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八章 姑射有仙人 亡夫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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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聲音中含著無限的嗔怪,隻是聲息微弱的很,怨而不怒。

    甚至可以說那是一種關心,並無憤怒指責的意思。

    在楚留香看來,她把自己當成了普通的盜賊,當成了一個笨笨的傻瓜,這個盜賊和傻瓜不知道皇宮大內究竟是什麽地方。

    她對自己生出的是一種生而為人的憐憫,她甚至唯恐自己因為魯莽盜竊入了死罪,她甚至還暗示自己明天就可以到這裏盡情的搜羅寶貝,因為也許一夜之間,這裏就成為廢墟,就份數他人。

    為自己擔心,隻是生而為人的正常感情,與楚留香究竟是楚留香還是隔壁牆外路過的張三阿四,絕無一點點關係。

    這未免讓一向都成為女人矚目的主角的楚留香感到一絲氣餒,楚留香一向認為,也許不是楚留香,而是讀者認為,楚留香一向都該被女人惦記牽掛。

    也許楚留香已經忘記了氣餒,他唯有的是尷尬無已,想不到這個女子居然發現了自己的行蹤。

    楚留香的輕功輕如飛花落葉,一無聲息,吹塵不過,片羽莫落。楚留香一向對自己的輕功自信。這十餘年來行走江湖武林,雖然船過水無痕,不過他會過的高手也絕不在少數,楚留香自信自己的輕功依然獨領風騷,當世無匹。

    沒想到這皇宮之內居然有如此眼力,聽力如此警覺的奇女子。

    他從花影後邊走進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故意咳嗽了一聲:“我倒是不是想偷什麽東西,隻是我有點懷疑這裏的墓碑上麵的文字。“

    那女子聲色冷漠,哼了一聲道:“管你什麽事兒,你不去關心你該關注的黃金珠寶,秦磚漢瓦,卻來饒舌我的墓碑。我墓碑上麵的文字有什麽不妥不成?難道就因為不是篆書,因為出自柔弱的女子之手,你就以為不妥的麽?”她前半段話有些冷嘲楚留香的傻裏傻氣,後半段有點淒然欲絕。

    那意思顯然就是,我已經如此悲慘,你為什麽還要尋我的晦氣呢?

    楚留香無奈苦笑,這女子委實把自己的當成了賊寇。

    楚留香委實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他的確是賊。

    他是盜賊的元帥,流氓的祖宗,隻是楚留香這個盜帥可與其他盜賊大大的不同。

    他的光明正大甚至讓你會大吃一驚。

    當然他也絕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搶。

    楚留香生於世家,對於什麽黃金珠寶自然沒有什麽留戀,他又不是老古董,也沒有考據癖,更不會拿什麽鼎彝古玩做無價之寶。

    “因為我和這個墓碑上刻著的主人的名字有些關係,所以想打聽一下。“楚留香心中也存在一絲的僥幸,想看看是不是這世上居然有與自己重名之人。

    那個女子跪在地上,回頭一瞥,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將楚留香的魂魄似乎都給冷凝了一樣,他見過的那位雄娘子扮的任你行就是這種感覺,楚留香從來沒有見到看上去如此冷冰冰的女子。

    她的麵色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慘白。在慘淡的月光之下,她的麵容就像是傳說中的山鬼月魄。

    她就好像是冰雕玉鑿一般,如果不談吐呼吸,如果不威風吹動她的衣裙讓她感到一點寒意而有些瑟瑟發抖,你還以為她的的確確是一座雕塑。

    冰魂雪魄,這豈不正是莊子筆下的姑射仙人麽?

