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晨,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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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囚籠
三年後,隆天集團。
下午五點半,窗戶外頭一派灰蒙蒙的,像一個大型垃圾製造廠正倒罩在天空上,源源不斷地將垃圾與廢渣傾瀉而下,於是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塵埃與霧靄之中,無休無止。
黎初遙本來正在辦公室中將一件事情交代給下屬小劉,但隨著下班時間的到來,哪怕隻剩下最後幾句話了,她也停下吩咐,說:“行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再說。”
好的,黎秘。”小劉乖乖地應了一聲,拿著東西離開辦公室。回到外頭格子間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其他職員交頭接耳,全在說黎初遙:
你看我就說了吧,甭管事情做完沒做完、還差多少,黎秘肯定在下班的時候就放小劉出來了,比北京時間都還準時!”
我進來也三年了,就沒一天看見黎秘沒準時上班、準時下班的。”
你們知道公司都說黎秘什麽嗎?都叫黎秘機器人,她對誰都冷冰冰的,對單總也這樣,我好幾年了都沒看過黎秘笑過,也不知道單總是不是口味獨特。”
說笑之間,還有人問小劉的想法。
小劉靦腆地笑了笑,嘴裏含混過去,最後也沒有說自己的想法。
也就幾分鍾的時間,竊竊私語的辦公室忽然安靜下來。
小劉回頭一看,不意外地看見黎初遙從辦公室走出來,背著背包往電梯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小劉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隻覺得這樣的背影說不出的孤單和沉寂……
黎初遙在六點的時候回到了爸媽家。
家裏的門微微敞開,屬於韓子墨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縫隙中流淌出來,間或夾雜著黎爸的笑聲,開心得像是屋子裏頭的他們才是一家人,她隻是個外人與過客。
三年來,韓子墨經常不請自來地跑到家裏來,幫她照顧母親,陪著父親聊天下棋。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對這份感情完全無動於衷。
她已經不是那個對她好一點兒、溫柔一點兒,就會陷進去愛上別人的黎初遙了。
現在的她,整個人、整顆心都是冷的。
黎初遙推門進去。
韓子墨這時正好炒完了晚上的最後一盤小炒肉,他圍著圍裙將炒肉端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走進來的黎初遙,連忙說:“你回來了?時間剛剛好,我果然算得一分不差,快去洗個手,洗完手就能吃飯了。”
坐在沙發上的黎爸同時幫腔:“回來了就洗個手吃飯。”
黎初遙淡淡地點點頭,洗完了手,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去房間裏喂黎媽吃飯。
三年過去了,黎媽一直像個活死人一樣,用直挺挺的軀殼證明黎初遙當年的罪。
黎媽現在住的房間是黎初遙當年的房間。
房間的牆壁上還貼著張放到海報大小的照片。
那是李洛書的照片。
這麽多年來,黎初遙從來沒有粉過明星,也不愛打扮,房間裏唯一貼在牆上的照片就是李洛書的。
一開始,她將李洛書當成弟弟掏心掏肺,後來她將李洛書當成愛人掏心掏肺。
她現在抬一抬眼睛,還能和李洛書深情的目光相對。但她低垂下眼簾的時候,就隻能看見黎媽不肯合上的怒目。
我的罪……
黎初遙想。
如果這不是罪,寶寶為什麽會沒有,媽媽為什麽會出事?
