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晨,我不忍心看到你有一丁點兒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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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試探
大年三十前一天,公司終於開始放年假了,黎初遙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這些年,她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覺得自己能名正言順地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幾天。
剛放假的第一天晚上,黎初遙就躺在家裏的沙發上,動也不想動,看著電視,手裏不停地換著台。黎媽坐在她邊上,皺著眉頭說教道:“看哪一個台就看哪一個,換個不停幹什麽。”
黎初遙又換了幾個台,才讓電視停在了一個綜藝類的節目上。
黎媽一邊打著毛衣一邊瞅著自己的女兒,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忍不住問:“我給你介紹了那麽多相親對象就沒有一個看上你的?”
黎初遙眼一抬,有些不爽,這叫什麽話,敢情在她媽心裏隻有人家看不上她啊。
也有我看不上人家的。”黎初遙忍不住辯解一句。
什麽,你還看不上人家?你眼光不要太高了,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姑娘?我把你的年紀說出去,好多人見都不見。”黎媽白了她一眼,覺得自己女兒太不爭氣了,到現在還沒嫁出去,“上次我好不容易請你二嬸給你介紹的姓唐的警察呢?你二嬸不是說他對你印象挺好的嘛,你們繼續聯係沒有?”
沒有。”她和唐小天那天是聊得不錯,不過雙方都是聰明人,都知道彼此無意結婚,那自然就不用再聯係了。
那你主動點兒!人家不聯係你,你聯係人家啊。現在都是女追男,你不要不好意思。”黎媽急切地說。
黎初遙敷衍地嗯了聲。
你嗯什麽嗯啊!現在就給人打電話,就新年問候,問問他家住哪兒,你可以去拜個年。”
黎初遙簡直無語了,看著她那已經走火入魔非要把她嫁出去的老媽說:“媽,你開玩笑的吧?我跟他就見了一次麵,去人家裏拜什麽年啊,我有毛病差不多。”
什麽有毛病沒毛病,我就是讓你主動點兒。”黎媽急得自己就抓起了沙發旁邊的固話,非要黎初遙打。
黎初遙簡直快被逼得沒辦法了,黎爸忽然從房間裏走出來,拽過黎媽手上的電話,掛了回去,皺著眉說:“打什麽打,哪有這樣上趕著的?”
就是。”黎初遙忍不住附和一聲。
黎媽不服氣道:“我不是為女兒好嗎?她這樣磨磨蹭蹭的什麽時候能找到人啊。”
好了,別說了。”黎爸看了黎初遙一眼,眼神有點兒古怪,“初遙,跟我出去一趟,單位發了些年貨,跟我去搬。”
哦,好的。”黎初遙從沙發上站起來,和爸爸一起走出門。她心裏有些奇怪,平常這種重活爸爸一般會找初晨陪著去。
但是想想,又覺得,也許是因為初晨出去了才叫她的吧。
父女倆走到小區門口,等了一會兒沒見到出租車的影子。
快過年了,出租車不好打,我們往前麵路口走走吧。”黎爸說完,轉身率先往主幹道的方向走去。
嗯。”黎初遙答應了一聲,將衣領豎起來,雙手使勁兒插在白色的羽絨服兜裏。
黎爸走了幾步,忽然開口說道:“你現在在公司幹得怎麽樣啊?”
黎初遙有些疑惑,沒想到寡言的父親,會主動開話題和她聊天:“幹得挺好的啊,還蠻順手的。”
和同事上司都相處得好吧?”
還行。”
過年記得去你上司家拜個年。”
啊?給他拜年,算了吧。”黎初遙一想到自己拎著禮物跑去單依安家裏拜年的樣子,就覺得羞恥得不行,一定會被嘲笑的。
你別不好意思,和上司搞好關係還是很重要的。”黎爸知道自己女兒臉皮薄,便耐心勸道。
好好。”黎初遙敷衍地應了下來。
黎爸歎了口氣道:“你別嫌棄爸媽煩,這都是為你好。”
我知道。”
兩人繼續往前走著,馬路上已經張燈結彩,掛滿燈籠,年味十足,不時傳來的炮竹聲,提醒著人們,辭舊迎新的時候又快到了。
兩人走到主幹道路口,站在亮的地方等車,黎爸垂著眼睛,似乎滿懷心事。他看了一眼一直在伸手攔車的黎初遙,忽然開口道:“初遙啊。”
嗯?”黎初遙轉頭看向父親,父親的表情很嚴肅,似乎想要說什麽重要的話。
你從小就很懂事,什麽事都不用我操心。”黎爸皺著眉頭說,“你談對象這事本來我不該管。”
黎初遙不解地看著父親,他今天晚上是怎麽了?
