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陶缽的秘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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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說沒有?這件披風用的是錦華軒的衣料,白底是鶴羽撚線,黑底是用黑狐狸毛織成,一看就是貴重衣物。這種東西貧家小戶能有?如果是你爹的衣物,你家還會愁沒抓藥的錢?再說了,披風濕轆轆的,沒準是你從哪個大戶人家曬衣竿上偷下來的!”

    蓮衣客的披風這麽值錢?不棄暗暗乍舌。見夥計斜眉吊眼瞅著她,禁不住惱怒地說道:“是一個公子送給我的。我埋在雪地裏才挖出來所以是濕的,我沒偷!”

    夥計哈哈幹笑兩聲譏道:“上好的披風怎麽會被埋在雪地裏?誰信呢?”

    不棄哼了聲望著廂房不再解釋。

    屋裏緩步走出一個青袍老者,花白頭發,背微駝,手裏拿著杆旱煙槍。他平靜的吩咐道:“阿大,你去把鋪門關了。”

    支開夥計,掌櫃的走到不棄麵前問道:“你找竹先生?”

    不棄細心地將披風上用土疙瘩劃出的竹先生三個字揉掉。她抬起頭滿懷希望地問道:“你是竹先生?”

    掌櫃的搖了搖頭:“我不是。”

    他不是,但他一定認得的吧?不棄抱著錦盒想了想道:“風動幽竹山窗下。我找竹先生,當東西。”

    她字正腔圓的念完這句話,目光企盼地看著掌櫃。不棄心裏忐忑不安的想,隔了這麽多年,九叔說的竹先生的人還會在這間當鋪裏等嗎?他會不會和九叔一樣也死了呢?

    掌櫃握著旱煙槍的手顫了顫。他沉默了會兒和藹的說道:“小姑娘,你是來當這件披風的吧?披風來因不明,我不能收。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不責怪你闖進來。你是不是嫌半吊錢太少不夠藥費?一吊錢夠嗎?明日元宵,希望你爹病情好轉,能合家團圓過個好節。”

    曾經有個故事,一個大戶人家的家主臨終時相下一隻匣子。據說匣子裏裝著筆錢,是家族最後的財富。這戶人家的兒子守著這隻匣子度過了種種困難。匣子的存在給了他底氣和信心。直到他終於擁有了比匣子裏的財富更多的錢時,他母親打開了匣子。裏麵空無一物。

    一直以來,花九留給她的陶缽是不棄最後的匣子。今天,她打開了匣子,發現裏麵空無一物。

    掌櫃的話讓不棄失望的低下了頭,眼淚簌簌落下。她抹了眼淚不死心地問道:“興源當鋪裏真的沒有竹先生嗎?”

    掌櫃的沒有回答她。他從懷裏拿出一吊銅錢塞在不棄手中,溫言地說道:“小姑娘,你走吧。”

    不棄無意識的接過錢,抱著陶缽耷拉著腦袋慢吞吞的走出了興源當鋪。

    最後一塊鋪門板在她眼前合攏。聽到門板咣當上好的聲音,不棄的心哆嗦了下。仿佛整個世界為她關上了最後一道門。

    竹先生,難道和九叔一樣已不在人世?不棄混混僵僵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現實一點是回莫府繼續做小姐。如同雲琅說的,莫若菲說的,蓮衣客說的,世子陳煜說的,她及笄後會給她找戶好人家嫁了。以後當個衣食無憂的古代宅女。

    要麽就靠著手裏僅有的十來枚金瓜子。找個什麽活計做養活自己。從此和莫若菲再不見麵,從此和王府的那些糾結一刀兩斷。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做一個平凡的人,隨遇而安。

    冬夜裏南下坊的熱鬧還未散去。各家各戶門口的紅燈籠散發出喜慶的光。這些景色從她眼裏一掠而過,引不起半點興趣。不棄蹣跚地在街上遊走,孤單得像一縷遊魂。在第三個好心人上前問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時候,不棄清醒了。她不能這樣一直閑逛下去,再晚一點,坊門關閉,沒準她會被巡夜的官兵詢問身份,後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沒有想清楚之前,她還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兒呢?客棧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棧,睡屋簷她會不會被凍死?