李洛書,又為什麽會走?這一走,便無音信,再也找不著了……
啊,三年了,一想到他,心裏還是像用刀攪過一樣疼。真沒用,黎初遙冷冷地嘲諷了一下自己。
喂完了黎媽之後她走出房間,這時距離她回家剛過半小時,這幾年來,她做什麽都是一個時間,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她的生活不再是“想要做什麽”,而變成“該要做什麽”。
她就像一個鍾擺那樣,按著既定的方向前行,精密但沒有生命。
飯廳裏,兩個男人並沒有吃飯,都坐在飯桌邊等她。
黎初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沉默地裝飯,吃菜,整個房間的氣氛似乎也因為她的到來而顯得沉悶。
也許我不應該回來。黎初遙百無聊賴地想。我沒有回來的時候,屋子裏的氣氛多愉快?等我回來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吃完飯,要將碗筷拿到水池的時候,韓子墨立刻躥上來奪走她手裏的碗,笑著說:“我來我來,洗碗這種粗活怎麽能讓你幹呢。”
黎初遙沒有和韓子墨搶,她早就無所謂,抬眼看著黎爸,說了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爸,我回家了。”
黎爸看著黎初遙欲言又止,想對女兒說些什麽,但黎初遙已經站起身,背起包包,離開了這裏。
黎初遙離開的時候,韓子墨提著濕淋淋的雙手從廚房中走出來。
黎爸看向韓子墨,話就說得自然多了:“小韓,你也不用洗了,你就……”
我去追初遙!”韓子墨特別麻溜地接口說,“叔叔你別擔心,我一定把她好好送到家裏!”
黎爸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子墨已經扯下了廚房門上的擦手巾,胡亂擦了兩把手之後就飛快追著黎初遙而去,在出門時他還不忘大聲說:“對了叔,你別洗碗,等我明天再洗!”
話音都還沒有落下,人就已經走到再也聽不見聲音的遠處。
黎爸搖搖頭,從兜裏掏出根煙來點燃抽著,這些年來,他的煙癮越來越大,都大到了一天不抽就手抖的地步。
戒不掉嘍。
黎爸安靜地想著。坐在他現在的位置,既能看見房間裏的黎媽,又能看見走廊上的燈光。
也再沒有人會藏起他的煙,勸他抽煙不好,有害健康了。
這三年是個什麽日子啊?
老婆成了植物人,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女兒倒是還活著,但活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樣。
他忍不住苦笑一下。
如果當年知道這個結果,也許……也許他不會非要李洛書離開了。
初遙,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就是之前我說過的,你到我的公司上班的事情,隻要你過來,我開給你的工錢絕對比你現在的工資高十倍!”
初遙,我和你說話呢,你吱一聲啊。”
一路上韓子墨就跟蒼蠅一樣圍在黎初遙身旁嗡嗡嗡嗡。
黎初遙這麽多年來都習慣韓子墨的嘮嘮叨叨了,她一聲不吭,徑自往家裏走去。
三年時間,足以讓當時門可羅雀的新小區變得熱鬧起來。
森森的樹木包圍著幽幽的綠水,挺立在道路旁的路燈像是一隻隻放大了的螢火蟲,在黑夜裏吝嗇地點亮著自己跟前的那一塊地兒。
黎初遙一路走過大門走進門廳,眼看著馬上就要乘電梯上樓了。
韓子墨終於大喊一聲:
好呀,你還是不回答,那就是逼我使出絕招了!”
說著,韓子墨變戲法一樣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一個支票本,拿出鋼筆一本正經地對黎初遙說:“你吱一聲我就還你一塊錢,這筆生意怎麽樣?”
黎初遙走進電梯前冷冷地瞥了韓子墨一眼。
韓子墨立馬跟上,連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們初遙的話,怎麽也得一字千金,那你吱一聲!”
電梯到了,黎初遙又瞥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按開門,走了進去,按關門,將自己鎖在裏頭,將韓子墨鎖在外頭。
電梯緩緩上升,麵對著緊閉的電梯門,韓子墨歎了一口氣,臉上痞痞的笑容漸漸落下來。
孤零零的燈照著孤零零的他。
他對著緊閉的電梯門,喃喃著說:“三年了,初遙……”
這是你的避風港,還是鎖著你的囚籠?