    她的氣質超凡,一種凜然威視的目光,目空一切的形容,讓她更顯得高不可攀,那不是因為她的身份,而隻因為她絕世絕塵的氣質。

    楚留香一見之下,想到的是莊子筆下的姑射仙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生焉,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

    不知道為什麽,楚留香出口居然將這幾句話背誦了出來,那形容模樣就像是老夫子的器宇軒昂,滔滔不絕。

    這幾句話本來是李紅袖和宋甜兒開蘇蓉蓉和楚留香的玩笑的戲語。

    當然蘇蓉蓉也一向沉迷在這段文字裏,偶爾她再想自己是不是莊子筆下的姑射仙人的轉世,也許每一個人生人都在想象自己的前世究竟是何模樣。

    沒想到楚留香脫口而出。

    楚留香忽然發現,自己不是在麵對一個美貌的女子,而是老學究一樣在學生麵前借助莊子之文來抒發自己對於真誠,善良,至美的感慨。

    不管出於真誠還是出於虛與委蛇,或者是欲擒故縱,楚留香的這一番話都好像是做戲。

    至少在這個女子的心目中,楚留香是個矯揉造作的人。

    這個樣貌不俗的男子居然如此花旦也似的,委實讓人有些氣悶非常。

    那個女子瞥了一眼楚留香,甚至都沒有再打量他,又轉身回頭跪在那裏,一動不動,默默誦念祈禱。

    縱然楚留香是天上掉下來的寶玉哥哥,甚至要拎出來經典以證明自己不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甚至從這個男人的身上她能感受到一種獨一無二的氣質。怎奈,她也沒有回頭再看一下,漠不關心,一切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她的冷漠簡直讓男人有些無地自容,自慚形穢,甚至忍不住發怒發狂,甚至想要將她奴役撻伐,狠狠的揍一頓,讓她莫要再這般冷酷無情。

    幾乎隻用眼神和表情,她就表現的如此讓自作多情,自命風流的男人們難以忍受。

    也許這樣見到她就要吟詩作賦,賣弄風雅的男人,她見過的太多了,他們大多數不都是衝著她的美貌麽?不都是認為她是人盡可夫的蕩婦麽?不都想要盡情的將她降服做母狗麽?倘若她是個無鹽嬤母,醜陋婦人,倘若她不是容顏如仙如花,又有誰去關注她呢?

    對於世人歡愉美貌,鄙棄醜陋的惡俗,這或許還真不能稱之為低劣,而應該是人之天性,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若是見到美視而不見,見到了醜陋反倒讚歌連連,恭維道德而鄙棄皮肉表象,那不是黑白顛倒,是非混淆,就是偽君子,衛道士橫行霸道,理學,儒學肆無忌憚的禁欲時代。

    楚留香固然覺得以貌取人不對,可要一味的盛讚有才無貌,那也太顯得虛偽不堪了。

    連楚留香見了美貌女子都忍不住有些自作多情,都不能免俗,更何況其他人呢?

    其他人當然也沒有值得高看之處。

    世上若是有女人見了楚留香而不被吸引,見了楚留香可以把目光從楚留香的身上移動開,把楚留香當做一個再平凡也沒有的平凡人,甚至根本無視楚留香的存在,也是第一個,也是楚留香的生平第一次。

    沒想到楚留香也被女人這樣冷落,沒想到這個人見人愛的楚留香也並不是每一次都讓女人傾心,也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抵擋不住他的魅力。

    楚留香忽然想和這個女子交換一下位置,問問她,若是自己的容貌和她長得一樣美麗,那麽她要是作為一個男人或是楚留香,會不會關注一下自己?

    楚留香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楚留香,那麽幹脆就是她好了。

    世上能讓楚留香生出如此 獨一無二想法的女子,這是第一個。

    楚留香第一次遇到一個見到自己無動於衷的女子,說不出的什麽感覺,楚留香甚至有一種失魂落魄和彷徨失措的感覺。

    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見到楚留香能將自己的目光轉移開,又有哪個女子能將楚留香視如無物?

    久久在雲端飄行,每一個人都仰視,誰不認得楚留香?

    相識滿天下,名滿天下,常常在萬人矚目的眼光之下,忽然間跌下雲頭,忽然變得沒有人注意和認識自己就是那個獨出萬人之上楚留香。

    楚留香的感覺讓自己感覺到自己感覺壞極了。

    “你想我告訴你這座墓碑的來曆是麽?”

