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晨,我還是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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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夢
第二天晴空萬裏。
黎初遙坐在化妝間中,化妝師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正拿著粉撲仔仔細細地為她上粉。
三年前林雨生了個女兒,三年後林雨又一次懷孕,挺著個大肚子就快要生了,本來不管黎初遙還是林雨的丈夫,都考慮到孕婦行動不便,讓林雨不用特意過來了。
但女人一輩子就嫁這麽一次啊!
林雨和黎初遙多少年的同學兼閨密,怎麽能夠缺席這麽盛大的場麵,因此義無反顧地挺著大大的肚子來了,並在看見黎初遙的第一眼哀歎說:“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這不是成了你這朵蘭草旁的狗尾巴草了嗎?”
這時候的黎初遙已經換上了婚紗,純白的婚紗拖曳著長長的尾巴,從腰部開始,珍珠與碎鑽密密麻麻,星羅棋布。
黎初遙端坐在椅子上神色還像過去一樣冷淡,但在精致的妝容之下,這樣的冷淡反而變成另外一種高貴與凜然。
就算是身為同性的林雨,看到的時候也忍不住怦然心動,油然生出一種想要征服對方的欲望。
黎初遙揚了揚嘴角,從鏡子裏掃了一眼林雨,雖然懷孕已經快七個月,但林雨身材高挑,又會保養和打扮,看上去和剛剛結婚時候也沒差多少,連懷孕都不太顯得出來。
這三年來林雨也習慣了黎初遙的沉默,她貧了這麽句話之後又開始嘮嘮叨叨:“我說你三個月前突然跟我說要和單依安結婚,我還當你腦袋抽了呢,沒想到三個月後還真就結婚了。說認真的,如果你現在反悔那我們就立刻逃婚,總好過你婚都結了第二天一想不對再離,那是分分鍾從未婚變成已婚,身價頓時從專賣店主打變成路邊攤爆款,那可是相差馬裏亞納海溝那麽長的能量級啊!”
黎初遙哭笑不得,她這個時候也不得不開口說:“你想太多了,我怎麽會反悔呢……”
讓我反悔的那個人……根本不會再出現了啊。
她的目光落在梳妝台的鏡子下邊。
從公布婚訊到現在三個月了。
她的手機從來沒有關機過一分鍾。
她時時刻刻關注著自己的手機,希望有哪怕一條短信、一個電話來自對方。
但並沒有。
一丁點兒的聲息都沒有。
他消失在人海裏,消失在世界上。
從她的生命裏,徹徹底底地,離開。
黎初遙看著手機的時間太長,眼神太過於露骨,讓一旁的林雨也明白了什麽。
林雨跟著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憤憤不平道:“我當初簡直瞎了狗眼!韓子墨是個渾蛋,李洛書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個個全是該死上一百遍的賤人!”
別說了。”黎初遙低聲說。
初遙!你現在還幫他?!”林雨怒道。
我不想聽到任何人說他壞話。”黎初遙打斷林雨的話。
林雨氣得差點兒抓狂,為防止自己在結婚日和黎初遙大吵起來,她恨恨起身,快速離開化妝間冷靜冷靜。
這時化妝師屏息凝神地將麵妝最後的部分給處理完。
像是掐好了時間,門被輕輕敲響。
黎初遙穿著婚紗向前走去,長長的拖尾在她身後迤邐,晨光在門被推開的時候射入,珍珠與水鑽吸納光源,熠熠生輝,像是天空中的太陽碎成了無數光點,落在這一裘華美裙擺之上。
她走到婚禮會場的門外,等待著父親的到來。按照習俗,黎爸將站在門外,牽著黎初遙走過紅毯,將黎初遙交到單依安手上。
她呆呆地望著緊閉的門,忽然一隻手伸到她麵前,她低頭看去,那隻手年輕蒼白,顯然沒有屬於黎爸的蒼老遒勁。
黎初遙茫然地順著這隻手的方向往上看。
一路沿著胳膊、肩膀、脖頸,直到對方的麵孔。
倥傯一生,停滯於此。
風的腳步,人的腳步,連世界的腳步都停了。