什麽時候你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
(二)出局
翌日上午,黎初遙剛要前往公司,就被單依安一通電話叫到了醫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黎初遙越來越不愛前往醫院,每當見到醫院的白牆,聞著無處不在的消毒藥水的味道,聽到來來往往的呻吟、哀號,以及救護車的嘀嘟聲的時候,黎初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感,身體裏跟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也許是因為她在這裏經曆了太多的苦難,所以才連看一眼、聞一下、聽一聲,都無法承受。
單依安所在的地方是醫院的特護病房。這間單人病房布置得像酒店一樣漂亮,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被束縛在床上的單單。
黎初遙知道,單單有一個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她經曆了不下一百零一次告白,終於要和男人結婚了,結果那男人在最後時刻又反悔了。
那之後,單單就得了抑鬱症,總是不停地傷害著自己。
病房裏傳出單單虛弱的聲音:“哥,你為什麽要救我?我真的活得好辛苦,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黎初遙恍惚了一下。
有點兒熟悉啊。
她在心中想道,目光落到單單身上,看見嬌美的女孩子披頭散發,臉上淚痕斑駁,被束縛住的左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但還是有點點血跡從白紗布底下滲了出來……
有點兒像她三年前的時候……黎初遙剛剛這樣想,就自失一笑。不,一點兒都不像,單單還有可以哭、可以鬧、可以謾罵的人和力氣。
她已經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不管是這樣的人還是這樣的力氣。
黎初遙走到單依安身旁,叫了一聲:“單總。”示意他自己已經來了。
單依安似乎沒有聽見黎初遙的聲音,他依舊坐在單單的床邊,雙手虛虛交握,目光晦澀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他將手抬起來,手指碰到單單麵頰上的淚痕,指尖在上麵流連不止,似乎舍不得離開。
單單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側頭避開單依安的手指,卻對上單依安仿佛被背叛的斥責眼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當單依安做這些親密的動作的時候,單單總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看出了單單的回避,單依安的手指如同被火燎著似的抖了一下。片刻後,他忍耐的聲音響起來:“我怎麽可能不管你,單單,我已經和你說過了,如果你再傷害自己……”
他盯著妹妹,一字一頓:“我就去弄死唐小天。”
床上的單單霍然抬起頭來,目光中透出比單依安更加堅決和冷酷的色彩,她說:“不要!你不要傷害他!”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每次說到唐小天,他乖巧的妹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和他作對!
就好像她為了唐小天,能夠什麽都不顧,不要哥哥不要自己,隻要唐小天一句話,她就如同飛蛾撲火一樣甘之如飴地振動雙翼,奔向絕境。
黎初遙眼睜睜看見單依安額頭上爆出了一根青筋。
她事不關己地垂下眼睛,沒有任何多餘的精力去關注考慮。
最終,單依安也沒有再放出狠話,隻是用力喘了一口氣,霍然站起來,對著黎初遙說:“你勸勸她。”
黎初遙點點頭,單單之前沒什麽朋友,有時候和黎初遙還能聊幾句,所以每次單單住院,單依安總是讓黎初遙來勸勸她。
可是,自己又能勸她什麽呢?其實黎初遙心裏最清楚,被情所傷的人,誰都勸不好,因為那些傷,是她們自己心甘情願去受的。
上次不是說好了不這樣了嗎?”黎初遙坐下來,望著單單手腕上猩紅的繃帶問。
單單憔悴地望著她,早已不複最初認識時那單純可愛、青春靚麗的樣子了,單單啞著聲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難受,特別難受,總覺得活著好辛苦……”
初遙姐,你說唐小天究竟為什麽不喜歡我?我那麽用力地喜歡他,可是他就是不喜歡我……”
我好難受,好難受。”
我想殺了唐小天,又想殺了我自己,但是我舍不得……”單單哭著問黎初遙,“初遙姐,我是不是很傻?”
