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殺傷於無形 感歎長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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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德帝被大臣們認為太過自謙,他們又拿出公不出山,奈蒼生何的勸進勁頭,好好的表一表股東皇帝做雄君聖主的決心。
他們開始上書鼓動皇帝當仁不讓,為人君者,理應有率領天下臣民創製千古霸業的雄心和勇武,怎能夠凡事推脫不前呢?
當然,他們也知道這種語氣絕不應該,若是在尋常,這是老子教訓兒子,主人教訓仆人的口吻。
不過他們也知道一般的皇帝老子絕不會霸王硬上弓,更不會主動為他所想之事。
皇帝豢養的滿朝文武大員和奴才佞幸們,他們的本職就是善體上意,絕不該等著皇帝親自下令做一件可能白璧微瑕的事兒。
他們的存在基礎就是勸勸皇帝不要日理萬機,更不要夙興夜寐的為國事操勞。
臣子們阿諛奉承唯恐落於人後,因為誰不拍馬屁誰就可能烏紗帽不保,或者仕途黯淡,或者吃飯的前程買賣都要偏移位置。
在如此的情勢之下,誰還敢不賣力的鼓吹逢迎?
因此上,誰敢不挖空心思的造出天花亂墜的錦繡文賦,窮極無聊的鼓掌拍手,恭維謙卑,磕頭如搗蒜呢?
當然,他們的謙卑和在神的麵前認識到自己無知的義人謙卑的謙卑無法比較,因為兩者根本就不在一條線上。
義人除了謙卑之外,還會因為獲得了神的加持而榮耀和驕傲。
他們除了被魔鬼欲望的蠱惑剩下來的傲慢戾氣,絕沒有第二種模樣。
賢德皇帝很有點自知之明,因為他在和秦震中,齊辛候,言世昭的內訌鬥毆之中明白到自己的虛弱不堪。
齊辛候,秦震中之流之所以敗得一塌糊塗,一無所有,不是因為他們力不如人,也不是他們不夠精明,而是他們惡貫滿盈,把所有的壞事,惡事都做盡了,也得罪了天下人,他們隻是到了該報應的時刻。
天道所忌,哪裏是人力所能為呢?
他下旨告誡臣子,也是向臣子宣告自己絕不是被熱情衝昏了頭腦的昏君。
什麽不敢比類太宗,自稱功德涼薄,不敢勞民傷財,薄有微功,有愧昔日賢君,如今天下方安,還需要休養生息,百姓疲敝不堪,怎能耗費無數的國帑為行表之事呢?
值此盛世當興,還需眾位臣工齊心協力,兢兢業業,勿得懈怠雲雲。
大家都覺得這皇帝果真有仁君之風,在這樣的皇帝垂拱而治之下,天下該有一番清平盛世,至少要比前幾朝的皇帝的好大喜功要好許多。
哪知道驚人的消息傳來:
坐鎮秦州,一向桀驁不馴,貢獻粗濫,向皇帝上奏的表章之中頗有不敬之意的秦王,一夜之間被盜賊割走了腦袋。
這盜賊膽子大的不行,連最為尊貴的皇親國戚都敢刺殺。
據說秦王府一夜之間似乎陷入冰凍,一個個奴婢家仆,皇族的妻妾公子小姐,都記憶全失。
隔了兩天,晉王在巡行晉祠之時,被江湖草寇襲擊重傷,奄奄一息,重病難愈。
前後不到五日,國朝的兩大親王不是重傷,就是暴斃,天下人瞠目結舌,開國以來數百年所未有的奇局,都被如今的皇帝趕上了。
賢德帝大怒,曉諭天下,嚴厲懲處緝拿罪犯,一定重重處罰,明正國朝典型律法。
他痛心疾首的發誓,要為二賢王報仇,也為後來對於國朝皇親國戚大不敬的賊子莽夫所誡。
當然,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演戲,別人也知道他是在演戲,他也知道別人都知道他是在演戲,但是他還是要演戲。
其實事實的真相,恐怕隻有沒了腦袋的秦王和被重傷的奄奄一息話都說不出來的晉王知曉,甚至滿朝文武也知曉,宗室皇親也明白,隻是大家都裝著不明白而已。
因為大家似乎都知道一個叫冰橫三尺冷郎君的怪人似乎還是賢德皇帝的舊交。
大家都知道元凶巨惡究竟是誰。
賢德帝為了撫恤秦王,表彰秦王的大功,將秦王的封地分成四塊,封秦王的四個兒子皆為親王。
這是開國以來未曾有過的恩惠,一家之中出了四個親王,出了皇帝老子的親生兒子能有這份天恩高厚,誰還能有這樣的福澤恩惠呢?