    楚留香點點頭,並未說話。

    那個女子似乎後背有眼睛,似乎能聽懂楚留香的動作。

    她歎息一聲,此歎無可比喻,道:“你點頭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會說話嗎?是我從西域昆侖山下命人將墓碑拆卸到這個地方安置好的,這是我丈夫的墓碑,而且是他自己為自己立的墓碑。”

    如果不是剛才這個女子如此的冷漠和對他無動於衷,楚留香相信自己已經蹦起來,楚留香也許會像胡鐵花一樣跳腳就逃跑了。

    楚留香本來就覺得這件事荒謬極了,當這個女子的這番話出口之時,這段荒謬的無以複加的鬧劇幾乎已經到了高潮。

    他絕對會以為這個女子對他不過是欲擒故縱。

    世上的女子甚至根本就不用知道楚留香是楚留香,便會一見傾心,將楚留香當成她們的夢中情郎,世上又有哪個女子對楚留香無動於衷?

    這個美貌的女子荒謬的很,簡直超乎楚留香這個神思飛揚之人的想象。

    楚留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這個妻子,何時有的這個妻子,楚留香以為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個妻子。

    百餘年冰封沉睡,的確阻擋不住和自己親愛的女子為自己生兒育女,自己的兒女也會長大,是男孩子也會娶妻生子,是女孩子也會嫁人從夫,如辛雙成背誦的那串家譜,便是這種世事變化的最好注腳。

    隻是絕沒有自己在冰封之中成婚而自己不知道的可能。

    自己生活的世界不是神佛當道,也沒有妖精橫行,楚留香分身乏術,他絕無可能在冰封之中靈魂出竅然後成親的可能。

    楚留香忍不住就冷笑,本來楚留香該是苦笑,可是楚留香畢竟是冷笑。那個女子也不生氣,也不吃驚,淡淡的道:“你冷笑什麽?我說的難道有錯嗎?”

    “你說的也許不錯,可是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你,也從來沒有一個你這樣的女子做我的妻子,我也從來沒有做過你的丈夫。這應該是事實。”

    “你敢肯定你說的就是事實?你敢肯定你是楚留香?你敢肯定楚留香就沒有我這麽樣一個妻子?你敢肯定我就不是楚留香的妻子?“

    她一連串的反問和質疑,淒然欲絕,信心滿滿。

    這些詰問將楚留香弄得都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過這個妻子,自己究竟是不是楚留香,這個女人是否真的就不是自己的妻子,或者她是自己的妻子?

    楚留香不是皇帝,更沒有三千後宮佳麗,他多情而不濫情,和他經曆過每一段難忘歲月的女子,楚留香都銘刻在心頭,絕不曾忘記。

    楚留香本來不願意在這裏耽擱,可是楚留香要是不耽擱,恐怕楚留香已經非但不是楚留香,甚至更不是個人。

    那個女子聽到自己說的這一番話,籲了口氣,似乎極為快樂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何必和我一個將死之人爭執?你占我這個未婚先寡女人的便宜有什麽意思?我隻是個異國的亡國之妃,是個人人見了都要可憐嘲諷的女人。”

    楚留香甚至瞪大了眼睛,開始同情這個女子,同情這個女子的遭遇。似乎同時他也開始同情起自己的已經身亡,同情他這個甚至自己都不敢肯定有沒有,是不是他的妻子的女子。

    “我本是先帝的十四女兒,十年前被派往龜茲和親,不料剛剛到了西域樓蘭國境,龜茲國便被高昌人全部滅族。我也成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沒有愛過,甚至連音信都沒有過的王夫的可憐妻子,成了一個寡婦,我而今我暫居皇宮,按照本朝禮法,為了我所謂的龜茲國王丈夫守寡守節。“

    楚留香的心中憤怒和對於這個女子同情到了無以複加,這種殘忍的毫無人性的規矩法度讓楚留香怒不可遏。

    “我十歲的時候被封為靈鏡公主,按照本朝的風俗,我該殉節對丈夫,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殉節。“

    “我被齊辛侯派人護送回天朝上國,先帝不知道該用什麽禮節迎接我,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

    “我心中也有愛情,我是個女人,我忽然在西域見到我丈夫自己立下的墓碑,我認為我可以有,也應該有權利挑選我心中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