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意從來高難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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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不棄的睫毛一動,睜開了一線。朦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不棄張了張嘴,喉嚨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莫若菲就這樣離開了。

    原來,他沒有中毒。不棄輕笑,真好。

    她無力的趴在書桌上,往事點點滴滴向心田匯集。初見莫若菲時驚豔,恨不得用一個烤紅薯勾引了他。再見莫若菲,從狐狸罵到衣冠禽獸。塵封已久的記憶被他一句我曾經帶過的徒弟輕輕打開,驚懼恐慌終於還是因他回馬來救時化成了悲傷。

    那一世,她鬆開他的腰往山崖下墜落時,看到他回頭瞬間的臉。

    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訴他她是誰,卻連一聲山哥都喊不出來。

    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見不相識,不是同路人。

    不棄緩慢的轉動著眼珠,手裏還握著兔兒燈。

    她的蓮衣客,她的大俠。她真想再看他一眼啊。那張眉目硬朗的臉,那雙藏盡忍耐和無奈的深沉眼睛。在這間屋子裏,他蒙著麵巾化身蓮衣客替她端藥,他絕決地離開,像片雪花飄落在黑暗裏,她在廓下隻看到一片悲傷。兔兒燈孤零零掛在老梅樹枝頭,像他的心,隻能躲在無人的角落。

    不棄,來年願你平安喜樂。”

    她仿佛聽到了陳煜在輕聲對她說話。不棄心口一痛,血噴在手上,她定定的瞧著兔兒燈,嘴唇微動,勾起一抹笑來。

    今晚的莫府注定不會太平。

    院內森嚴的戒備並沒有嚇退前來打探消息的人。先是外院一角起了火,緊接著竟有人直接用了火箭直射進內院,引發小騷亂。數條黑影幾乎從莫府各個方向潛進府中。內院之中隱約聽見有刀兵之聲。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莫府像一張四腳不整平的桌子,按下一端,另一邊就翹起來。

    雲琅在這個時候回到了莫府。他與莫若菲一樣,都知道青兒和柳青蕪的關係,第一時間找到了陳煜。世子陳煜仿佛早知道這個結果似的,告訴他不用擔心,明天之後定會有解藥奉上。疑慮重重的雲琅回到莫府後,聽說莫若菲此時正在由林家兄妹診治,可保三天性命。不由得鬆了口氣。

    天上沒有月,漫天星辰黯淡無光。

    不管怎樣,莫若菲無事自然是最好。他想不明白的事也許明天就真相大白。雲琅寬了心。不棄今晚肯定也沒睡好,她會在等著自己的消息嗎?

    想到這裏,雲琅毫不遲疑的走向淩波館。

    院門虛掩。雲琅大大咧咧的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忍冬,靈姑!”雲琅喊了聲,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遠處傳來隱約的呼喊聲,莫府護衛又發現有人侵入。雲琅警覺起來,手已拔出靴間匕首。他望著不棄的房間眼皮跳了跳,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

    房門被他一腳踢開的同時,他手中的匕首叮當落地。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趴在書桌上的不棄似睡著了般的安靜。

    不棄?”雲琅小聲喊了她一聲,兩步跨了過去,將不棄的頭扶了起來。

    她的臉蒼白中泛著青,嘴角有凝固的血跡。莫若菲中毒的時候雲琅著急,此時看到不棄生死未卜,他有種想哭的感覺。

    不棄,不棄!”他著急的拍了拍她的臉,手指擱在她的頸間試探。他的心跳得太急,急得他感覺不到不棄的脈搏。雲琅抄住不棄的腿彎將她抱起來往外走。

    雲大哥,放我下來啊。”

    細若遊絲的聲音傳進耳朵,雲琅低頭一看,不棄睜開了眼睛。他的心情由悲至喜,再由喜化悲,哄孩子似的說道:“不棄,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你忍著,回頭我買糖給你吃。”

    不棄仰麵躺在他懷裏覺得難受。雲琅的臉哭也似的難看,不棄嘴一咧笑了:“雲大哥,我想和你說會話呢。天就快亮了吧?我活不到天亮。”

    雲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了,瞪著不棄吼道:“胡說!”

    下毒的人說過的。放我下來啊,我難受,胸口悶得很。”不棄輕咳了聲,咳出口血,胸口的悶結散了些,舒服多了。

    那口血噴出,屋裏飄起股帶著惡臭的腥氣。屋裏的血都是她吐的嗎?雲琅的腿一軟,抱著不棄緩緩滑坐在了地上。他心裏明鏡似的,不棄中毒已深了,救不回來了。莫若菲有三天的時間,可是不棄沒時間了。他用衣袖拭去不棄嘴唇上的血漬,柔聲的說道:“不棄,誰下的毒,你告訴雲大哥,我這就找他拿解藥救你。他要不給,我打到他給。”

    不棄嗬嗬笑了。她知道雲琅也發現救不了她了。她沒有回答雲琅的問題,輕聲說:“雲大哥,出藥靈莊往東走,有片亂墳崗。半山上有棵枯死的樹,樹下埋著九叔和阿黃。你送我去好不好?”

