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記憶黑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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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靈舉著爪子在空中揮揮,又揮了揮,像拿著個水晶糖葫蘆。慕凝九食指一點,泡泡突然變大,把小靈給籠罩進去。泡泡似乎極有韌性,任憑小靈如何抓撓都不破;風一起,便載著小靈,沿河畔飛去。
盡管自己出生在山穀,小靈卻不曾從這個角度俯瞰過天水一線,於是覺得格外新奇。
小靈看得正開心,突然“啪”一聲,泡泡破了。它尖叫著,驚恐地閉眼縮成一團,卻止不住身體的垂直下落。慕凝九右手結了張靈力網,一收,小靈就在掌心了。她用鼻子蹭了蹭它,調笑道:
“你啊你,膽子還是這麽小。再這樣下去,以後,沒有其他小動物願意和你玩了。”
慕凝九把小靈揣進鬥篷裏,赤腳跳過溪水中大大小小的卵石。陽光灑在飛揚的金發上,她紅唇微勾:
“走吧,去找老師。”
小溪盡頭,是白霧彌漫的萬丈懸崖,無法望到其底部。夏風習習,衣袂飄飄。她輕輕閉眼,神態平和;雙手伸平,縱身一躍,像隻翱翔於天際的大雁。
不知過了多久,她右手一伸,源源不斷的淡藍靈力在身下結起絲狀密網,緩衝了下落速度,把她穩穩接住。而周圍的景象已悄然改變:
柔軟的靈草閃著柔光,從中央的方形祭台,向四方鋪開;踩在上麵,猶如走在雲裏。一棵棵參天靈樹蔭蔽陽光,用淡淡熒粉照亮昏暗,輕輕搖擺著,整個世界的節奏都似慢了下來。風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人一下捉不住,卻久久縈繞鼻間。
慕凝九輕車熟路地走過月白小徑,穿過樹洞,來到一方寬闊的平地。這是天水一線山穀,動物集會的場所。此時,早已聚集了無數動物。坐在高處的,是一隻白虎王;他藍色的眸子閃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周身的冷意讓人不敢靠近。
她看見他,微微拱手,不輕不重的清脆聲音響起:“老師。”周圍的動物齊刷刷轉頭,看到一襲白色絲裙,披著黑色鬥篷的慕凝九。虎王從高處走到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吼。頓時,周圍的靈鹿、靈駒、靈豹全部微微低頭,向慕凝九示意。
“公主殿下。”一時間,那些成年靈物齊道,聲音響徹雲霄。
“嗯,大家免禮吧。”慕凝九道,跟隨虎王進了一扇靈力化成的門,即修習之地。各色的睡蓮開得甚好,比人還大上許多,漂浮在漾著深藍光影的靈力池中。
“老師,今日還是繼續打坐麽?”慕凝九側頭問虎王。
“不了,你的基本靈力已修習完畢,現今正卡在瓶頸處,所以靈力很難提升。”他頓了頓,低沉嚴肅的聲音道:“需要實戰演練,才能突破。”慕凝九聞言,挑了挑眉:“何為實戰演練?”
“入夢。”話音剛落,慕凝九隻覺自己被虎王掀起的靈力扔進一朵黃蓮花中,蓮花漸漸合攏;手腕上,夢魂突然閃著淡藍之光。她見此閉眼,感覺自己在一個巨大的記憶漩渦中急速前進,周圍的畫麵,如放映影片一般飛速後退。這些是?
虛空中,虎王的聲音傳來:
“記住,此行目的,是幫助你克服心魔。強大的幻術師在打鬥時,絕不能被人找到心理弱點。否則,就算靈力再強,隻要被對方抓住這一弱點,也會在瞬間潰不成軍。”慕凝九心下一驚:這幻術若是如此強大,豈不能控製人的心神?
似是聽到慕凝九心中所想,虎王道:
“幻術說到底,就是基於人腦。人的大腦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紡織機,平日生活中的所見所聞,便是五顏六色的染布。織出的衣服,取決於紡織機的運作;而作的夢,就取決於人腦的組織配合。”慕凝九聽聞,心中不由得豁然開朗:這麽說來,這幻術高低,考驗的不就是雙方的心理戰術麽?隻是以不同形式去展現罷了。
倏地,待她睜眼,已坐在一張紫色的真皮沙發上了。她看看自己縮水的雙手,和周圍富麗堂皇的裝修,苦笑了下,心中情緒複雜: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她還會回到原點,一切開始的地方。
“哢嚓”“嗒嗒嗒嗒”
客廳大門突然打開,她雖然知道接下去要發生的事情,心中還是不免為之驚慌。一個身穿黑色職業正裝,手戴價值千萬名表,擦著昂貴進口化妝品的女子,踩著**厘米的高跟鞋進來。立刻有一群女傭圍上去為她更衣換鞋。她無任何情緒的眼眸瞟過慕凝九,不做任何停留。慕凝九心中泛起疼痛,想離去,卻發現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為何?為何動不了。
她感覺自己就像寄居在這具身體裏的一個靈魂,感受著身體主人的喜怒哀樂,卻也有著自己的思想與感情。
她的心中微微顫動:難道,所謂克服心魔,就是讓她重新經曆這一切麽?