我也不想管。”黎爸歎了一口氣道,“我巴不得你能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回家,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黎初遙皺著眉頭,看著父親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生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爸,你到底想說什麽。”
初遙啊。”黎爸認真又嚴肅地看著她說,“不管你帶什麽樣的男人回家,隻要你喜歡,爸爸都不反對。但是……”
黎爸最後一句話的聲音淹沒在剛剛開過的一輛大貨車的喇叭聲裏,黎初遙沒聽見,可是看父親的嘴唇似乎意識到他在說什麽。
她瞪大眼睛,有些恐慌地望著父親問:“你說什麽?”
黎爸張口,剛想再說一遍,忽然一輛出租車靠邊停在他們身邊,車門打開,黎初晨伸頭出來:“爸,姐,你們怎麽在這兒呢?”
黎爸說:“沒事,我讓初遙跟我去單位搬點兒東西。”
黎初晨看了眼沒精打采的黎初遙,揚聲道:“爸我跟你去吧,姐姐好不容易放假,讓她回去休息吧。”
行,你跟我去吧。”黎爸說完就想上黎初晨坐著的出租車。
爸。”黎初遙忽然一把抓住父親,緊張地看著他,什麽也沒說,眼神帶著懇求。她想求求父親,如果他真的發現了她和黎初晨的事,想罵的話罵她就好,想發火的話對著她發就好,那些難聽的話,全都說給她一個人聽。
隻是求你,不要傷害黎初晨……
怎麽了?”黎初晨有些奇怪地看著黎初遙,他剛從朋友家回來,路過公交車站牌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了。
沒什麽。”黎初遙連忙搖頭,然後說,“我也一起去吧,反正都出來了。”她真的很擔心,父親會和黎初晨說些什麽。
黎父歎了口氣,來回看了看自己的這雙兒女,搖頭道:“那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鑽進出租車裏,車門關上,車子從車道上滑行出去,行駛在夜間的城市裏。車內一片沉默,黎初遙望著車窗外,緊緊皺著眉頭,滿腹心事。
(二)父子
黎爸是S市分局夜間巡邏隊的民警,經常上夜班,今天是年前輪休最後一天,從明天年三十開始一直到大年初七都得在隊裏待命,越是過節的時候,越是他最忙的日子。
晚上八點,正是隊裏人多的時間,黎爸帶著自己一雙兒女剛走進去就引起了注意,一個二十多歲的小警察上前去摟住黎初晨的肩膀,笑得特別親切:“哎,初晨你怎麽來了,是不是給哥哥們送夜宵來了?”
我跟爸爸來拿東西,不是來送夜宵的。”黎初晨淺淺笑著,一貫溫柔的模樣讓小警察們都很喜歡。黎隊長的兒子大家都很熟,他經常會到隊裏來給黎隊送吃的,而且每次都帶很多,夠大家分的。所以隊裏的人一見黎初晨來,就像見到自己的親兄弟一般高興。
黎初遙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小警察立馬覺得寒風颼颼的,連忙把放在黎初晨肩膀上的手收了回來。
初遙姐……你也來了啊,嘿嘿,嘿嘿。”小警察每次見到氣場強大、麵容冷峻的黎初遙都特別拘束,壓根兒不敢和她開玩笑。明明是一家人,這姐弟倆差得也太多了。
小董,你真是的,每次見到初晨就要吃的,食堂沒飯給你吃啊?”另外一個警察打趣著說。
小董不服氣地說:“食堂的飯哪裏有初晨做的好吃!”
黎初晨沒接話,笑容滿滿地看著他。
小董有些臉紅,每次他見到黎初晨都有一種被驚豔的感覺,總是想著,一個男人怎麽笑起來能這麽好看呢。
黎初遙又瞟了一眼小警察,然後瞟了一眼黎初晨,心裏有些不爽地想,這個家夥到哪裏都笑得這麽引人犯罪,真是夠了。
初遙,好多年沒見你了,都變樣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端著茶杯笑眯眯地走過來。
李伯伯好。”黎初遙禮貌地打著招呼。
真是越長越標致啊,對象找好了沒?我們隊裏可一堆單身小夥呢,要不要挑一挑啊!”