黎初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浮在臉上的笑容,像水麵上的波紋,風一吹就了無痕跡。
誰知道。”黎初遙低著頭,輕聲道,“也許女人這輩子,總會為了某個人這樣傻一次吧……”
黎初遙離開病房的時候,單依安已經在病房外等了五分鍾。
這世界上能夠讓單依安耐心等待的女人,大概隻有單單一個了。
單單跟你說了什麽?”單依安問。
說她愛唐小天。”黎初遙回答。
單依安神色陰晴難辨,在原地踱著步,像困獸在籠中一遍一遍地轉著圈,卻毫無掙紮的辦法。
單依安確實不知道究竟要拿單單怎麽辦才好。
他試過了所有的方法,利誘、威脅、轉移注意力,結果統統沒用!單單就是著了迷地追逐著唐小天,哪怕撞到頭破血流也不肯停下。
而他更不可能對單單放手。
單單是他在世界上唯一不願意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人,可是……卻被另外一個男人這樣傷害著。
每次想到這裏,他都憤怒得不可抑製,卻沒辦法做出任何報複,因為單單會傷心,會恨他!
他在這時候也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心力憔悴,他問黎初遙:“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到底有什麽好愛的?”
黎初遙微微握緊雙手,輕聲道:“誰知道,感情的事,誰也不能控製。”
單依安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了,似乎在想些什麽……
單總,下午召開的年度會議即將開始,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走吧。”單依安也不願意再多想,打起精神和黎初遙回了公司。最近為了單單的事,他到處求醫,公司的事都沒怎麽上心去管,不能再這樣了,得打起精神來。
路上堵了一下車,單依安最後遲到了十分鍾。這是一個可以容忍的時間,在剛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單依安已經春風拂麵地微笑著向眾人點頭致歉:
各位抱歉,路上稍微堵了一下,我們現在就開始……”
但一位新任的大股東決定不助長老總的壞習慣,於是毫不給麵子,施施然站起來,對走進房間的單依安說:
單總貴人事忙,連每一年召開的股東大會都可以遲到,我都有點兒不敢再讓單總管理我的財產了。”
單依安瞳孔緊縮,說話的人是韓子墨!
究竟從什麽時候起,韓子墨有了他公司的大量股份,成了大股東之一?
他下意識地將視線轉向黎初遙,看見了一張同樣震驚和茫然的麵孔。
黎初遙根本沒有想到韓子墨會出現在隆天集團的股東大會上。
韓子墨和單依安的公司早在三年前就針鋒相對了,韓子墨銜恨而來,重新創辦公司的唯一目的就是搞垮單依安,但單依安畢竟根基深厚,本身也是一個商業人才,韓子墨過去的事事針對並沒有搞垮單依安,反而將自己的公司也拖入泥濘。
真要再拚下去,單依安固然不好受,但韓子墨絕對會先破產。
也許是看出了這一點,韓子墨後來也變得理性多了,第一目的賺錢,第二目的才是搞垮單依安。
等到再後來,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她連自己的事情都不在意了,更沒有精力去注意韓子墨和單依安……根本沒有想到,韓子墨居然能夠進入隆天,成為隆天的主要股東之一。
她微微恍惚地看著韓子墨。
韓子墨今天穿了一套很帥氣的深色西裝,卻沒有打領帶,而是特意將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再一隻手插在口袋裏,側著頭,微仰下巴,連發尾都仔仔細細地燙出弧度來,力求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現在黎初遙和單依安麵前。
對黎初遙是開屏,對單依安是宣戰!