    肚子餓了。腳踩在泥濘的雪裏,繡花棉鞋浸得溽濕,寒氣自腳底升起。不棄在一條小巷裏停住了腳步。

    巷子深處晃動著昏暗的燈光,開著間孤獨的小麵館,沒有食客。當街的灶台上支著兩口大鐵鍋。一口煮著骨頭湯,另一口翻滾著混濁的麵湯。老板倨僂著腰,頭發已經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熱騰騰騰麵湯鍋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樣,先填飽肚子再說。不棄走進小麵館問道:“大叔,陽春麵多少錢一碗?”

    五文錢。”

    掌櫃的給了她一百文,不棄數了五文錢道:“大叔,來一碗。”

    陽春麵可以理解為清湯麵,素麵。有著陽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麵條在湯鍋中散開,用竹籬筢子撈起,涼水中穿一穿倒進碗裏。澆勺骨頭湯,灑上蔥花,加幾根燙熟的小白菜。這種不加澆頭的麵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實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滿滿的一碗端來。這種陶碗像極了花九燒製的陶缽,用陶土捏了,沒有上袖,簡單的燒就,顯出陶土的本色。

    捧著碗她心裏湧起陣陣親切感。不棄吸了口香氣,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麵條塞進嘴裏,燙得她含著麵條張著嘴往外嗬氣。久違了的感覺,讓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兩碗麵給他們,她和花九坐在街邊旁若無人的狼吞虎咽。

    吃著吃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筷子攪了攪,碗底竟然臥了隻黃燦燦的雞蛋。不棄驚訝的抬起頭說道:“大叔!我沒要雞蛋。”

    老板搓了搓幹枯的手,臉上的皺紋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溫和的說:“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兒就是元宵節了。你是今天最後一個客人了,正巧還剩了隻雞蛋。我不收你的錢。”

    不棄看著碗裏的雞蛋,感動得心頭泛酸,眼淚直往上湧。她埋下頭,大口大口的吃著。

    捧著碗珍惜的喝完最後一口麵湯,她連蔥花都挑著吃了。不棄滿足的拍了拍肚皮,從座位上跳起來。她端著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謝大叔的麵和雞蛋,太好吃了。我幫大叔收拾吧。”

    不顧老板的阻擋,不棄挽起衣袖麻利的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後笑道:“真是個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藹的看著她,唇邊的笑痕很深。那張布滿艱辛生活痕跡的臉讓不棄下了判斷,這是個善良樸實的老人。也許,他能幫她度過這一晚。

    不棄用力一咬唇,眼裏泛起了淚光。她輕聲說道:“大叔,我能不能在店裏睡一晚?我是來望京城尋親的。我沒有找到親戚家,身上錢不多,不敢去住店。”

    看到老板猶豫,不棄掏出剩下的銅錢塞進他手裏道:“大叔,我就這麽多錢,你先拿著。明天你來店裏看到沒有損失再還我。求你了,大叔。”

    麵館裏隻有幾張破舊桌椅,也沒有什麽可被偷的。老板望著不棄哀求的目光,軟了心腸。他把錢還給不棄道:“店裏沒有床和被蓋。”

    不棄大喜,抱著披風道:“灶台暖和,我在灶台下蜷一晚能行。窮人家的孩子隻要有個能擋風的地方就行了。我不會著涼的。謝謝大叔!”

