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興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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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的意誌,就是朝廷的命令。

    當章惇發出指令,要求召開議會,為皇儲舉行登基大典,召集天下各州議員的文書,當天夜裏,就從京師分發出去。

    然後,下一任皇帝,大行皇帝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趙士訓,想要坐上大慶殿正位上的禦榻,就得等到最後一名議員抵京為止。到底要等上多久,則要看雲南的山林河流和西域的荒漠戈壁,哪一個更耽擱行程了。

    短也要三個月,長則說不定要拖到半年,已經遠到萬裏之外的議員才能趕到京師。因而新天子登基的儀式便定在了明年的元旦,這樣就能有足夠的時間,讓最遠處的議員也抵達京師。

    也因此,在長達兩百天的時間裏,大宋帝國就不得不維持一個完全沒有皇帝、所謂天下無主的狀態。

    先不說在全民代表麵前宣誓登基,已經完全背離了過去幾千年來王位傳承形成的規則。隻是這長時間的皇位空懸,一個巨大的空窗期,就足以引來眾多愚蠢的、貪婪的、充滿野心的投機者。

    “也不知道這半年會有幾個皇帝跳出來?”

    馮從義剛剛回到關西,他跟著召開議會的傳書一起回來。帶來了京師最新的消息,也帶回了對時局的憂心。

    “離京前,遊景叔和黃勉仲都分別跟我談過這件事。”馮從義的臉上還帶著整整三天舟船勞頓的疲憊,不過精神上卻因為想要說服韓岡,而有著一種提振起來的亢奮,“他們都在擔心,天子遲遲不能繼位,最終會引發大亂。”

    “大亂……”

    輕淡且滿不在乎的回應,沒有出乎馮從義的意料。他談話的對象,也與話語一樣風輕雲淡,隔著翻滾著渾黃泥漿的渭水,遠眺著對岸林立的煙囪。

    一隻隻煙囪,高高低低,拔地而起,仿佛秦嶺上的杉木林,挺拔的向上生長。滾滾黑煙,遮天蔽日,從上遊鹹陽一直延伸到長安城外。

    將視線投往同樣的方向,馮從義不由得輕聲喟歎。

    規模甚至可以比擬開封北的工廠群,更有著還要超過開封官營工廠技術水準,還有著比鞏州渭源的老工業區更加優越的地理位置,位於渭水之南的這一片工廠,正是他的表兄能夠毫無動容的麵對未來混亂局麵的主因。

    要說馮從義心中的真實想法,他實際上也並非那麽擔心。經過韓岡長年累月的宣傳或者說洗腦,工業越發達,戰爭潛力就越大這個概念,至少在雍秦集團的高層中已經根深蒂固。

    但雍秦集團在京中的代表們的憂慮,他也必須原原本本的傳達給韓岡。

    身居京師的危機感,守在安全的關西的人是難以體會的。尤其是在皇帝無故猝死之後,朝堂上死水微瀾的局麵,反而凸顯了京中氣氛的詭異。

    當列車穿過河南府,平安進入陝州地界,馮從義終於擺脫了好些日子輾轉反側的失眠,睡上了一個好覺。

    正值汛期,渭水大堤上隔著一裏地,就有一個窩棚,監察大堤和水位的人日夜在堤壩上巡查,休息就在窩棚裏。

    韓岡是巡查的。大堤上的人們自是勤謹了許多。窩棚裏麵看不到人,全都在大堤上來回巡視。

    馮從義知道,韓岡挺不耐煩這些表麵文章,過於殷勤的知縣和縣丞都被他晾在大堤下。不過在堤上值守的,基本上都是大堤後村莊裏的鄉民。不用擔心韓岡走後,就鬆懈下來。

    冬天新修的大堤看起來質量不錯,修堤的錢總算沒白花,之前走了好一段路,都沒有看見裂隙和蛇鼠的洞穴。

    沒有蛇鼠洞穴,也許是覺得水太髒。馮從義想。

    據說近些年渭水裏能捕到的魚一年比一年少,而魚肉的味道也總是有股子莫名的異味。

    都是工廠裏排出的髒水導致的。尤其是那些生產酸堿的化工廠,規模都不大,可排出來的廢水比大型的鋼鐵廠煉焦廠都差不多了,流經之處,同樣是草木不生,魚蝦不存。而鋼鐵廠和煉焦廠的煙氣還要更勝一籌,