他等這一天等得已經太久了,在好多年前,李洛書還在的時候,韓子墨就已經暢想著這一天……暢想著他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單依安麵前,打敗單依安,挽回黎初遙。
想著他能夠再一次牽起對方的手。
就一次。
因為牽起之後,他就再也不會放開了。
短暫的恍惚之後,黎初遙平靜地挪開目光,跟在單依安身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覺得自己身體裏一定有什麽東西壞掉了。
她明明應該衝上去,抓他,撓他,咬他,謾罵詛咒他,罵韓子墨的自以為是,嘲笑韓子墨的一廂情願,極盡憎惡與發泄。
但她一點兒那樣的感情都沒有。
她看著韓子墨,像看一個局外人;看著自己,也像看一個局外人。
(三)念頭
韓子墨手持隆天逾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為隆天舉足輕重且具有決策權的股東之一,已經成為事實。
最近因為單單成天鬧自殺的事,單依安不免疏忽對公司的管理,其結果就是被韓子墨敲了這當頭一棒。
年度股東大會之後,雖然單依安立刻醒悟過來,加緊對公司的內部控製,但有了韓子墨這麽大一枚釘子在,他的種種舉措可以說是舉步維艱,也就勉強保持著自己剩下的統治權不動搖,十分被動。
可就算這樣,單單出院的那天,單依安為了讓她能開心點兒,還是帶著她乘著私人飛機前往國外的精品街掃貨。
單單喜歡買衣服、包包、首飾,家裏一層樓全是她的衣帽間,單依安以為她會開心,可是就算他刷爆了卡,單單也沒露出一個笑容。
他心裏忍不住有些受挫,晚上入住了他訂好的總統套房後,終於忍不住問出了憋在心裏一天的問題:“單單,唐小天究竟有什麽好的,讓你這樣神魂顛倒?有什麽事情……”單依安慢慢說,“是他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
為什麽你喜歡的偏偏是他,而不是……
就算是在自己的腦海中,單依安也沒有把這句話給想完。他心髒不由自主地縮緊,一麵感覺到隱秘的快樂,一麵又有根深蒂固的惶恐。
單單正要說話,但在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聲悠遠的、輕微的開關跳動的響聲。
然後“呼”的一下,室內的燈光齊齊熄滅,黑暗突兀降臨!
單單嚇了一跳,轉身查看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的絆到了椅子腿,整個人一下子往旁邊倒去!
她不由得驚呼一聲:“啊——”
但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沙發上的單依安早就算準單單的位置一下子上前抱住對方。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黑暗中,他們身體緊貼,呼吸糾纏。
這樣尷尬又曖昧的氣氛襲擊了單單,她全身僵硬,沒法說話也沒法動彈,瞪大眼睛望著單依安。
黑暗裏,單依安的心髒也跳得很快,有什麽東西,似乎明朗起來,卻又讓他覺得特別可怕……
兩人誰也沒說話,僅僅過幾秒,“唰”的一下,整棟樓又來電了。
隻是幾秒而已,他們卻覺得過了很長時間,電一來,單單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離了單依安的懷抱。
單依安也重新坐回沙發上,用力地按下激烈跳動的心髒,咳了一聲掩飾了一下剛才的尷尬:“都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剛出醫院就想再跌回去嗎?”
單單沒有回答單依安,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問了一句:“哥,你也不小了,你有沒有想過……娶個大嫂回來?”
單依安沒有生氣,也並不覺得突兀。
他用幽深漆黑的眼睛望著單單。單單別開頭不敢看他,過了好一會兒,她聽見單依安說:“我早就有人選了。”
你早就有喜歡的人了?誰啊?”單單聽到他這樣說,剛才心裏奇怪的想法也忽地沒有了,好奇地拉著他問,“誰啊?”
黎初遙啊。”單依安淡淡地說出了一個名字,“讓她當你的大嫂,怎麽樣?”
單單眨了眨眼,想了想,用力點點頭:“初遙姐雖然冷了一點兒,但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呢!”
(四)交易
當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從天空飄下的時候,點點霜白欺上枝頭,為來往的行人與車輛點綴裝飾。
黎初遙站在董事長辦公室中,灰色的玻璃作為背景立在她身旁,霧蒙蒙的,讓站著的女人更顯得寡淡單薄。
她定定地看著單依安,好像沒有聽清楚他剛才在說什麽。
單依安又簽下一份文件,在看合同的空隙氣定神閑地將剛才的話重複一遍:“黎初遙,你嫁給我怎麽樣?”
為什麽想娶我?”黎初遙不能理解單依安的想法。
我暫時需要一個妻子,單單也需要一個大嫂。”單依安淡淡說著。
跟我無關。”黎初遙冷冷說,“我沒有理由嫁給你。”
你有。”單依安放下手中的合同,往前傾了傾身,在黎初遙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就是這一句話,黎初遙好像永遠罩了張麵具的平靜麵孔突然碎裂,無數複雜情緒從裂紋下迸濺而出。
黎初遙猛地抬起眼來,死死地盯住單依安,因為感情太過於強烈,她的眼神幾乎流於憎恨。
單依安泰然自若。
幾秒鍾後,他看見黎初遙別開頭,恢複了之前平靜的模樣,但他同時也聽見了對方的回答。
這個回答就像主人本身一樣幹脆利落:
好。”
果然答應了。單依安揚唇一笑。
黎初遙,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精明強幹,冷酷無情,實際上就和單單一樣傻,甚至比單單還傻。
他說:“既然你答應了,那你不反對我在待會兒的公司會議上將這件事情宣布吧?”