四個空有其名,被分裂宰割的親王,當然已經不可能成為像是秦王那樣對於皇帝老子的心腹之患。
楚王和齊王隔了不到十天,便紛紛上表稱罪,言辭懇切,那口吻恨不能跪下來苦苦哀告。
他們並未曾絲毫提起大家都以為他們會提到的事兒。
表麵上是祈求,實際上可能言辭淩厲的恫嚇威逼皇帝。
大家都以為他們會這樣,但是他們的確沒有這樣。
他們也許被秦王和晉王的下場嚇呆了。
他們忽然發現,他們本來以為的懦弱的皇帝並不懦弱,他甚至開始反擊。
他的手段在國朝之中從未曾有一個人使用。
那簡直就是江湖草莽,無恥莽夫才用到的下流招數。
他,他,他,早就麵目模糊,讓人分辨不出來誰是誰非。
無奈他用的殺人如草不聞聲,而且幹幹淨淨,未曾還有絲毫蛛絲馬跡留下。
他們不敢提為秦王晉王報仇嚴懲凶手,隻是自述罪過,謝過以往無禮之處,請求皇帝懲處以往禮法未能善盡之罪責。
他們果然是聰明。
這些說法其實和當前所發生的事,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但是真正知曉真相的人才知道這才是說到了點子上。
他們說的,也正是當今的賢德皇帝所想要的。
以楚王和齊王的昏庸無能,暴躁顢頇,他們斷然沒有這樣明哲保身的智慧。
很可能是背後的師爺謀臣清客僚屬的指點。
若非如此,這兩個人一定不會如此大智若愚,恰恰說了賢德帝夢寐以求的謝罪言語。
賢德帝把表章奏折壓了幾天,他暗自好笑,因為他能夠想象得到這兩個親王的惶恐不安,度日如年。
事實上,果真如他的想象,這幾天之中楚王和齊王簡直是如坐針氈,如熱鍋上的螞蟻。
賢德帝終於以慢悠悠的就像是小火燉湯般的性子下旨安慰他們。
那旨意裏的意思,隻說些好好將養身體,善報福澤,國朝的安危興複,還要有賴他們年高德劭,德福悠長為國朝出力,仰仗威德這些無關痛癢的廢話雲雲。
其實大家都清楚,什麽年高德劭,福德悠長,這不過是說他們年老昏聵無知,屍位素餐而已。
賢德皇帝唯恐大家不知道旨意的意思,還讓太監們抄了幾千份的邸報,傳頌天下。
不管怎麽樣,旨意一下,楚王和齊王終於落下了一塊懸著的石頭。
二人其實已經準備好了鶴頂紅,他們本來是打算好的,四大王一起興師問罪賢德帝的,他們想借著皇帝打擊貶謫國朝勳貴的當兒來一個火上澆油的逼宮。
他們固然和秦國公秦震中不睦,勢同水火,他們看不上這個異性的奴才居然也狂妄的自以為這江山社稷有他一份。
怎奈有了這般好的機會宣誓他們的威風凜凜,他們怎麽會放過呢?
也許是上天保佑這位他們一向看不上的暴得富貴的傀儡小兒。
秦王晉王不明不白的死去,剩下他們兩個胸無大誌,方寸大亂的人,終於衡量再三,不敢撕破臉,打清君側起兵的旗號。
否則禍延子孫,九族夷滅的大禍自感為時不遠。
兩人掂量再三,打算犧牲自己,換的一家老小數百口的活命,因此準備了鶴頂紅,來一個一了百了。
誰讓自己一向對這位傀儡小兒無禮傲慢呢?
