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興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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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馮從義咂摸了兩遍,挑了挑眉,一副我看你怎麽編的表情,“三哥,不知這兩句又是誰的大作?”

    不出所料,“是蘇子瞻的。”韓岡說。

    虧得馮從義今天沒心情,換在往日,肯定要跟韓岡玩笑兩句,‘就連路明那廝都有枯藤老樹昏鴉了,哪天三哥你念兩句我的大作如何?’

    今天也就隻有幾句諷刺了,“蘇子瞻?看起來他想在嶺南過一輩子了。一時多少豪傑?這是說蔡確呢,還是戾王呢。”

    如果不知全篇,隻從江山如畫這兩句裏,硬栽蘇東坡不,當初烏台詩案,他不是編管黃州,而是去江州監酒稅,也就沒有東坡上的居所,更沒有東坡肉……東坡居士的存在蘇軾一個死不悔改,為逆賊招魂的罪名,禦史台能做得很溜。

    不過馮從義完全是諷刺了。既然這兩句詞出自韓岡之口,天然的就少了**成的真實性。

    韓岡八風不動,這點諷刺對他來說不過是清風拂麵。

    出口成章、引用詩文已經成了韓岡同化入士大夫階層的證明。隨口帶出屬於他人卻並未存世的名句,韓岡犯下的也不隻一次兩次。每一回被人問起時,他都會加以否認,多年下來已經成為習慣。

    隻是次數多了,身邊親近的人都也不再相信他的辯解,認定韓岡是故意這樣掩飾自己的水平,少不了會刺上兩句。這種時候,韓岡也隻能是嗬嗬哈哈兩聲。

    馮從義早習慣了韓岡的反應,想起之前聽到的閑言碎語,“我在京裏聽人說,章相公似乎是正準備把他給弄回來。”

    蘇軾當年參與宮變之案,即便不能算首惡之一,也是逆黨的重要成員。屬於十惡中的謀逆大罪,最後的判決不過是除名編管,到嶺南生活。莫說淩遲、斬首這等極刑逃了,連頓板子都沒有。章惇這位蘇軾的好友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但再想要幫蘇軾一把,太後和韓岡兩人肯定繞不過去。

    “是有這回事,章子厚很早以前就跟我提過了。”

    “答應他了?”見韓岡點頭,馮從義搖頭,“還是三哥你大方。”

    他做買賣講究與人為善和氣生財,都沒有如此寬容大量,真的遇上了威脅自己身家性命的對頭,必然要將其置之死地而後快,免得日後麻煩。

    “我是沒什麽在意的。”韓岡說,“該死的都死了,放過他又能如何?措大而已,換做是帶兵的可就不行了。”

    “那京西的那些個呢?”

    “他們倒是收買了一些將校,不過本身可還都是措大。”

    韓岡沒把京西世族放在眼裏。即使那些人懂得收買軍隊近年來的確有許多京西甚至京師的將校與他們關係密切但真正擁有戰鬥力的上位禁軍,是他們無法插手的。

    盡管他們的行為,其實是在學習韓岡、章惇,乃至相州韓家皇權不振,臣子們各自異心、坐擁重兵,類似之事,史不絕書但他們所謂的收買,與韓岡、章惇對軍隊的控製,完全是兩回事。他們豢養的是吃完就走的野貓,而章韓手中的是真正能出獵的鷹犬。

    另一方麵,他們的作為,也等於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又套了一個圈。章惇、韓岡自家能做,卻看不得別人做。尤其是章惇,清洗京西世族,章惇比誰都熱心,跟他比起來,韓岡隻是算一個敲邊鼓的。

    京西本就有不穩的跡象了。

    世家大族的兼並盤剝,讓貧困階層的人口數量急劇擴大。而京西世族所盤剝而來的財富,卻又被雍秦、福建兩大集團利用更強大的權力和經濟資源,變本加厲的吸走。而且兩大集團還利用先發優勢,一直在遏製京西工業的發展。

    京西世族並非都是蠢貨,很多人都看到了開辦工廠的優越性,但當他們想要仿效先行者,建立起自己的工廠、開始生產產品的時候,就發現市麵上同樣的商品售價,立刻就會降到自己的成本線上。多年來,破產倒閉的工廠一家接一家,不加入雍秦、福建體係的工廠,從來沒有能存活超過三年的。

    京西上下對這樣的世道不滿已久。

    京西百姓之所以還沒有斬木為兵,揭竿而起,隻是因為朝廷……不,是因為章惇和韓岡一直在設法控製天下的糧價,其中福建商會出力尤多。

    而京西大族的不滿,就是來自於他們的地位、財富、權勢不斷下落,而且看不到未來。

    隻是中樞不會給他們機會了。解決了他們,被他們禁錮在土地上的京西百姓就能解放出來,分去一點好處,減少他們的怨氣,對京西、對國家都有好處。

    要是再遲一點,京西百姓們被世族煽動起來,那樣可就平添許多麻煩。

    麻煩……

    也僅僅是麻煩。

    韓岡回頭衝馮從義一笑,“不說這些了,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西垂,懸於渭水水波之上。赤黃的光芒化作點點碎金,閃爍在河水中。

    嗚嗚的汽笛聲,船頭劃開起伏的水麵,滿載著煤炭的船隊正溯流而上。冒著滾滾濃煙的蒸汽船超越了一艘又一艘河舟,從河流的下遊駛來,很快就消失在上遊。

    在韓岡充滿預見性的指導下,任何擁有足夠可行性的新技術,都能在關西得到最快的推廣。

    京西尖銳的社會矛盾,隻能用鮮血來調和。

    並不都是蠢貨的京西世族,多半會借用最近天子駕崩的機會,猝然發難。而章惇,也當會提前做出決定。

    福建商會會催促他的為了保持國中糧價的穩定,每年福建商會的損失就至少在兩百萬貫以上。要是一口氣放開糧價的漲跌,以福建商會所建立的銷售網絡,能把窮人的每一枚銅板都賺走。

    但不論局勢向哪個方向發展,韓岡他都已經有了還算充分的準備,隨時可以應對最壞的局麵。

    勁風乍起,水上頓起波濤,岸邊蘆葦嘩啦啦一陣響聲。蒸汽船的煙柱一下被吹散,幾艘帆船斜斜的偏向一邊,船上水手大呼小叫,急著將船帆落下。

    馮從義眯起雙眼,抬手擋著迎麵而來的烈風,“起風了。”

    “是啊,起風了。”韓岡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