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九七章 惡人做判官 不言父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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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了墨孤魂駭人心骨的“絕命判詞”,他們一個個呆若木雞。
    他們在忍受著最難過的熬煎,就好像刑場之上,劊子手已經舉起了鬼頭刀,隻等待著監斬官的一聲令下。
    那就像是戲台子上的青天包公戲,罪惡已經昭彰,就算是他們不服,也隻能聽之任之。
    接下來的就是大刑伺候,或者是塞入狗頭鍘,哢嚓腦袋落地,因此四人都麵如土灰,形容枯槁。
    不過他們終究還是忘記了,墨孤魂言辭固然犀利,所陳述的事實也並不虛假,隻是他絕對沒有資格去做公正的法官。
    他習慣於做真理的化身,卻絕非是真理。
    言世昭最有大將風度,他的確是真正的貴族,他還有種穩坐軍中,等待小兒輩破敵的雍容淡定。
    他一向以古之名臣太公武侯謝安為榜樣。
    在他的心中,墨孤魂不過是匹夫草莽,即便是他霸氣十足,卻也不過是一勇之夫,隻是今日聽聞他的言語見識,忽然發現,自己小覷了這個野心勃勃,十餘年前便與之結交的江湖梟雄人物。
    賢德皇帝也一意的保持自己作為皇帝的氣度,至少,他不能輸給言世昭的從容。
    而齊辛候和秦震中就慘多了,他們本就是咬敗的鵪鶉,鬥敗陣的草雞。
    再次來到皇宮之中弑君刺駕,隻是馬尿黃湯的刺激,加上亡命徒的性格,要最後賭一把。
    昨天和今天,不到十二個時辰,二人都從威風得意的九天之高,跌倒了十八層地獄。
    窮形盡相,出乖露醜,怎一個“慘”字所能道盡?
    他們兩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一敗塗地,為什麽穩操勝券,卻輸了身家性命?
    本來這二人都是驕傲的不做第二人想的鐵石心腸的人物,他們不憚於殺人,也都有為他們的勃勃野心赴湯蹈火的勇氣——是的,他們雖然都是孱頭,卻也都有無法無天的蠻橫。
    尤其是秦震中,他是時代公候之家,並不是齊辛候那樣出身平凡,以軍功累積而至於一品大將軍的人,天生的那種優渥優越感,讓他容不下失敗與羞辱。
    誰能想到,這兩個狼狽不堪的家夥,一日之前,還是權傾天下,煊赫無比的大人物,就連皇帝老子和朝中最有權勢的王公大臣,在他們的麵前也要陪盡小心和笑臉。
    而今,他們癩皮狗一樣的癱軟萎靡,任憑一個草莽匹夫嬉笑怒罵,他們還比誰強呢?
    墨孤魂提到的這四個人,一個個在墨孤魂的逼視之下,意識到本來賴以自豪的功勳和優越,自以為的正氣堂堂上建立的自信,在武力更強者墨孤魂的逼問嗬斥之下變得不堪一擊,變得甚至無能反駁。
    他們高高在上的殿堂建構,不是因為與生俱來的神授,而隻是憑仗誰的暴力更強大而已。
    在比他們權力小的人麵前,他們都是任性妄為的官長,在墨孤魂的麵前,他們都變成了一個個小綿羊。
    他們啞口無言,麵對墨孤魂的嗬責嘲諷,未敢發一言。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墨孤魂此時雖然未必能擊敗楚留香,但是他要想取在場任何一個他口中說的比自己該死的人的性命,根本是易如反掌。
    甚至楚留香也擋不住,即便是楚留香能擋得住,憑著他們的所作所為,楚留香為什麽要救下他們的性命?
    楚留香難道不比墨孤魂更加的嫉惡如仇麽?
    他們也似乎更相信,墨孤魂要取他們的性命,那麽楚留香未必會出手救他們,就連賢德帝此時也沒有這種信心。
    他們甚至也覺得,自己比起來墨孤魂的橫暴江湖的罪孽更加重大。
    言達天聽聞墨孤魂的言語,羞愧難當。
    墨孤魂居然將自己的父親和邪惡狠毒,妝模作樣的秦震中相比,和濫殺無辜,蠻橫無理的齊辛侯相提並論,難道自己心中一向秉公正直的父親,真的讓萬戶千門痛哭嗎?真的是個陰險叵測,荼毒百姓的佞臣賊子麽?