    雲琅心裏一緊,硬梆梆的說:“不好。”

    雲大哥,你答應我啊!我想和九叔還有阿黃在一起。”不棄扯著他的衣裳輕輕搖晃著,滿臉求懇之意。

    雲琅沒有回答,他仿佛已看到了那片亂墳崗,那棵枯死樹,樹下的小墳包。不,他不要不棄死。他低聲哄著她說:“這世間有很多神奇的東西。不棄,你沒進過江湖不明白。明明啊有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可是拿到了解藥就好了。真的,我不騙你。你告訴我是誰下的毒,我去找他。你別亂想,有了解藥你就不會死了。”

    不棄的回答是一口鮮血噴在他衣襟上。她閉上了眼睛,又努力的睜開,眨了眨。似乎在告訴他,你看,真的不行了。

    她的臉比初見他時瘦了很多。不棄靠在他懷裏,他從來沒有覺得她的膚色白皙。一口又一口的鮮血仿佛把她身體裏的血色吐盡了,隻餘得一種磣白的顏色。那雙眼睛明亮得能照亮屋裏的黑暗,如水晶似寶石,煥發出異樣的光來。

    是回光返照麽?雲琅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不棄就沒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終於埋在不棄的頸邊哭了起來。

    雲琅,真對不住你。”不棄的精神突然間變得好了,說話也利索起來。她想起那年的雪天,雲琅一掌打死阿黃的時候。又想起他鑽狗洞時咬牙切齒的樣子,便笑出了聲。“其實啊,我就是膽小了點。當時我真想一棍子打死你給阿黃報仇呢。”

    對不起。”

    沒有呢。你也不知道啊。我一直罵你小賊呢,其實你和阿黃一樣,對我真好。雲大哥,你別怪我,他來紅樹莊給我送雞腿的時候我就喜歡了他。我本來活不到現在的,他天門關救了我,在南下坊又替我擋了一箭。當時我的心跳得真快,那麽冷的棉衣穿在身上都不覺得冷了。我就知道,我是真喜歡了他,心裏容不下別人了。”

    隻要你能活下去,喜歡誰都好。”雲琅低聲說道,手抱緊了她。似乎遠了,就感覺不到生命在她身上燃燒的熱度。

    不棄顫抖著手去拉頸中的銅錢。手酸軟無力,在頸邊撓了半天最終隻按到那枚銅錢再也抬不上去。

    她臉上露出一股嫵媚。像夜色中綻放的白色香花,讓雲琅驚豔。他替她拿出銅錢,看到那枚蓮花刻痕,他突然有了衝動:“他在哪兒?我去找他來!”

    心頭一股熱血湧現,雲琅想滿足不棄所有的要求。

    他,會來看她的。在沒有人打撓的時候,他會來看她,告訴她,他是她的蓮衣客。

    不棄微微一笑道:“他會來看我的,會一個人悄悄的和我說話。要是我能穿著白色的婚紗嫁給他就好了。穿婚紗的新娘子可美了。”

    隻有喪服才會是全白的,她糊塗了,她就快要死了。雲琅心裏想著,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他搖了搖不棄,哽了半天才說出話來:“傻丫頭,新娘子都會穿大紅的喜服,你以後也會有的。姑姑出嫁的時候,用了四丈闊的紅錦緞,用金錢和寶石繡了鳳。你喜歡,我找蘇州最好的繡娘做給你穿。”

    莫夫人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不棄輕歎了口氣。

    她想起前世那些穿旗袍的新娘子。旗袍上用金線繡了團花,喜氣洋洋。山哥曾經說她說,你身材好,穿旗袍也肯定好看。那是讓她想起去山裏騙婚時說的。山裏很冷,山哥給她買了件大紅的羽絨服,她還是冷得直吸鼻涕。莫夫人是個可憐的女人,也是山哥這世慈愛的母親。山哥帶大了她,原來這一世是要回報給他的。

    不棄的心思漸漸飄遠。如果再轉世,她會不會投胎到一個正常的好人家?有慈祥的母親,有愛她的父親。她可以背著小書包去上學,結識同學,然後長大。讀完高中讀大學,讀完大學找到一份工作。在大城市裏買間屬於自己的房子,和一個男孩子談戀愛,結婚,生小孩。

    雲琅看到不棄的雙眼由明亮轉為煥散。她似看著他,眼瞳裏的光在漸漸的黯寂。身上有隻小耗子在亂竄,他怎麽也抓不著。雲琅的心一陣又一陣的緊,慌亂的搖晃著她,喊她的名字。

    一股風從門口卷了進來。雲琅抬頭一看,屋子裏已多了個蒙著麵巾的黑衣人。他摟緊了不棄,隨手從地上撿起了掉落的匕首,警惕的盯著來人。

    想她活,就收起你的匕首。”海伯不容置疑的走近,瞧也未瞧雲琅手裏的匕首,蹲下身體說道,“不棄,是我。”

    他的聲音拉回了不棄的神智。她看不到海伯的臉,聽出了他的聲音。不棄像看到親人似的委屈,她用盡力氣隻擠出個笑容,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別怕,你不會死。”海伯說完握住她的手腕切著脈。片刻後從懷裏拿出一個盒子,慎重的打開。裏麵放著一顆珍珠色的丸藥。他捏開不棄的嘴將那顆丸藥擠破,清亮的液體帶著股蓮花的清香喂進不棄的喉間。

    這是解藥?!”雲琅驚喜交加。

    隻見不棄頭一歪,手輕飄飄的垂落。雲琅瞧得分明,手按上她的頸側,沒有半點動靜。不棄死了?她就這樣死了?他悲愴的揮手向海伯刺去,怒吼道:“你說你能救她的!你給她吃的是什麽?!”

    海伯略一側身躲開。雲琅沒有再出手,抱著不棄放聲大哭。

    噤聲!少堡主,她沒有死。靜下心聽我說。”海伯嚴厲的說道。窗戶紙上已經染得層灰白色,天已經快亮了,他沒有時間做更多的解釋。“現在老夫能保她不死,但她身上的毒在望京城解不了。她身份特殊,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死,她將來的下場會比死更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