,他懷疑自己早就被衝走了。
極度低溫造成熱量迅速流失,血液循環越來越緩慢,就連大腦也不再運轉,隻剩下機械的跟隨,亦步亦趨。
眼前一方持續律動的倩影,成為蒼茫大海中的唯一坐標,指引他不斷前進,奮力擺脫身後的混沌與迷茫;耳邊隻有浪湧與水流的聲音,於無盡的空虛間徘徊存在,逼迫他持續劃水,想方設法地讓意識不至湮滅。
傷口早已感覺不到疼痛,徹骨的寒冷從裏到外,徹底占領了靈魂與*。
多少次試圖放棄,多少次無法堅持,手腳冰涼猶如浮木,卻被腰上那根牽引繩拖拽,死死抵向正確的方向,前進、繼續前進。
終於,腳下不再盡是虛無的海水,漸漸形成了粗糲的石灘。
那人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調轉方向,林東權卻根本沒能力作出回應。
牽引繩被收緊,一團黑影靠近過來,以標準救生員的動作將他拖上水麵。
水深越來越淺,浪花拍打著口鼻、頸項、軀幹、膝蓋、腳踝,冷風吹過□□在外的皮膚表麵——林東權意識到,自己竟活著遊過了那段深海。
受傷未愈的身體瀕臨極限,他甚至沒力氣摘下氧氣麵罩。盡管早已臉色發青,嘴唇也凍成了烏紫色,卻隻能縮成一團蜷在地上,不停地打著哆嗦,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這是一處荒灘,被海風雕鑿的岩石嶙峋密布,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停駐於此。
“快走,”宋琳從海裏撈起背包,抬腿踢了他一腳,“對岸的懸崖上有瞭望塔,我們在它的射程之內。”
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敵境,求生的意誌戰勝本能,林東權咬牙爬進山腳下的密林中,這才仰麵躺倒、一動不動。
毗鄰俄羅斯的北方領土,海風依舊淩厲、浪潮依舊澎湃,不同的是四周的空氣,那份閉匿緊張製造的壓抑感,讓人再也不敢放肆呼吸。
反觀宋琳,卻已經進入戰鬥狀態,整個人就像上緊發條的齒輪,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她將海灘上的痕跡清掃幹淨,偽裝成無人造訪的模樣,又用些許海水煮沸自熱口糧,迅速完成能量補給。待到林東權勉強平複氣息,撐著上半身坐起來的時候,女人已經挖好一個大坑,將可能透露身份的各式裝備埋了進去。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直接……渡江?”
唇齒不靈,勉強吞咽著屬於自己的口糧,林東權斷斷續續地發問。
抬臂擦掉臉上的汗水,她直接作答:“時間比較緊,但也不是不可能。”
“怎麽……講?”
“如果沒有你,”經過頭腦中的簡單運算,宋琳聳了聳肩,“我負重行軍的時速是11公裏,天亮之前就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林東權暗暗咋舌:時速11公裏不難,但考慮到對方是個女人,在身背沉重補給的前提下,還能保持這樣的速度,簡直難以想象——此等體能與耐力已經超越了常識的範疇。
他一畢業就加入了情報院,自然免除服兵役的義務,從事的文職工作又無需訓練,實戰經驗幾乎為零。盡管如此,先前被宋琳鄙視的時候,還是會多多少少地心有不甘。
如今,見識過甲板上殺人如麻的場景、領教到環環相扣的精妙布局、經曆了長途奔襲的越野能力,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裸地擺在眼前,似乎隻剩下低頭認慫的份兒。
歎了口氣,林東權抖著手端起餐盒,胡亂吃掉最後的殘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