    他真的就如墨孤魂所說的與秦震中那樣令人不齒的花花公子為伍,與齊辛侯那樣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屠夫一道?
    他行走江湖,自然知曉一些父親的過惡,但是做兒子的始終不願相信父親的過惡,也不願意細細追究,更不願意深查,甚至當這些是誹謗汙蔑。
    誰會認為自己的父親會是個欺世盜名的惡棍奸佞呢?
    他始終不敢麵對這一切,他也知道這一切,否則,他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
    不聞父之過,不信父之過,這是一種正常的道德倫理嗎?
    “你胡說,我父親不是這樣的人,我父親絕對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言達天大吼道,似乎已經失去理智,言世昭麵色慘白,哼了一聲,有氣無力,這一聲獅子吼,驚醒了他的萎靡黯然。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心底無私,霽月光風,俊美若好女子的少年的怒不可遏是那樣的聲威驚人,他絲毫不管他什麽皇宮大苑,也不管什麽墨孤魂的威淩當眾。
    這樣粗魯的少年,隻該是來自田野鄉間,他難道真的是貴族公候之家的公子哥兒麽?
    墨孤魂歎息一聲,眼中流露著痛苦和憐憫,道:“達天,你當然不願意別人這樣說你的父親,在你你心中,他是對國朝忠心耿耿,為人正直為民,對待百姓宅心仁厚的父親。“
    “你父親為天下祈福,布施千萬錢財到報恩寺,慈恩寺,這些錢財絕不是你們家的私產,而是從天下漕運鹽販盤剝而來,施舍這一點點又算是什麽恩惠呢?“
    “你就算是買下十萬兩銀子的糧食賑災江南,親自劫了你自己家的漕運船隻將糧米散給災民,但也隻是杯水車薪。“
    “天下的災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這些窮困潦倒,難道不是正因為你父親的盤剝嗎?你還以為這是你的大功勞大德嗎?你們家把人逼得求生無路,苟且不安,你們再去裝模作樣的救人於水火,這豈不是自相矛盾的做戲麽?“
    ”你就算再買壹佰萬銀子的糧米賑濟災民,再劫一百條你們家的漕運船隻,也隻是九牛一毛,更比不上你們家取自百姓的民脂民膏的分毫,更難以替你爹彌補萬一啊!“
    言世昭心中一痛,望著兒子那張俊美的麵目,哀歎一聲。
    原來這些年困擾在心頭的漕運船隻屢屢被截,竟然是兒子監守自盜。
    他心中升起無限的憤怒,原來竟然是兒子故意折損自己的顏麵,“逆子”,他暗暗罵道。
    憤怒之餘,他豁然開朗。
    “我兒子對我,的確是不孝之子,他如此行俠仗義,定然名滿天下。比起來那些貪婪無度的公子王孫,這才真正是孝義恪天。那些漕運船隻,都有精兵護衛,他能夠將之劫奪,必然要有本領和心計。“
    “我聚斂無度,早已不知道收放的度量,他替我散財,也算是為我恩施百姓,稍減我的罪孽。我被江湖於廟堂之上尊為當世孟嚐君,可門下的清客門生,絕無一個眼界宏遠的馮諼,我兒子做了我的馮諼,我又有什麽憤怒惱恨的呢?”