身體無法控製地朝那個女人走去,她,這具身體的主人,手中攥著一張粉色的小卡片遞過去,那女人不耐煩地皺皺眉,示意身旁女仆接過,然後撇下她,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打起了電話。
“你們上個月的財務報表”
今天,是她的生日。
“咚咚咚”慕凝九猛然抬頭,入眼的是一雙被擦得反光的黑皮鞋,筆直得看不到一絲褶皺的褲管,係得無可挑剔的領帶,以及同樣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嗬若是沒有她,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那麽,就祝福你們好了。
一直不都是這樣麽,一切又與她何幹呢。
她的靈魂在那具幼小的身體中橫衝直撞,想要掙脫桎梏,卻不能夠。她仍然不可避免經曆那些苦痛折磨。心已墜入深淵,她聽見自己開口,帶著僅存的希冀:
“你今晚”話音未落,就被身旁的秘書打斷,“總經理,今天早上的會議資料我已經連夜準備好了,請您過目。”他接過文件,如冷風般從她眼前唰地刮過,吝嗇他的一瞥。那雙眼睛,永遠隻能看到具有商業價值的人和物,而她,不是。
冰冷的話語,公式化的過程,早知沒有的回應,為何還要一次次地嚐試?心被踐踏,愈合;再踐踏,愈合。但已被撕爛的心,還能正常跳動嗎慕凝九感受著這具身體的悲傷痛苦,早已麻木的心,卻仍不可抑製地因痛苦緊縮:不是已經不在乎了麽?為什麽還會痛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和疲憊的心,閉眼放任自己陷入大床裏。眼前一黑,這具身體的主人,怎麽了?慕凝九身處一個封閉的空間,前世被關在黑匣中的記憶,突然如洪水般湧出,壓抑的窒息感讓她腦中一片混沌,無法思考。那個女人,那個男人,把她當什麽?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為何在他們眼中,從未有她的倒影?那兩個象征他們關係紐帶的字,於她,不過是永遠用不著的廢物罷了
“爹!”
“娘!”
“哎,乖九兒”
對話清淺,如夢。
湧動的黑色記憶突然停止,一條記憶緞帶不知從何處飄來,照亮了原本昏暗的空間。慕凝九抬頭,眼中一片迷茫:是誰?我又在叫誰?她顫抖的手,一把抓住那條飛揚的記憶。頓時,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慕斯克萊爾的麵容。她緊緊把記憶攥在胸口,生怕它不知何時就消失得一幹二淨。
如此美好盡管不真實但她還是想要擁有。
“九兒。”無比清晰,仿若響在耳畔。她嘲諷地笑笑:慕凝九啊慕凝九,你瞧你啊,真是貪心夢到他們還不夠麽?
“九兒。”
“九兒。”
“九兒。”
一聲聲,無比真實,她心下震顫,驀然睜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床邊站的二人,愣住。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眶滑出,在床單上蘊開。她後知後覺地摸到臉上濕意,雙眸眨也不眨;生怕下一瞬,眼前二人就會化為泡影。
“爹娘”她眼睛通紅,哽咽得說不出其他,起身撲進他們懷中。那種真實的溫暖,讓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無數個日夜,她想鼓起勇氣,去質問那對男女,為什麽不能好好坐下來,像正常家庭一樣,吃頓飯,甚至,隻是簡單問候幾句?但那些不知從何處打來的電話,卻並不給她機會,無休無止
恨嗎?她時常問自己。
既然無愛,哪來的恨?
隻是,她上一生,都未能明白,他們於她,究竟為何物?
而這一世,那些都不再重要。
從懷抱中抬頭,慕凝九眼裏的淚光不再,她緊緊牽住慕斯克萊爾的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熱度。她奔下樓,仰頭從那個女人身前經過,走入驟亮的虛空,餘光瞥見她機器般的臉龐上閃而過的錯愕。她勾起唇,不看一眼。
風起,吹散曾讓那個小女孩傷心了多少個日夜的往事。
再不會了,我的感情,
不是用來祭奠什麽。
你們與我,
從此,
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