去去去,老李,別瞎牽線,怎麽和我家娘們兒一樣。”黎爸連忙過來擋住,這個老李是警局的工會主席,經常操心手下那群單身民警,總想著給他們牽線搭橋。
我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老黎啊,我說你真是福氣啊,你看你這雙兒女,長得可真好啊,還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真是才貌雙全啊。”老李來回看著這兩個孩子,黎初晨就不說了,一等一的美男子,黎初遙雖然不愛笑,可長得確實俊秀清逸,微微上挑的眼角若是笑起來,也很有風情。
行啦行啦,你就別當著孩子們的麵誇了,回頭該驕傲了。”黎父原本板著的臉,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他雖這樣說,卻還是喜歡聽的。
你看你,是真的好我才誇的嘛。”李伯的眼神一直打量著黎初晨,“初晨是真不錯,估計好多小姑娘跟在後麵追吧。”
不不,沒有。”黎初晨有些臉紅,不自然地望了黎初遙一眼。黎初遙一臉平靜地望著前方。
怎麽可能沒有。”李伯明顯不相信,“我們隊那個秦小子,長得還沒你一半好呢,走在街上執勤都經常有小姑娘上來要電話。”
真沒有。”黎初晨有些窘迫了。黎初遙瞥了他一眼,心想騙人,明明有,而且還很多,當她不知道呢。
好了好了老李,別在這兒鬧了,趕快去宿舍睡一會兒,晚上還要起來巡邏呢。”黎父好心地給黎初晨解了圍,把愛八卦的李伯趕走,然後帶著黎初遙和黎初晨把單位發的好幾箱水果和幹貨全都拿出來,一起搬上院裏剛剛借來的小轎車上。
搬完東西,黎爸坐在駕駛座上,黎初晨也上車,坐在副駕,黎初遙坐在後麵,黎爸打著發動機,車子動了起來,拐了個彎開上了馬路。
也許是因為臨近過年,馬路上的車子多了起來,黎爸開得很慢,前車燈照著前方的路,將黑暗破開,車裏一片寂靜。
黎爸若有所思地開著車,雙手緊握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坐在後座的黎初遙,自己的女兒確實像同事說的那樣,長大了很多。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忍不住地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你們都已經長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黎初遙抬眼,從後視鏡裏和父親的目光對上,她緊張地握緊雙手,不知道父親要說什麽,可是心裏隱隱知道。她望了眼黎初晨,更是害怕了起來。
黎爸歎了口氣繼續說:“我也老了,你們看,我隊裏除了老李,都是一些二十多歲的小年輕,跟我一起入警隊的那些老家夥要麽退休了,要麽就調走了。”
爸,你說什麽呢。”黎初遙雙眼有些紅。
黎初晨轉頭望著父親,不太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個,也不知道後麵的話怎麽接。
初晨,你來我們家十幾年了吧。我都記不清多少年了。”黎爸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用嘴巴咬出一根,把煙盒放回口袋裏。
十二年。”黎初晨準確地回答,拿起車座邊上小方格裏的打火機,給黎爸點上。
是啊,過完這個年,就十三年了。”黎爸深吸了一口煙,像是歎息著一般說,“你都來了十三年了,他也走了十三年了……”
爸……”黎初遙聽到這句話,鼻子瞬間一酸,雙眼立刻湧上了淚水。
除了我們三個人,也不知道還有誰記得他。”黎爸深深吸了一口煙,衰老的麵容依然堅毅,眼裏卻染著傷痛。
黎初晨知道父親說的他是誰,他低下頭,輕聲道:“爸,我們記得就好了。”
是啊,我們記得就好了。”黎爸重複了一遍。
黎初晨望著在這個夜晚顯得有點兒悲傷的男人,他似乎有很多心事,卻習慣性地閉口不言,絕口不提,這樣的性格和黎初遙一模一樣。
黎初晨轉頭望了一眼坐在後麵,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初遙,也沒再說話。
一刻鍾後,車子開到小區樓下,三人搬著東西回家,黎初晨將手上的箱子放到地上,看著已經摞了一米高的水果箱說:“姐,今年你可要多吃一點兒水果,不然又全爛掉了。”
黎初遙低著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不要,冬天吃水果太冷了。”
黎初晨好笑道:“用熱水燙燙不就好了。”
黎初遙皺眉:“太麻煩了。”
黎初晨忽然湊到黎初遙耳邊說:“麻煩什麽,我幫你燙。”
兩個人中間本來隔著齊腰高的水果箱,可他忽然半個身子趴在水果箱上,湊到她耳邊。也許是用力過猛,有一瞬間似乎連他的嘴唇都碰到了她的耳朵,說話時的氣息都能吹動她耳邊的發絲,那癢癢的感覺,讓她全身一陣酥麻。她整張臉忽然一下熱了起來,心髒怦怦直跳。
黎初遙連忙退後了一些,有些慌張地看向父親的方向,黎爸背對著她們,姿勢卻出奇的僵硬。