    他一日之中,經曆了心靈的熬煎鍛煉,對待世情,更是如撥開雲霧見青天般疏朗。
    這些道理本就很容易想得明白,更何況,他才學智慧,當世無雙,其博古通今堪比當世大儒,不過為一時的利欲熏心和得失而晦暗不察。
    “我雖然權傾天下,青史留名,這一切卻都是虛名俗利。我兒子才能夠真正的弘揚四方,萬民稱道,為我言家光耀門楣。”
    “昔日曹阿瞞不以才氣無雙的曹植為世子而承繼霸業,而以輕浮無學的曹丕為世子,世人都道曹操無知人知麵。”
    “這些匹夫匹婦,計較一時的得失,他們如何知道曹孟德的高明之處?那乃是真正的知人之明,曹植不為世俗中的帝王獨夫,卻成為名震天下的文辭魁首,文章惠及千秋,鑫祥百代,那才是真正的光耀曹氏門楣。千秋萬世之後,獨夫民賊安在哉?”他想到此處,心中無限安慰,暢快已極。
    不過快活之中,也有一點驚懼,心想我為人殘忍,寡德涼薄,沒想到天道畢竟不虧我言家,能生出如此虎子,我言家畢竟有後。
    你看,壞蛋始終還是有自知之明。
    言達天張口結舌,墨孤魂惡毒殘忍,隻是說的這一切也並不假。
    “此時長安城裏人心惶惶,災民四散潰逃,謠言四起,踩踏搶購頻發,就今天一天長安城裏已經死了一百五十六個無辜的百姓,難道不是你父親作惡嗎?“
    “齊辛侯與秦震中的幸運和不幸是沒有你這樣的兒子,言世昭的幸運是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的不幸也是有你這樣的兒子,有子如此,你可以贖你父親的罪愆……“
    “夠了,我父親固然可恨可惡,但是你呢,你強搶民女,劫人錢財,連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都不放過,你又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你又有哪種資格教訓我?“
    墨孤魂一臉蕭索道:“我是沒有資格教訓你,隻是告訴你真相而已。我對惡人當然沒有什麽好話,可是對於你另當別論,我這一輩子最慚愧的就是做不成以後的你,也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隻是感到上天的不公平,為什麽作惡多端的言世昭會有你這樣的兒子,而我自問作惡並沒有你父親多,為什麽我有個兒子偏偏要做出弑父逼母梟獍之行?“
    他臉上神色萬分痛苦難。
    “楚留香,我們可以開始了!你不是要殺我嗎!”
    楚留香猶豫 了一下。
    “我說這些話不是要你可憐我,不是要你對我手下留情,我不是乞討求生者,自然也不屑於麵對強敵而求活命,我隻是想以一個武林中的方式來結束我們之間的對決,我們之間沒有恩怨……”
    “我們之間有恩怨,那個八歲的小女孩便是我的後人,她叫辛雙成,她的母親叫姚清華!”楚留香神色之間變得憤怒。
    墨孤魂心中一翻,心不在焉道:“姚清華是香帥的後人,那麽說來我和香帥還有些親戚關係呢,你這位後人可是遠不如她的祖母的堅貞不移,而是……”
    “夠了,你侮辱她難道能證明你的高大不凡嗎?“楚留香說完這句話,破日神箭刺出,小小的一支箭在他的手中卻變成了長槍大戟,他的招式再也不顯得輕盈靈動,而是沉重無匹,如負重老馬。
    墨孤魂忍不住心中竊喜,隻因為他知道剛才的一番話將楚留香的自信和疑問擊毀殆盡。
    他蠻橫霸道的確有之,他卻更是一個善於掩過飾非的戲子,他做戲的本事,簡直要比後世那些星光大道上的所謂天皇巨星還要高明三分。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你根本辯不清,分不明他是如何的一個人。
    因為他的讓人捉摸不透,所以才在江湖之中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楚留香本來立意將要拿下他,他本來也對楚留香生出怯懼之意。
    楚留香的武功並不比他高明,甚至和他比起來在某些修為上遠遠不如,可是楚留香的經驗和從容,那種挾著百戰百勝的信心,是墨孤魂從來沒有遇到的。
    剛才在皇宮之中,他已經體會到這種不可戰勝的自信。
    他竭盡全力的去尋找楚留香的弱點,他剛才在殿中若是有把握將楚留香擊敗,那麽也不會跑到殿外和楚留香繼續這場決戰。
    忽然出現的那個叫自己爹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孩子,他尚且拿捏不透她的身份來曆,至於為什麽自己一劍刺透那個女孩子的胸膛,直到現在他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麽那麽想殺了那個女孩子。
    隻是隱隱然的奇詭之感縈繞在他的心頭。
    為了掩飾自己的怯懼和疑惑,他隻好盡量和楚留香多說話,來尋找一些楚留香的破綻,來轉移他的困惑不解。
    因為楚留香渾身上下他實在發現不了一絲破綻,當他親手將寶劍刺入那個女孩子的胸膛,他知道自己的快意和血已經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