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1夜 穿越霧霾的一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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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那身白衣,分明是重孝在身,再看裝束和打扮,像來自明朝。女子看來不過二十上下,柳眉緊蹙,瞪大了丹鳳眼,掩麵往後退去。妹子,我們不是壞人。三人緊緊追去,管她是從哪個朝代裏出來的。四周的霧霾裏麵,又衝出一人一騎。來人穿著黃色的甲胄,厚長的棉甲鑲嵌著鉚釘,盔上仿佛頂著個避雷針,那不是清朝八旗武將的裝扮嗎?還是正黃旗的吧?馬上的清人看到我們也是一驚,勒緊了韁繩便打馬轉頭離去,重又隱入霧霾深處。這是神馬什麽節奏?幾個意思啊?
“對啦,必定是清兵入關,頭一回打進北京城,燒殺搶掠,弄得天下淨是縞素,就如同這滿地的燒紙錢與供品呢!”
阿菩倒也是腦洞大開,不過說得有道理。而今這北京二環外三環內,恰是當年明清興替,闖王進京,崇禎上吊,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結果清朝坐了天下的曆史見證之地呢。
我們再往前走吧。說不定就能像起點文裏寫的一樣,穿越到了那個時代,總比留在世界末日的當下坐以待斃強一點吧。說著樹下野狐也興奮起來,“若是能在彼亂世稱雄,以我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知識與智慧,必能改變曆史之車輪,別說是清朝八旗,就算是德川幕府、路易十四、彼得大帝,還不得乖乖地臣服於我輩?到時候裂土分疆,我占一塊亞洲,你占一塊歐洲,他再去美洲開發塊新大陸,做一回華盛頓的祖宗,不亦樂乎?不過,就怕我們三人內訌,各自利欲熏心,兄弟反目,又搞了一出全球當代版的三國演義。”
意淫嘴炮之頃刻,眼前冒出一片血紅色。竟有無數人頭攢動,全都穿著明朝服飾,拿著雞蛋與爛菜葉,紛紛投向一個中年男人。那人早已被剝得渾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走近一點看,他被五花大綁著,臉上一道道血汙,其邊上正站著個彪形大漢,握三寸小刀,正在一點點割他胳膊上的肉!
這就是酷刑嗎?殺千刀啊!那個劊子手,幹得可是歡快,表情頗像男優。而台下那些圍觀的群眾,紛紛表示情緒穩定,也仿佛正趴在快播前,投入地看著愛情動作視頻。而慘遭酷刑的男人,真是條漢子,錚錚鐵骨,一聲不吭。他任由小刀割下自己的肉,鮮血四濺,霧霾的空氣中也多了這血腥味。劊子手每割下一塊肉,下麵的人群便起哄一次。有人說我出一兩白銀,又有人說出二兩。最後,有個土豪大媽拍下十兩銀子,那可是當年一筆巨款。劊子手應聲把人肉扔給了大媽。她歡天喜地塞進嘴裏,硬生生,囫圇吞棗,嚼下去,嘴角流出兩道鮮血可惜受刑的男人不夠年輕,否則便是小鮮肉啦隨後,大家爭先恐後地競買著台上的人肉。直到那千刀萬剮殺盡,可憐的受刑人,隻剩下一副骨架。當中有一顆心髒微微跳動,頭骨上還有雙眼睛,直勾勾看著下麵的北京市民,擺開大排檔吃著自己的肋條肉、內髒,還有人鞭我以為我會看到古軒亭口,至少也是菜市口,但什麽都沒有了。又一片霧霾飄來,我們惶恐地向前逃去,不知轉了幾個方向。再回頭,那一切都消失了。太真實了。不,我們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在這一晚,北京的北二環與北三環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蟲洞?
空間並沒有變過,變化的是時間,我們陷入時間的河流,通過扭曲或折疊,可以到達另一個年代?
忽然,我們中的某一個男人,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來。當我們為自己的命運而憂慮,為親愛的家人而悲傷,因對他人的理解而同情,乃至於為全人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時,眼前的霧霾漸漸淡了。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陣風,哪怕是從陰間來的,哪怕是從獵戶座來的,也好。
風吹霧去。我看到了,光。
燈,路燈,路邊大廈窗戶裏的燈,高架橋上的燈,街上飛馳而過的車燈。
耳邊重新響起呼嘯的發動機聲,城市裏的各種喧鬧而不夜的場景重新複活?!