隨意。”黎初遙麵無表情地說。
單依安滿意頷首。
上午九點,會議室裏陸續坐滿了人。
單依安坐在董事長的位置上,笑容可掬地聽著董事會上眾人的匯報與建議。
從年會到現在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但坐在單依安身後的黎初遙驚訝地發現,公司中居然有一半的股東若有似無地站到了韓子墨身旁。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韓子墨,正好和韓子墨含笑的視線對上。
橢圓的會議桌邊,單依安坐在最開頭的位置,韓子墨坐在最後的位置,兩個位置正好遙遙相對,看上去就仿佛兩個男人正隔著一張桌子對峙。
但韓子墨這時候有點兒跑神,主要是黎初遙正坐在單依安身旁,有黎初遙在的地方,別說一個單依安了,就算十個單依安捆在一起,那也是比不上黎初遙的一根小指頭的!
韓子墨不遺餘力地在會議上用眼神表達著自己對黎初遙的感情,他隨時按需求變換,一會兒更溫柔一些,一會兒更霸氣一些,一會兒又纏纏綿綿,一會兒又深情不悔,總之能表現出來的都被他給表現了出來!
韓總,韓總,韓總?”旁邊的人一連叫了韓子墨三聲。
韓子墨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黎初遙:“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們屬意韓總出任公司的副總,不知道韓總意下如何?”那人含笑說。
韓子墨眨眨眼睛,總算將視線給調了回來,屈尊施舍給單依安一個眼神:“這事我說了不算,大家還是要尊重單總的意思。”
坐在一旁的黎初遙看得清楚,韓子墨和剛才說話的人完全是一唱一和地向單依安逼宮。
但單依安很有風度:“股東會議一向是投票製,我們按照大家投票的結果說話,畢竟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公司有更好的發展。”
說完,他做了個示意投票開始的手勢。
投票的結果很快出來,韓子墨以63%的選票成功通過副總選舉。
單依安沒有行使董事長的一票否決權,他一直微笑地等待事情落幕,還率先鼓掌恭喜韓子墨成為公司的副總。
韓子墨到了這個時候倒是挑挑眉毛,猜不透單依安葫蘆裏究竟賣了什麽藥。
但他旋即在心中冷笑一聲。
不管你賣的是什麽藥,這都隻是一個開頭,我會慢慢把你身旁的東西都奪走,讓你嚐到一無所有的滋味,體會到我當初天崩地裂一樣的痛苦!
單依安這時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斯文俊秀,露出笑容的時候總是顯得十分親切:“既然大家談完了公事,那我就占用一點兒時間,宣布我個人的私事。”
他身體從放鬆地靠在椅背上轉為前傾,兩肘壓在桌麵,雙手跟著交握,僅一個姿勢的變化,就讓與會眾人不得不在意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來。
就在開會的前五分鍾,我向黎初遙小姐求婚成功;三個月後,我將和黎初遙小姐共結連理,到時希望諸位能夠賞光參加婚宴。”
單依安說完就握著黎初遙的手,示意大家可以鼓掌了。
會議中的眾人很給麵子地鼓起掌來,對他們來說單依安要娶誰都和他們沒關係,和他們有關係的隻是公司的股份以及權力。
但就在掌聲響起的這一刻,韓子墨的怒吼和椅子被撞翻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
不可能,你騙我,初遙怎麽可能跟你結婚!”
單依安,你用了什麽卑鄙無恥的手段逼迫初遙!”