    但就算是霧霾汙水,都比在京師裏麵強其實京師裏的水和空氣也是差不多的汙糟如果不是更差的話。

    京師裏的氣氛真的很不對勁,所有人都裝作對皇帝的死沒有太多感覺,都堂甚至還在繼續推進對遼攻略。隻有私下裏,才會對熟悉親近的人交底。

    黃裳且不論,馮從義和了解遊師雄。那是能如河蚌一樣把心事藏在緊閉的殼中的人。當年麵對南下的廣銳叛軍,而身邊隻有幾百老弱時,他都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憂慮膽怯,而是保持著最大的信心,鼓勵身邊人這是馮從義早年打聽到的。如果不是很不看好局勢,又對韓岡抱有期待,不會讓自己轉告他的想法。

    “第一回心裏沒底是肯定的。”韓岡說,轉身往前走,“能多經曆幾回,習慣了就好了。”

    還要死幾個皇帝?!

    好吧,這其實沒人在乎。

    問題在於皇帝死後引起的變化。

    變化會帶來機會,也會帶來危機。

    馮從義跟上去:“如果是三哥你在京中主持,他們是一點不會擔心,我也不會,但現在在京中的是章惇,而不是三哥你。”

    “我還以為這個問題在幾年前就已經解決了。”韓岡衝馮從義笑了笑。

    這一段堤壩分段的負責人,也是這一段堤壩下麵村莊的裏正,帶著人過來,被韓岡的護衛攔住。韓岡讓護衛放行,向這五六十歲的老者問了幾句堤壩上的事。

    老頭子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韓岡的身份嚇的。韓岡對這類人一向好脾性,笑著說話,馮從義卻是不耐煩的扭過頭看著河中的風景。

    堤壩內側不遠處,河水之中,豎著一根紅白相間的木樁,那是測水位的柱子。今年的汛情要超過往年。最近漲水,已經被淹沒了大半,警戒水位的紅線在渾黃的河麵上忽隱忽現。現在還隻是人盯著,再漲一點,就得安排軍隊上堤駐守了。

    打發了誠惶誠恐的裏正,韓岡在馮從義的身側,同看向河中渾濁的洪流,“要說亂,永遠不會少,隻會越來越多,宇宙本來就是越來越亂的。”

    馮從義幾乎翻白眼,有時候韓岡的確是神神叨叨的,雖然他不會懷疑韓岡說話的真實性,但他對鑽研自然之道實在是提不起半點興趣。

    他皺著眉頭,“好吧,不收拾的房子的確會越來越亂。但我們現在說的不是什麽宇宙、房子……”

    “那就說這洪水,哪年會沒有?”

    洪水的確年年有;朝堂上吵架什麽時候都不會少;天災**對於幅員萬裏的超級大國來說,完全是日常;就是皇帝,前些日子,利州還抓了一個關起門來在莊子裏稱帝的,封了東西宮,封了宰相,還要建三宮六院,把村裏的女子都收入房中,而後村民報官,利州的警察把他抓了起來基本上隻有流放遠惡軍州一個結局了。

    難道真的可以不用擔心了?程度上有差別,本來就不能一概而論的。

    “真要拿洪水來比,如今可是黃河破堤了。”馮從義說。

    “隻是漲到平堤麵,會否破堤,那得看治水的怎麽處理了。堵也罷,疏也罷,都得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暮色漸濃。風大了起來。工廠的氣味,正隨風散去。沒有了黑色的煙氣幹擾,天邊的晚霞此刻紅得分外妖嬈。

    霞光映入河水,渾濁的渭水也似乎多了一抹紅暈。

    渭水奔流不息,終南山山色若有若無,韓岡似也為此刻的風光所打動,“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韓岡素不作詩,但偶爾會有一二金句,讓馮從義映象深刻。 (https:)(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