黎初遙心髒怦怦跳著,臉色非常難看。黎初晨看她這樣,也嚇得馬上回頭看去,可這時黎爸已經走到家門口,背對著他們說:“車上還有些東西,我去搬上來。”
我去搭把手。”黎初遙緊緊握住雙手,跟了上去。
黎初晨拉住了她的胳膊:“我去吧。”
你腿不好,別來回跑了,回來晚上又疼。”黎初遙說完,甩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黎初遙一直以來都很疼他,很多重活累活都不讓他做,所以當她飛快地跑出去的時候,他也並沒有覺得奇怪,隻是以為,她又一次怕自己和她搶著幹活而已。
後來,當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之後,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自己。他總是被一點點開心的事衝昏頭腦,總是看不見即將到來的危險,總是讓那個看著很堅強的人,擋在他前麵!
那些可笑的幸福感,從頭到尾,都是她用自己的糾結、苦難、自責和悲傷換來的,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懂得……
他的幸福,就是她的災難。
他的愛,就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三)攤牌
黎初遙走下樓道,越快走到底,步伐就越慢,走到最後還剩幾步的時候,她停住了。她第一次有些膽怯了,她不是怕父親罵她,而是害怕看到父親失望的眼神。從小到大,父親一直是她最尊敬的人,她不想看到他鄙視的眼神,她想在父親眼裏永遠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手,走了下去,走到院子裏,看見黎爸正站在後備廂被打開的小轎車旁邊吸煙,煙頭在黑暗的夜色裏一明一暗的。黎初遙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走得像是踩在刀尖上。
爸。”黎初遙有些艱難地開口叫了一聲。
黎爸緊緊皺著眉頭,沒答應,用力地吸了一口煙,低著頭,微微弓著背。院子裏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寒風在小區樓與樓之間穿堂而過,發出嗚嗚的呼嘯聲,黎初遙被風吹得打了一個寒戰。
黎爸將抽完的煙頭扔在草地上,用腳踩滅火頭,然後說:“上去吧,天冷。”
爸……我……”黎初遙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有些無措又委屈地看著父親,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女孩兒。
黎爸歎了口氣道:“本來想過完年再說你,可是現在看你們倆的情況越來越不對勁,早一點兒說也好。”
黎初遙用力低下頭,緊緊咬著嘴唇,手指甲用力地摳著手心的肉,臉上羞愧得燒了起來。爸爸果然知道了,她和初晨的事……
你們這樣多久了?”黎爸問。
挺久了……”黎初遙聲音像蚊子一樣小。
挺久是多久?”
黎初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回答道:“五六年了。”
荒唐!”原本平靜的黎爸聽到女兒的回答,忍不住斥責了一聲。他還以為隻是剛開始,卻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女兒在他眼皮底下已經好了六年了。
他看著從小就很懂事的女兒,用力地吸了幾口氣,他從來沒罵過她,更沒凶過她,可是這件事,他真的沒法忍住!
黎爸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兒大,有些哆嗦地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按了開門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坐進去,對著黎初遙低喝道:“上車!”
黎初遙打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兩人關上車門,黎爸才用正常的音量問:“誰先開始的?”
我。”黎初遙沒有猶豫就回答了。
黎爸簡直不敢相信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滿眼都是震驚和氣憤,甚至還帶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失望。
黎初遙一直低著頭,不敢看父親一眼,還好她不敢抬頭看,不然那一個眼神,必然會叫她心都碎裂掉。
黎爸看著使勁兒低著頭不敢出聲的女兒,忍不住歎了一聲,緊緊地皺著眉道:“初遙,你一直是一個特別懂事的小孩兒,你做什麽我都放心,可在感情這件事上,你怎麽這麽糊塗呢?”