嘈雜的驚呼接二連三地在這個時候響起,黎初遙抬眼看著韓子墨。
隔著半個會議室,韓子墨早就沒有了剛才的智珠在握與遊刃有餘,他正用力推開身旁試圖攔著他的盟友又或者是擋著他的敵人,他勇猛地衝向單依安,就像下一刻就要掏出槍來將膽敢傷害他最心愛女人的單依安打死。
但下一刻,單依安慢條斯理地按下桌麵上的緊急按鈕。
會議室的大門霍然被撞開,早就守候在外麵的保鏢一個個如狼似虎地衝進來,抓住韓子墨的胳膊與腿。
一步,兩步,三步。
最後三步,韓子墨走得一步比一步艱難。
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他的腰被人抱緊,他的整個上半身連同腦袋都被人重重地按到桌麵上!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韓子墨也還不服輸。
他的腦袋向單依安所在的方向側著,眼神就像惡狼一樣凶殘幽綠,恐怖得讓人覺得他下一刻就要跳起來將單依安撕碎!
但單依安理也不理韓子墨,他轉頭體貼地問黎初遙:“有沒有被嚇到?”
黎初遙緩緩搖了搖頭。
她的手還被單依安握在掌心。
她沒有掙紮,這是兩人早已約定好了的交換。
但黎初遙和韓子墨的眼睛對上了,她看見韓子墨凶狠的眼神在發現到她和單依安緊握的雙手之後,一下子被兜頭擊潰。
那是固有的認知被打破,熟悉的世界被顛倒,一切,都變成從前未曾想過的壞與惡。
黎初遙的心髒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悲哀所籠罩。
她看著現在的韓子墨,仿佛看見了李洛書離開後的自己。
她在這一刻終於原諒韓子墨了。
她知道至少現在,韓子墨瘋狂地愛著她;因為她也……瘋狂地愛著李洛書。
就算活著比死更難受也無所謂啊。
黎初遙咧嘴一笑。
誰讓她就是著了魔地愛著李洛書呢?
(五)遺失
突如其來的婚禮給黎初遙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變化。
婚禮在三個月後,但公司裏的同事已經先一步把她看成了董事長夫人,行事間都特別小心翼翼。
單單估計是最先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了,她在單依安宣布的那一天就來公司找黎初遙,漫無邊際地扯了好久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看著黎初遙,憋不住問:“初遙姐,你真的……想要嫁給我哥哥嗎?”
黎初遙淡淡一笑。
有什麽想不想的,她不都答應了嗎?
單單不等黎初遙回答,又急急說:“雖然我哥哥確實又壞又邪惡,做事不擇手段,平常還愛欺負我,看上去什麽優點都沒有,但是——”
但他還是我哥哥。”單單的聲音慢慢小下去,她看著黎初遙,大大的眼睛中依稀閃爍著亮光,是希望與生命的色彩,“初遙姐,你會愛上哥哥的吧?”
初遙姐,你要嫁給我哥了是什麽樣的感覺?我當初就要嫁給唐小天的時候,真的特別開心,感覺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大寶藏的地圖一樣。”她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可是等我到了地圖所在位置,卻發現,寶藏早就被人挖走了。”
黎初遙看著沮喪的單單,片刻後才說:“至少你還知道去哪裏找寶藏……”
我呢,連通往寶藏的地圖都沒有。
再也找不回我的寶藏……
單單離開之後,黎初遙回了家。
今天韓子墨並沒有過來,黎爸已經習慣了韓子墨天天按時準點前來報到,猛然有一天沒看見韓子墨,十分不習慣,還問黎初遙:“初遙,小韓今天是不是有事情?”
他沒有事情。”黎初遙說,頓了頓,又說,“爸,我要結婚了。”
這個消息讓黎爸猛地一呆:“是和誰?”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一連閃過了兩個人選,是李洛書還是韓子墨?他們各有各的好,又各有各的不好——
黎初遙說:“是我公司的老板,單依安。”
單依安?”黎爸遲疑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為什麽會是他?你之前從來沒有和他交往過……”
他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
黎初遙平靜無波的麵孔說明了一切。
韓子墨不可能,李洛書不見了。
女兒要嫁給誰?能嫁給誰?誰還能帶給女兒幸福?