靠,這不就是北三環嗎?再低頭看時間,恰是淩晨三點,傳說中鬼魂出沒的時刻。我們在霧霾中步行了足足四個鍾頭。再看身後的這條路,原來是從一條小巷子裏出來的,看來剛才隻是迷路了而已。因為一度霧霾太重,我們看不清方向而誤入歧途。我猜那條路,四周都是單位,因此晚上沒有燈,也沒有車經過,什麽都看不清楚,除了地上燒的紙錢痕跡。也許,霧霾真的會幹擾電子信號,或者,那個鬼地方是什麽科研保密單位,存在強烈的信號幹擾,導致我們無法使用手機。
是啊,現在手機有信號了,我立即上查了查今天是什麽日子二一四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午年乙亥月乙未日,陰曆閏九月廿八。不,現在淩晨,已是十一月二十一日,陰曆九月廿九。明天就是十月初一,日曆表上標著“寒衣節”三個字。
再查什麽是寒衣節
十月初一,指農曆十月第一天,又稱“十月朝”“祭祖節”“冥陰節”。因這一天祭奠先亡之人,謂之送寒衣,又稱為寒衣節,與春季的清明節、秋季的中元節,並稱三大鬼節。民初,北京人大多沿襲舊俗,在十月初一以前就要到南紙店去買寒衣紙,它是用冥衣鋪糊好燒活的彩色蠟花紙做的,也有用素色紙的。更為講究的富人,則是請冥衣鋪的裱糊匠糊一些皮襖、皮褲等高級冬裝。不論什麽樣的寒衣,都以紙錢、紙錠為主,一並裝在包裹內,供罷焚化。
這是跟我們那兒的清明節、七月半,甚至冬至、小年夜一樣的習俗。樹下野狐和阿菩都有些暈了,那麽剛才看到的古代人又是怎麽回事?仿佛鼻孔裏還殘留著那種血腥味。這時,身後巷子裏一陣喧嘩。幾十號人走了出來,都穿著古裝。
有的人邊走邊換成現代的衣服,有的人已套上羽絨服,還有那匹馬也被牽出來,清人武將走在後麵,嘴裏叼著根煙,還不忘用手機玩自拍刷朋友圈呢。至於被千刀萬剮的那位,正裹著厚厚的棉大衣,滿臉鼻涕地喝著熱騰騰的胖大海。
最後,我看到了那個穿著重孝的白衣女子。刹那間,我明白了,這根本就是一個電影或電視劇組,故意覓個霧霾之夜,為了省掉許多布景費用。拍攝明朝將亡,大霧彌漫,皇太極奇襲北京,袁崇煥率關寧鐵騎馳援,崇禎皇帝誤中反間計,淩遲處死忠臣良將忽然又想起我讀小學時,看過一版陳家林導演的電視連續劇袁崇煥,最後一幕便是如此場景,一片血紅之中,袁崇煥在京被千刀萬剮,人民群眾爭相分而食之。
虛驚一場?其實,我還不敢肯定。
沒過多久,我們三個就走到了酒店。終於沒事了,但,此夜經曆令人終身難忘,三人分別擁抱告辭,各自回房,洗洗睡了。兩周以後,我又去參加了一個會,會上有三體電影啟動拍攝的發布,會上也有我的電影改編的發布。會前,我跟劉慈欣閑聊,他跟我說過一句話:如果世界上沒有外星人的話,那恐怕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前幾天,在上海,我接到宣傳部會議通知。會議地點在青浦的最西麵、古鎮朱家角附近,一個叫“東方綠舟”的地方。那天冷得要命,據說會降溫到零度,煙波浩渺的澱山湖畔,有個培訓和會議中心,晚上我就住在那裏。入夜,我跟幾個兄弟提起下“四國大戰”。但是沒有棋。我決定去朱家角鎮上的文具店買。
冬雨,我借了一把傘,獨自走出大門。黑夜,九點。門衛看到我獨自一人,步行往外走去,驚詫地問我去哪裏,他們說這附近非常荒涼,出去要走一個鍾頭才能打到車。沒關係,我想了想。好在沒有霧霾,雨中空氣清新,就是冰冷了點。但,我喜歡獨自在黑夜裏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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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條荒蕪的道路。樹影濃重,黑漆漆的,不像光禿禿的北京冬天。很冷很冷。下著雨。雨點冰冷。我穿著厚外套,撐著一把傘。獨自走在雨中。但沒有影子。因為,沒有光,更沒有路燈。往前走,左右都是一片空曠。樹叢外,依稀是青蔥農田,或是荒野。有條河流淌,經過水泥橋。一輛車開過,遠光燈照出行道樹。樹冠相接,黑夜裏聚攏車燈光束,像個白晃晃的山洞。看著似幾百萬年前,人類之初的某片原野。而我,始終在走。舉著傘,雨聲淅淅瀝瀝。我有些累,但又不感覺疲乏。車子駛過後的靜寂,反而讓我莫名興奮。越走越快,腳步輕盈。隻是,眼前這條荒涼的路,看起來也是越走越遠,再也看不到盡頭,或,通往世界盡頭,但不會有冷酷仙境忽然,我想起自己的口袋裏,還裝著那張從北京帶回來的紙條。
當你下一次在黑夜裏行走?
為什麽一直保留著沒有丟掉?這幾個字,是誰寫的呢?又是寫給誰的呢?是單純的惡作劇,還是閑得蛋疼的行為藝術?還是我再也不能想下去了,因為在黑暗的叢林與荒野深處我看到一片耀眼的光芒,就像十萬個太陽在爆炸,放射著讓人永久失明的奪目光芒。
既像世界盡頭,又似冷酷仙境。我確信,在北京霧霾的深處,我們確實發現了某種高於或平行於人類的存在。
因為此時,此刻,此地,我真的,看到一艘巨大的外星飛船降臨人生是一次漫長的行走,我們有時候向左走,有時候向右走,多數時候向前走,偶爾轉回頭,往後走。但,時間,永遠隻是一條直線。想要遇見蟲洞或折疊或扭曲,太過奢侈。那麽,請跟我來。在最漫長的那一夜,繼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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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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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出閃電,他們
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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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當最後一浪過去,高呼他們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會多麽光輝地在綠色的海灣裏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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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人抓住並歌唱過翱翔的太陽,
懂得,但為時太晚,他們使太陽在途中悲傷,
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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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視覺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樣閃耀歡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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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啊,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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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蘭托馬斯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譯者:巫寧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