黎初遙咬著嘴唇一句話不說。
黎爸皺著眉頭道:“初晨是什麽人?是你弟弟啊,跟你一個姓,連戶口都在一個本子上的人啊。”
黎初遙小聲辯解道:“可是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戶口可以遷出去,姓名可以改啊,他可以叫回李洛書啊。”
他改得回去,別人呢?你今天到我單位去了吧,誰還記得他不是我親兒子?你這些話,除了能說服你自己,還能說服誰?”黎爸有些急切地說,“就算你昭告天下,黎初晨是養子,就算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是你媽怎麽辦?你能和你媽說嗎,說初晨早就死了,說這個陪了她十幾年的兒子是假的?你想要她的命差不多!”
黎初遙連忙搖頭道:“我沒有想要昭告天下,我沒有想要公開啊。”
那你們在一起幹什麽?難道你們想就這樣偷偷摸摸一輩子嗎?”黎爸聲音忍不住提高了幾個分貝。
黎初遙緊緊握著雙手,滿臉糾結,她有些痛苦地扯了一下頭發,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是啊,難道這樣偷偷摸摸在一起一輩子嗎?
初遙。”黎爸語重心長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蒼老的臉上滿是對女兒的無奈和心疼,“爸爸不是想阻止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可是你跟他在一起能有什麽結果?你自己都不敢麵對未來,不敢公開,何必還糾纏在一起?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家的時候了,找一個可靠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吧,別再耽擱青春了。”
黎初遙低著頭不說話,默默地掐著手指,雙眼微紅。她知道父親說的都對,父親說的每一句她心裏都清楚明白。這六年來,每一句在她心裏都來來回回、反反複複想過無數次了!
可是她不知道怎麽辦,要是能斷掉,她早就和初晨斷掉了。
可是不行啊,每次看到他那雙渴望的眼睛,那張漂亮的臉,那清淺的笑容,就想著,再陪陪他吧,再多陪陪這個命運坎坷、總是遭遇不幸的漂亮少年,再多陪陪這個總是因為自己一點小小的舉動,就幸福得眼神都發亮的少年……
再給他多一些時間,再多一些!多一些!
就變得自己也無法離開了!她沒辦法憑著自己的力氣,離開他了。
黎初遙忽然抬起雙手,用力地捂住了臉,難過地哭了起來,一邊哭泣,一邊小聲地說:“可是爸,初晨他……他很喜歡我,他離不開我。這些年他什麽都為我做了,他為了我放棄姓名到我們家來當兒子,代替弟弟孝順媽媽,他為了我把全部家產都拿出來了,為了我連腿都被人打斷了,連命都差一點兒丟了,我……我沒辦法丟下他,就算知道今生和他糾纏在一起可能是一場無望的結局,我還是沒法丟開他呀。”
黎初遙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手心裏,細碎的哽咽聲飄蕩在狹小的轎車裏。
黎爸見女兒哭得傷心,心疼急了。在他心裏,黎初遙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從小就很少哭,總是懂事得讓他忽略掉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女孩子。
他記得她六歲的時候,他和妻子都要上班,就把小初遙和小初晨鎖在家裏,讓小姐姐帶著弟弟玩。他上班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擔心家裏的孩子會出什麽事,因為初遙細心得像個大人一樣。
後來因為妻子的病,家裏欠了無數債務,自己的一點兒工資根本不夠還的,初遙在上大學的時候,一直在打工,給家裏減輕了不少負擔,這些年也吃了很多苦。
我知道,初晨是個好孩子,他對你的好、對我們家裏的好,我心裏一本明賬。”黎爸緊緊皺著眉頭說,“可是初遙,爸爸問你,你是因為他對你好所以才想回報他,還是真的愛他?”
黎初遙猛地抬起頭來,她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隻是心裏一直很清楚,自己沒辦法拒絕黎初晨,自己想要對他好,想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可是愛呢?
真的愛他嗎?如果愛他的話,為什麽麵對他深情的眼神時總是有一種焦躁又心虛的情緒在心裏?