一切都靜悄悄的。
黎初遙在不知不覺中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帶出的動靜會吹碎麵前這一幕。
如果這是夢境,那一定是她此生所做過最美的夢。
從不能接受到怨恨痛苦,從怨恨痛苦到心如死灰。
可是不管最初還是最後,不管在什麽時候,黎初遙唯一想的隻是——隻是再見到李洛書。
她以新娘子的身份參加這場婚禮的唯一原因,隻是為了再見到他……
三年的時間,他似乎一點兒也沒變。他的眼睛還像從前一樣,閃爍著最美的光彩,他的氣質依然溫文如玉,他的臉龐比從前瘦了很多,卻顯得更加深邃俊秀,雅致斐然。他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似乎為了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他看上去明明成熟了很多,可黎初遙還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脆弱和臉上那深深的眷戀。
黎初遙死死咬著嘴唇。
你今天很漂亮。”她聽見他這樣輕聲地說著,“以前,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你穿上婚紗,挽著我的手,走過紅地毯的樣子……”
沒想到今天以這種方式實現了。”李洛書用力地笑了一下,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像從前一樣好看,隻是他眼裏閃爍著的淚光,讓看著他笑容的人,心都碎了。
他抬起手,輕輕牽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挎住。
然後用特別輕特別輕的聲音說:“姐,讓我送你出嫁吧。”
黎初遙瞬間就哭了,豆大的淚珠在一瞬間順著臉頰滑下來,打濕黎初遙的前襟與手上的捧花。
藍白相間的花朵上沾染了尤帶熱意的淚珠,輕輕一顫,似乎承受不住其重量。
黎初遙淚眼模糊。
周圍的一切都變成模糊的色塊,蒙矓著閃爍著搖晃著,就像離開李洛書之後她的生命,那樣混沌成一團。
會場的門,“唰”的一下被拉開,會場裏刺眼的追光打來,賓客們的笑容在模糊的視線中閃過。混沌之中,也唯有李洛書的聲音還如同往昔一樣鮮明與清亮,像一束光,像一柄劍,輕而易舉地進入她的生命,分割她的生命。
她還能夠感覺到李洛書正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他們靠在一起,正相互依偎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她轉頭望向他的側臉,輝煌的燈火將他的麵孔照得熠熠生輝,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就像是奔赴戰場的騎士。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第一步,又像是最後一步。
痛苦與幸福在同一時間湧入她的身體,她有多幸福就有多痛苦,有多痛苦,就有多幸福。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李洛書說,但正因為太多了,她反而發不出一絲聲音,甚至連哭泣所帶來的哽咽都無法衝出喉嚨。
混合著刺目的燈光,模糊的淚水,迷蒙的白紗,她似乎在這一刻看見了李洛書用刀狠狠地割著雙手上的掌紋,看見了他謹小慎微地跟在自己身後,看見了他第一次在大學校門外等她的樣子,看見了他們曾經親密地在一起……
隻是百米,卻像是走盡了一生!
過去成為過去,現在踱步而來。
黎初遙心髒都空落落的,好像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正有冷風不住地往裏頭灌。
他們究竟是怎麽走到今天的?
相愛也是不可饒恕的錯嗎?
為什麽一定要所有人都不幸才是終結?