黎爸的心猛地一抽,連帶著手也微微抖動起來,居然沒有夾緊手中的煙頭,讓香煙連同灰白色的細屑一起掉到了地上。
初遙。”黎爸叫著女兒的名字,停了很久很久,才把那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話補全,“你要幸福。”
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深的祝願與期許。
就算幸福已被生活折磨殆盡。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
婚紗,婚紗照,婚禮的請帖,婚禮現場的布置……當所有事情差不多敲定的時候,時間也來到了結婚的前夜。
黎初遙在家中準備明天結婚要用的東西,但其實沒有任何好準備的,在東西拿到的時候它們就被放置在該放置的位置,動都不曾被主人動過。
寒風送著晚上九點的鍾聲進入室內。
一朵紫色的亮光倏然劃破窗戶外頭的黑夜,在深藍近紫的天空上炸亮!
這時煙火劃破空氣的“咻”聲才姍姍傳來。
黎初遙下意識地隨著光亮與聲音的方向抬起頭來,更多的煙火接二連三地躥上天空,姹紫嫣紅的色彩在小院的上空開了個遍,閃著光點的,散成長條的,像星星,像絨球,像一切綻放著豔麗的美好。
夜空是煙火的布幕,眼瞳倒映著煙火的絢爛。
黎初遙站在窗前,靜靜地看了煙火好一會兒後,走出家門,來到小院底下。
韓子墨正坐在小院的花壇邊,身前用一桶一桶的煙花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心形。從過去到現在,韓子墨都沒有遺忘這個小小的習慣。
他對著黎初遙露出笑容:“初遙,你下來了。”
也許是冬天太冷的緣故,他的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像個在寒冬裏瑟縮的大兔子。
韓子墨。”黎初遙連名帶姓地叫了對方。
或許是黎初遙下來,也或許是黎初遙終於和他說話的緣故,韓子墨的眼神裏一下子閃出希冀來,他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黎初遙身旁,對她說:“初遙,這麽多年了,不管你信不信,不管我多沒錢,過得多艱難,我都會記得在過年前放好多好多的煙火……初遙,我一直記得你,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忘記過你,我……我隻是,太懦弱——”
他的眼中慢慢泛起淚光,所有的遮掩與偽裝出來的堅強在這個時候已經無以為繼,他放下一切,隻有一個乞求:“我對不起你。我無時無刻不在恨自己。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再給我一個讓你幸福的機會?”
我們已經結束了。”黎初遙公式化地回答韓子墨。
時間仿佛在這一時刻停滯。
無從判斷究竟過了多長久的時光。
韓子墨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在說:“就算李洛書已經離開你,就算你根本不愛單依安,我也……不行嗎?”
黎初遙沒有回答,她冷淡的表情告訴了韓子墨一切。
韓子墨最終笑了一聲:“初遙,我知道了,我不行,這個世界上誰都行,隻有我不行,因為你始終還在恨我……”
大概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丟失了就是丟失了。
我曾不慎將你遺落,於是哪怕未來百般努力千般追逐萬般乞求,終究沒法將你再次拾起。
你所有的殘忍最後都歸我所有。
我突然覺得這樣子挺好的。初遙,你不愛我,但至少恨我;你不跟我在一起,但至少永遠記住了我。這樣一看,從某個角度來說我也贏了吧?”
他說著抬起手來,想要摸一摸黎初遙的頭發,但黎初遙先一步別開了臉。
韓子墨的手最終落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眼中的淚光已經消失了,一隻手插在兜裏,重新抬起下巴,露出之前剛剛回來時候的那種漫不經心的驕傲。
初遙,既然你真的決定要嫁給他了,那就讓我再給你放一次盛大的煙火,送你一份最厚的嫁妝,來祝福你吧……”
初遙,我隻希望你能幸福。
我願意用我有的所有換取你未來最微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