    老板關了店門,蹣跚著離開。他回頭看了眼麵館,搖了搖頭想,她連一吊錢都沒有呢。找不到親戚的話,這丫頭咋怎麽辦哪。

    莫若菲能跟著車轎的蹤跡找到大石橋。現在各坊已經關坊了,就算他找來南下坊,客棧裏找不到人,他也沒辦法挨家挨戶的搜。明天元宵節,南下坊這一帶遊人如織,她能趁著人多離開南下坊,去別的地方找間屋子租住下來。不棄得意地笑起來。

    她將披風攤在灶台上烤著。小麵館隻有她一個人,靠著溫暖的灶台,不棄靜下心回想著和興源當鋪掌櫃的對話。

    不對呀?掌櫃的聽到她找竹先生時沒有吃驚和奇怪。他為什麽還要給她一吊錢呢?開當鋪的隨時都能遇到貧苦人去典當東西,難不成來一個窮人就發善心給一吊錢?如果掌櫃的認識竹先生,為什麽他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打發她走呢?

    她摸著漸漸被烘幹的披風,白色的鶴羽撚線光滑如水,黑色的黑狐狸毛溫暖厚實。不棄想起夥計的話來。蓮衣客用這種黑白二色的披風是為了方便隱藏蹤跡。尋常人少有用這種黑白二色的披風。如果她拿著這件披風去織紡查訪,她能找到蓮衣客的蹤跡嗎?

    現在莫府應該大亂了,莫若菲會把這件事稟報七王爺嗎?知道她失蹤,七王爺會有什麽反應?會不會大肆搜查?

    諸般思緒在不棄的腦袋裏打轉。她裹著披風,眼前又浮現出蓮衣客替她結披風帶子的那雙手。他在天門關像神一般降臨在她身邊,把她從黑衣女子的鞭下救出。那一刻的形象在她腦子裏無比清晰。她撫摸著脖子上的銅錢輕聲說:“我現在走了,你還能找到我嗎?”

    靠著溫暖的灶台,不棄漸漸的睡著。

    咚,咚咚!”

    店門有節奏的被叩響。

    不棄悚然驚醒,會有什麽人深更半夜來敲一間破舊小麵館的門?難道是莫府的人搜來了?如果是莫府與七王府聯手找人,巷子裏沒道理這麽清靜。是老板的熟人朋友嗎?她操起根擀麵杖顫著聲音問道:“誰呀?麵館關門了。”

    木門的門栓被緩緩撥動,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不棄嚇得倒退一步,跌坐到地上。手緊緊的握住擀麵杖,驚恐的望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來人手裏提了盞燈籠閃身進了屋,反手掩上了房門。他把燈籠放在木桌上,從腰間取了煙杆,點起一鍋煙來。

    不棄失聲喊道:“掌櫃的!”

    來者正是興源當鋪的掌櫃。他吧嘰了一口煙幽幽吐出,慢吞吞的說:“風動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紅錦地。是這句詩對嗎?”

    竹先生?不棄被他的話驚得半晌沒有言語。她激動的看著他,目中湧出狂喜:“你就是竹先生?你是從當鋪裏一直跟著我嗎?是不是我在當鋪門口和夥計糾纏時被很多人看到了,怕引人懷疑,所以才不出現?”

    掌櫃的沒有否認他一直在暗中跟著不棄。他溫和的看著不棄道:“我不是竹先生。你可以叫我一聲海伯。”

    他不是?不棄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這句暗語?你究竟是什麽人?”

    海伯輕歎了口氣道:“你又是什麽人呢?是誰告訴你這句詩,又是誰叫你來興源當鋪找竹先生?”

    九叔隻告訴過她,如果他死了,就拿著信物去望京南下坊興源當鋪找竹先生,會有人替他照顧她。至於這句詩的來處她並不知道。不棄愣了半晌說道:“你既然不是竹先生,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海伯凝視著不棄突問道:“九少爺還好嗎?”

    不棄一呆,他說的九少爺是九叔?她試探的問道:“你認識花九?”

    聽到這句話海伯從凳子上蹭地站了起來,眼裏放著希翼的光,連佝僂的背都打直了些。他急聲問道:“他在哪兒?他終於肯回來了?天可憐見,老奴不死心的在望京城等了一年又一年,就盼著九少爺哪天會出現!”

    見海伯這麽興奮,不棄不禁有些難過。她輕聲說:“如果你說的九少爺是花九叔的話,他已經過世了。我六歲時下了場大雪,他,他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