如果可以……
黎初遙恍惚地垂下眼。
地上的鮮紅開始放大,扭曲,而後突然騰躍而起,鋪天蓋地地染了整整一個屋子。
如果可以……她在一切的最初,和初晨一起葬身火海那該有多好……
賓客之中,韓子墨穿著灰色的西裝,遠遠地看見了所有。
他對身邊的律師說:“你再說一遍……”
律師平板地將韓子墨說了無數遍的話重複一遍:“將我在隆天持有的所有股份,無條件贈送給黎初遙小姐。願黎初遙小姐和單依安先生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韓子墨“嗯”了一聲:“沒錯,就是這樣。然後……”
他轉過了身。
他也該走了,哪怕前方無路可走。
這短短的距離已經走到了盡頭。
李洛書牽著黎初遙,來到了單依安和滿堂賓客麵前。
他沒有放開黎初遙的手,就這樣挺拔地站在黎初遙身邊,堅定得仿佛能替黎初遙遮所有的風,擋所有的雨。
黎初遙轉向李洛書,動了動幹澀的嘴唇,想讓李洛書帶自己走。
我們的生命中總有這樣一個人。
不管他高矮胖瘦,不管他對你好還是不好,不管他究竟愛你還是不愛你。
你總會原諒他。
你永遠需要他。
但在黎初遙開口之前,李洛書已經垂下眼,珍而重之地將黎初遙的手交到單依安手上。
他隻說了一句話:“請好好對她。”
單依安接過黎初遙的手,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優雅:“我會的。”
李洛書離開了。
他來這裏的所有目的,不過是為了送黎初遙這一路。
頭紗下,黎初遙的妝容已經被淚水糊得一塌糊塗。
李洛書離開之後,被阻隔在喉嚨裏的哽咽終於衝破關隘,細碎的哭泣在婚禮會場與賓客之中蔓延。
婚禮上氣氛奇怪極了。
單依安卻泰然自若,牽著她走完最後一段紅毯,悄聲和黎初遙說:“我剛才還以為他會把你搶走。”
他是個膽小鬼。”黎初遙說,“是個不敢再愛了的膽小鬼……”
這個膽小鬼,他不敢再愛了,也不敢再奢求愛,他被命運打敗了,他回來了……卻又那麽絕情地,走了。
他真的來送自己出嫁了,明明知道會是這個結局,可真到了最後,卻依然疼得快要死去了……
教堂外,聖歌空靈響起。
還沒有走遠的李洛書已經走不動了,他身上的西裝已經被虛汗打濕,他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挪,每一步都用了全身所有的意誌,但就算如此,也不知道自己將在哪一個下一刻倒下。
今天的這個下一刻來得有點兒快。
又一步之後,李洛書意識中段了片刻,等他恍惚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摔倒在了地上,腦袋的兩步之外,就是一盆土陶盆栽。
他用力撐著身體,但撐了半天也沒能讓自己從地上重新站起來。
他索性放棄了。
因為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堅持的理由。
初遙已經走了。
帶著他的心一起走了。
一個沒有心的人,還能怎麽繼續活下去?
他躺在地上,一抹冰涼突然碰觸臉頰。
下雪了。
他仰起頭來。
點點雪花在空中紛揚,他似乎在這飛揚的雪花中想起了大學寒假的時候,那時候也是下著這樣的雪,他一個人在步行街擺地攤,而初遙從風雪中跑來,拉著他的手,對他說:“走,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
他再也不會有家了,再也不會有了……
李洛書全身的骨髓都在翻滾著疼痛著,為這一事實,為這既定的命運。
(二)心死
結婚的半年之後,黎初遙與單依安從民政局出來,結婚證變成離婚證。
兩人和平離婚。
沒有爭執,沒有吵鬧,結婚時沒有感覺,離婚後也沒有感覺。
這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交易而已。
現在交易結束,交易的雙方都無意續訂合同。
黎初遙往家裏走去。家裏就隻有退休了的黎爸一個人在,半個月前,植物人了三年半的黎媽去世。去世的那一天晚上,黎初遙恍惚做了一個夢,夢境中,黎媽變回了初晨還沒有去世之前的模樣,清醒精明,將她抱在懷裏輕輕地拍打,說謝謝她,說謝謝李洛書,還有老頭子的照顧。現在她走了,讓他們好好照顧自己……
黎初遙醒來之後就發現黎媽徹底閉上了眼睛,身體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涼了下去。
黎初遙的臉也是涼的,還有些癢。
她抬手一摸,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淚痕爬了滿臉。
同樣大小的房間,人越來越少,屋子越來越空闊。
黎初遙回到家中,黎爸正在客廳裏看著黎媽的照片發呆。聽見開門的聲音,黎爸連忙轉開視線,生怕黎初遙因為自己的失態而更加不放心家裏:“回來了?”
嗯。”黎初遙應了一聲。
婚……”黎爸頓了頓,“離了?”
離了。”黎初遙說。
父女倆無話再說。
黎爸看著黎初遙像過去一樣走進廚房,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地煮飯做菜,收拾家務……他知道自己女兒是真的感覺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她結婚的時候沒有期待,離婚的時候沒有想法。
一個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早已熟視無睹,置若罔聞。
這三年半的時間裏,越知道李洛書對黎初遙的重要性,越沉重的悔意就加諸在黎爸身上。
黎初遙結婚前,黎爸以為一切等結了婚就好;黎初遙結婚後,黎爸才知道,對女兒而言,這個世界上哪怕有無數男人對她好,她也隻需要李洛書一個。
他終於開口:“初遙,要不然我們將李洛書找回來吧,爸爸之前的徒弟在公安局管出入檔案,托他找找,說不定能夠找到……”
正收拾桌子的黎初遙有點兒晃神。
去找李洛書嗎?