我覺得沒有區別,他對我好,所以我也想對他好。”黎初遙想了半天後才回答,“他愛我,所以我也想把愛給他。”
初遙,我們家裏已經經曆太多事了,家裏的情況剛好一些,你要是和他在一起的決心並不是那麽堅定,就算了吧,我和你媽老了,經不起折騰了。”黎爸語重心長道,“你自己的年紀也經不起蹉跎了。你從小就聰明,我也不想多說了,你自己想清楚吧。”
黎初遙默默地低著頭,似乎聽見了父親說的話,又似乎沒聽見。
黎爸輕聲道:“過完年,你先搬出去住吧,等你們感情淡了再回來。你們兩個在家裏那個樣子,遲早被你媽發現。”
一直沉默的黎初遙緩緩抬起頭來,輕聲問:“要是淡不了呢?”
如果你真覺得他是你認定的那個人,就帶他一起走,然後永遠別回來了。”黎爸說完打開車門走下去,關門前沉聲道,“你媽我會照顧。”
說完,黎爸啪地關上車門,黎初遙一個人坐在車子裏發著呆。她的腦子裏很亂,她知道父親的意思,父親希望她能和黎初遙分開,可如果他們一定要在一起的話,他也不反對,隻是不要再出現在這座城市裏,不要被母親發現,不要被親戚朋友說閑話,最好去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生活。
這是父親的底線。
而對她來說,就是拋棄自小生長的城市,拋棄做了好幾年的工作,拋棄相處默契的上司、從小到大的朋友、最愛的家人,拋棄一切,隻為了和他在一起。
黎初遙抬手,將臉埋在雙手間,用力地揉了揉。她腦子裏像有一團被抽亂了的毛線一樣,糾結地攪在一起。
拋棄一切嗎?為了他?
為了那個也為自己放棄一切的男人,似乎很公平啊……
可是她居然在猶豫,不,她不是在猶豫,其實很早以前她就可以這麽做,可她猶豫了五年,現在依然在猶豫。
黎初遙緊緊地閉上雙眼,有些憤怒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這一刻她開始恨自己了,黎初遙,你這個自私的家夥,你真的愛他嗎?真的愛嗎?
如果愛的話,為什麽猶豫了這麽多年還是做不了決定?也許你隻是一直在享受著他的好、他的付出,而隨時準備逃跑的人。
怎麽辦初晨,你為什麽會愛上我這樣一個女人?
你真是一個傻瓜。
(四)煙火
黎初遙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才回家,家裏爸媽正和黎初晨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幾上擺著剛拿回來的各類水果,氣氛很是融洽。
黎初晨見她進門,便忍不住出聲問:“怎麽才上來?我都要下去找你了。”
去小區門口買了兩支筆,晚上要寫點兒東西。”黎初遙隨口敷衍了一下,看了一眼父親,什麽話也沒多說,轉身走回房間,關上房門。房間外,聽到黎媽用有些不滿的聲音說:“這孩子,性格真獨,大過年的也不和家裏人坐在一起說說話,一回來就往房間跑,真是一個悶種。”
媽,姐都說了要寫點兒東西了,肯定工作還沒弄好呢。”黎初晨為她說著話,用溫和的聲音安撫著母親不滿的情緒。
黎初遙回到房間,也沒有開燈,直接往床上一躺,習慣性地看著天花板發呆。她每次有煩惱的時候都會這樣做,明明很多事情沒解決,生活亂成一團,可就是想能逃避一會兒是一會兒。也許她本身並沒有外人看上去那麽堅強可靠,那些她偽裝的虛假麵具,隻是為了掩飾她的懦弱和彷徨。
她就這樣發著呆,房間外麵的電視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房間變得很安靜,靜得好像這個世界隻有她一個人清醒著一樣。
忽然,手機響起了短信的提示音,她懶了半晌才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點開看了看,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寫得很簡單,隻有三個字:“看窗外。”
黎初遙眨了眨眼睛,緩緩坐起身來,走到窗戶邊上向窗外看。忽然一束煙花從樓下直衝上來,衝到空中炸開一朵絢麗的五彩花朵,緊接著一束又一束的煙花在空中綻放。漆黑的夜空,瞬間被那五彩斑斕的煙火點亮,漂亮得像是下著一場盛大的流星雨。
黎初遙微微愣住,上次看到像這樣不要錢一般的煙火還是好幾年前,有一個人每到過年前都會買一車禮花炮竹,然後拉著她去河堤上放,燃得整個天空都被點亮他才開心。
她記得那個時候他對她說:“初遙,你看,就算煙火燃燒得再快,綻放時間再短暫,可隻要我每年都這樣放給你看,那美麗的煙火也算是盛開了一輩子吧。”
她記得那個時候的他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寒風吹著他的發絲,他英俊的臉龐在煙花的映襯下,忽明忽暗,帥氣得讓她心動不已。
那時候的她,明明想說一句,你要是每年都這樣放,還不如把煙花的錢給我呢,卻怎麽也說不出來。自小吝嗇的她居然默許了他這樣燒錢的行為,隻是覺得,若真能這樣看一輩子煙火,該有多好。
陣陣煙花聲中,手機又響了,黎初遙打開短信,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上麵寫著:“要不要下來一起玩?”