而今才知道成名豎子畢竟有些手段,他絕不是憑空就能被言世昭選中而位尊九五的。
他自己若是朽爛汙扶不上牆,就算是言世昭如何的機關算盡,依舊不能將一泡狗屎變成金鑲玉。
他們本來也舍不得這潑天富貴,舍不得這富貴溫柔鄉,舍不得赫赫無比的威權。
作為人,能有修到他們這樣降生在潑天富貴的王侯之家,前生肯定積攢了祖宗十八代的福氣,誰甘心一下就死呢?
他們更下不了決心自殺,可是為了一家老小的活命,他們隻好狠了狠心,現在似乎一下子烏雲就散了。
他們可都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如果可能,他們寧願讓別人都去死來保護他們的性命安危。
哪怕是犧牲掉家人親朋也在所不惜。
不過,他們還是選擇自己死,保有一家。
因為他們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他們的命。
和他們的家人無關緊要。
他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皇帝也不會給他們,哪怕就算是他們全家全軍覆沒,滿門抄斬,皇帝還是不會放過他們。
這時候他們才感覺到什麽也沒有活著實在,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他們的活著豈止是賴活而已?
他們吃盡穿絕的用著,華屋美宅的住著,清歌燕舞聽著,看著,孌童美女的享用著,人生至此,皇帝的富貴享用也未必比得上他們。
這樣享盡福氣的貴家王公,如何舍得一下子就死呢?
隻有那些亡命徒,從來未曾嚐過權力滋味的家夥,才會口口聲聲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的胡話。
兩個人傻傻的坐在齊王府中最為空曠闊達的宓真堂裏。
豪華富麗的廳堂裏卻感受不到一絲人氣,本來炎熱的夏季在此時的感覺,就像是冰窟一般。
齊王楚王,不可一世,權傾天下,隨時可以讓任何敢於冒犯和他們看不順眼的人毀家滅族。
此時他們的目光呆滯,兩眼無神,麵帶死灰,就像是坐待著天譴災殃,似乎天上會下冰火刀劍一樣的等死。
忽然之間,兩個肥胖的身體擁抱在一起,大哭大嚎起來,他們終於還是等來了大赦。
楚留香極大出乎意料,有些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語自己是絕對小看了這位皇帝。
楚留香離著他很遠,卻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他的手段和計謀根本就逃不過楚留香的眼睛。
楚留香就像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明察秋毫之末。
賢德皇帝在短短幾個月的蛻變,讓他刮目相看。
他的手段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個被齊辛侯擒拿被逼宮被羞辱的懦弱無知的少年,再也不是那個宅心仁厚的傀儡。
他已經是個出類拔萃的皇帝,是個成功的皇帝,但也僅僅是個皇帝而已。
楚留香甚至對於這樣的故事也不再感興趣,這些故事他一百年前聽過,見過,耳朵都已經磨出了繭子。
他相信在自己冰封於雪山中的一百年,這樣的故事也是每天都在發生。
這不是什麽奇聞異事,對於皇家廟堂,這都是常態。
他們就像是蛆蟲喜歡在糞坑之中吸取養分一樣樂此不疲,快活悠哉。
哪一天不是這樣的戲劇上演的歌舞歡宴呢?
雖然他是江湖中人,但是江湖並不遙遠,江湖也不在雲端,江湖更不在風花雪月之中,更不在虛無縹緲之間。
江湖與廟堂如同白晝與黑夜,甚至有時候江湖扮演的角色與廟堂的位置要顛倒一下黑白晝夜。
他忽然覺得一切似乎不太正常起來。
現在他滿耳朵聽到的都是讚歌,對於賢德帝的讚歌。
他看到聽到民眾嘴上雖然是讚歌,但是臉上畢竟有那麽一絲不符合這種讚美歌聲的神色。
楚留香能讀出來這種神色背後的恐懼和憂慮。
不讚歌會死。
真的會死,會死的很難看。
也會被當做異端。
別人都跪著,你偏偏站著,那是什麽意思?
別人都光著屁股,你穿著衣服,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如果你強迫一個人演戲,無論他或她的演技有多好,但是那畢竟是演戲,或許會逼真的惟妙惟肖。
但是如果你強迫一群人演戲,那麽你不能以高度嚴格的要求,要求那些人都是名伶倡優那樣粉飾盛世,都有以假作真的演戲技能。
謊言和真實畢竟是兩碼事,謊言和讚美畢竟是要人戴上麵具塗上脂粉扮演角色再去發出和表演,而不能天生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