她想要見李洛書嗎?
她想啊……
但她對著爸爸淡淡搖了搖頭。
李洛書不是失蹤。半年前,單依安向她求婚的時候就問了她想不想見李洛書,如果想,那就用結婚來將李洛書逼出來。
正因為有這一句話,她才答應了和單依安結婚。
這世界上就是有那麽一個人,讓你都低到了塵埃裏,還於塵埃中希冀眷戀,不改初衷。
李洛書果然來了。
但來了又走了。
他將自己的態度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黎初遙心如死灰。
她的愛讓她依舊不能將他忘懷,可她的尊嚴讓她無法再走上去。
人與人就是如此。
他無聲走來,又突然離去。
於茫茫人海中,他們相遇,相交,卻終究背道而馳。
直到未來也許有也許沒有的那一日,他們再次相見,卻連叫出對方的名字都嫌生澀與尷尬。
(三)灰燼
時間一年年過去,她都已經快記不清失去李洛書多久了,過去的每一天都和明天一樣,每一個明天又都和過去一樣,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黎初遙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打來陌生電話的也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在電話裏對黎初遙說:“您好,請問您是黎初遙女士嗎?”
是。”
我想通知您一個消息,李洛書先生因骨癌病發去世了,他的遺產繼承人填寫的是您……”
電話裏的人很客氣,之後又說了些有關遺產的事情。
但在聽清楚“李洛書”與“去世”兩個詞語之後,黎初遙腦袋“嗡”的一聲,什麽都聽不見了。
李洛書死了,骨癌,因為早期下半身癱瘓的並發症引起的,當年隻是骨炎,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怎麽糟蹋自己的,最後竟然惡化成了骨癌,死的時候剛過三十六歲。
離開她,整整十年,他真的應了那老道士給他批的命,客死他鄉,孤苦一生……
黎初遙自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一直渾渾噩噩的,別說處理喪事,就是平常和人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這一次黎爸做了所有的事情。
收斂屍體,聯係殯儀館,邀請親朋好友,了解遺囑內容,以及在親朋懷疑微妙的眼光之中,堅定地讓李洛書用自己的名字下葬。
生前當了那麽久的別人,死後總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李洛書安詳的容顏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跟來送李洛書最後一程的黎初遙愣愣地看著,覺得自己好像也在大火的轟鳴聲中,漸漸消失,漸漸離開,永遠不再存在在這個可怕的世界裏。
李洛書的所有遺物都被擺到了黎初遙的桌子上。
這已經是葬禮的三天之後了。
足足三天時間,黎初遙才從那種連自己都感覺不到的空虛之中回過神來,她開始接手李洛書的遺物,去看看他這些年,一個人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她去了他住的地方,卻發現那個房子,和他們曾經住的房子裝修得一模一樣,連掛著的照片、擺放著的小擺件、牆上貼的牆紙都一模一樣。
黎初遙走進這個房間,就像走進了曾經那個幸福的家。
可是這個家裏,沒有那個讓自己幸福的人……
黎初遙緊緊地皺著眉頭,站在玄關處,一點一點地摸著家裏的每一件東西、每一個擺飾,忍不住又哭又笑了起來。
這些年,她以為他被命運打敗了,他變成膽小鬼,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直到時間的洪荒吞沒他生命的那一刻,也依然沒有奪走他對她的愛情。
傻瓜,真是一個傻瓜。”黎初遙哭著罵著,“你這輩子,就不能做一件聰明的事嗎?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麽不放下呢?”
既然放不下,為什麽不回來?”
我在等你啊,一直在等你……”
黎初遙哭著跪倒在房間裏,這麽多年從沒哭過的她,一次哭個痛快……
她覺得自己因為這個房間,一點一點活起來,又一點一點地死去。
這個世界再沒有了她愛與愛她的那個人。
過去的記憶與未來的時光一同被埋葬於此。
李洛書,我終於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