黎初遙有些憤憤地瞥了一下窗外,用力地拉上窗簾,將手機丟到床頭,自己也重新躺了回去。窗簾外煙花繼續燃放著,不時照亮黑暗的房間和黎初遙冰冷的麵容,手機還在不停地閃爍著,短信的聲音被窗外的焰火聲掩蓋住了,屏幕上那個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不時閃現。
初遙,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下來,我還你錢。”
黎初遙一把抓過手機,用力地按下了關機鍵。如果是平日裏,黎初遙可能會下去抽他兩個巴掌,罵他幾句,好好收拾他一頓。可是今天,她真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根本不想和他糾纏。她的腦子已經夠亂了,她需要好好靜靜,像父親說的那樣,把事情理清楚,下一個決定,然後好好去走未來的路。現在的她不想去見韓子墨,不想去和他說話,不想去猜測他為什麽回來,回來到底想幹什麽。
隔壁房間裏,黎初晨也被這忽然衝天而起的煙花雨吸引住了目光,他打開窗子,往樓下看,果然看到樓下的空地上有一個男人彎著腰在點燃一排排禮花,像是不要錢似的點了一地。雖然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可這樣的行為也足夠讓他猜到那個人是誰了。
他抿了抿嘴唇,側耳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可隔壁的人似乎安靜得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一點兒聲響都沒發出來。
也許她已經睡了吧,剛才她進房間時臉色很不好,似乎有些不高興。他不敢打擾她,因為每次她心情不好,總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不願意和人說,也不需要別人安慰,好像在房間裏關一晚上,自然就會好了一樣。
其實他多希望她不開心的時候,能找他說一說,哪怕隻是抱怨吐糟都行。有的時候,他真的覺得,雖然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可是他的心離她的還是好遠,不管他怎麽伸手,都摸不到……
如今韓子墨回來了,又為她燃起了煙火,她會去看嗎?
黎初晨抬頭望著漫天的煙花,明亮的雙眼裏映著濃烈的悲傷。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關上窗子,退回了房間裏,坐在椅子上,垂著頭,安靜地聽著隔壁的動靜。一直到煙火聲結束,隔壁房間都沒有動靜,他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有出去,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他真的很怕自己像個無理取鬧又醋意橫生的男人一樣,在她開門出去的同時,一把打開房門,然後把她拉進房間,緊緊地抱住她,不許她出去,不許她下樓,不許她去見那個男人。
他真的很不想做這樣不優雅的事,不想變得這麽暴躁,可是他知道,如果她出去的話,他會這樣做的,會像一個瘋子一樣阻止她。
小區的樓下,那個像是不要錢一般放煙火的男子坐在草坪上,抬頭望著四樓的房間,從塑料袋裏抽出最後一根仙女棒,用手裏的香煙點燃。小小的煙花在他眼前閃爍著,他知道她不會出來了,可是依然不願意離開。
他撇了撇嘴笑了笑,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初遙,這些年我不在,你有沒有放煙花?哈哈,你那麽摳門一定沒有放吧。”
他抬起頭,望著樓上黑漆漆什麽也看不清的房間繼續說:“我放了,每年過年我都放了好多,就算窮得要死,就算沒人看,就算不在你身邊,我依然每年都放那麽多的焰火。”
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我和你好像還聯係著。”韓子墨苦笑了一下,手裏的仙女棒燃盡了最後一絲火花,他那微紅的雙眼,被淚水劃過的英俊麵容,在火花熄滅時,也被隱藏在了漆黑的夜裏。
這一夜,這個年,這些人的心,似乎都像冬天的夜一樣,不管燃盡多少煙火也照不亮,燒不暖,冰冷冷地割得人全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