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二章 風聞天下知 玉葉瘋魔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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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於這位苦命的靈鏡公主,賢德皇帝一直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姐妹看待。
起初他在九江王府雖然是長子,卻不是家長,就算是想和兄弟姐妹們處好,眼見他們的不成器,也隻有怒其不諍,搖頭歎息而已。
何況他們也看不上他這位隻會讀書,四體不勤的兄長。
上有高高在上的父王,下有一群虎狼的姨娘嫡母,他區區一個庶子又有誰去理會?索性閉口不言,少說話,多吃飯,沉默讀書才能保有安寧。
而今不同了,他是皇族的家長,天下的君王,他要看顧所有的人,也要養成博大的胸懷。
為君者容不得一點點的憤世嫉俗之心,從前那些兄弟姐們給自己的冷眼,盡管心中憤怒,卻也不去計較他們。
對自己好的,自己記下,對待自己殘忍陷害的,也隻好當做春風過耳,自己是天下君王,不是暴發戶山大王。
因此對於這皇宮中的太後,太皇太後,各位未出閣的公主,他都加倍的看顧照護,唯恐冷遇了她們。
在他的心目中,天下的百姓赤子未必都能夠人人照顧到,可自己的至親若是再有關顧不到,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自己和她比起來,並不強多少。
她未曾與夫婿圓房就成了寡婦,還未曾與她的丈夫見麵,就得殉她丈夫的國。
僅此一例,先帝的昏聵可見一斑,他將自己的女兒送去即將滅亡的國度和親,差一點成了亡國之君的妃嬪。
如此不察失明,徒惹四鄰蠻夷笑話。
若非有名將護持返國,金枝玉葉看來要成為蠻夷的俘虜受盡欺淩,喪盡天朝的顏麵了。
按照國朝法度,當今也不是宋明理學的頭巾氣息嚴重的時代,亡夫的公主並非不能改嫁。
隻是這個妹子的瘋瘋癲癲,一會兒說要給丈夫守節,一會兒說楚留香是自己的丈夫,若是真要再嫁人,選誰做夫婿,可也是大麻煩。
若是再弄出什麽笑話,恐怕天朝的顏麵也不用要了。
他憐惜這個女孩子的命苦,將這個別人視為不祥的靈鏡公主安頓在皇宮之中以為照顧,飲食用度比於自己。
這位靈鏡公主時不時的還做一些荒唐事,動輒戰戰兢兢的不是說有人要殺她,或者就是做了噩夢,呼喚被突厥人追殺,或者狂笑,或者大聲呼喝皇宮之中有不祥之物。
最可氣的是,她弄了一個什麽留香之墓,整日寫誄文,做祭奠,葬花吟詩。
她說自己是楚留香的妻子,數落她的“丈夫“楚留香如何經曆,其中更關乎無數風月奇談,其語無倫次,不可索解。
皇宮內外早已經此事穿鑿附會的沸沸揚揚,甚至說這位公主是鬼神附體。
當然也曾為她的瘋魔禳禱過數次。
多年前護國大法師霍靈素還曾經親自登壇做法,超度鬼神,意圖將這公主的病治好。
無奈這位靈鏡公主看這老家夥眼神直往自己的肉裏盯。而且死乞白賴,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的模樣感到實在好笑。就趁其不備一腳將他踢到椅子下麵,一頓拳腳捶打,然後揪下來數根胡子。
天下也早將此事當做笑談,霍靈素這位武林中的一代宗師,當朝的護國大法師遭此羞辱,自然憋氣窩火。
就算是先帝一再安慰大師無恙,責怪公主的無禮,可霍靈素心中早就將這位公主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這也是他急於跑到蜀山中求鄧通寶藏,意圖聯絡江湖人物,然後聚集人馬謀朝篡位的直接起因,自那引起徐雲若決戰蜀山的傳奇故事。
因為他覺得皇家的一個區區小女孩兒都能將自己當狗熊猴子耍,自己偌大的歲數,如此高的身份,在他們眼中還不如小醜的地位,人生至此,天道寧論?人生在世,豈能受如此羞辱?
自己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如此受盡淩辱,江湖豪傑,有仇必報,有怨必償,豈能不洗雪恥辱?
金枝玉葉的公主居然和一個江湖人有了牽連,而且還發夢是這個江湖人的妻子,更離奇的是這個人早已經死了百餘年。
賢德帝雖然知道這些荒唐胡鬧對於皇家的名譽有損,也知道對於帝國的顏麵,這種胡鬧不應容忍。怎奈帝國秉承大唐之開放包容,即便是稍有出格,在帝國和皇帝與臣民的眼中,也是一種寬鬆氣象,更是一種雍容大度。
何況楚留香乃是國朝百餘年前的風雅人物,至今依然是天下有名的豪俠人物。
千秋萬歲之後,楚留香與國朝必定相始終,國朝有楚留香,也算是國朝的榮耀輝煌。
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受他恩惠之人甚多,至今民間依然有流傳香帥故事。
雖然楚留香未能如朝廷重臣那樣受千秋俎豆,供奉於賢德祠享受香火。
不過世人心中自然有一杆秤來衡量那些關係天下氣運的人物,善惡是非,後人自然有懷念批評。
供奉在廟堂之上的,未必真的個個才德俱佳,被世人目為叛逆者,說不定就是聖人再生。
楚留香白衣布丁,更無功名在身,其能夠威震天下,黑白兩道仰之為盜帥大俠,必然有其非凡之處。
至今萬民思之,無不翹首期盼其能夠再生世間,解民眾於倒懸之厄。
可見朝廷廟堂所為的確有虧民眾甚多,民眾之失望也良多矣。
再不正視國朝惡政之禍害百姓,恐怕國朝留給世人記憶的,除了楚留香之外,其他的武功赫赫,文治昌明,全都不值一提。
民眾對於楚留香的期盼之殷切與作為皇帝要如何治理百姓的誠意恰成反比。
若是天下人不再盼望楚留香,那說明,自己這個皇帝已然是千古明君。
假如百姓一意的渴望楚留香的出現,那麽自己所反思自責改進之處也必然為多。
楚留香和他代表的江湖俠義,對於朝廷廟堂,本就是相對立而言,當楚留香名噪一時,百姓追憶成狂,廟堂之人理當慎獨悔過。
為君者固然要秉持公正,謹慎穩重,可一樣要兼聽則明,兼收並蓄民之所盼。
靈鏡公主固然是金枝玉葉,可也是天下萬民之一員。
她將楚留香當做自己的丈夫,可見在她的眼中,當世之人寥寥無幾,皆都是豎子而已!
表麵上朝中人才濟濟,文武風流,可又有哪個人能讓世人心目中提起來讚歎不絕?
不得不說,賢德皇帝能有如此胸襟氣度,不失為明君的操守,至於他究竟是否明君,還需要之後數十年的聽其言看其行。
因此,也念起這個女孩子的身世與瘋癲,他並不責怪懲罰,更聽之任之。
於冷漠的皇宮,於森嚴的規矩,這恐怕也是一絲的溫情留戀。
而賢德帝對於楚留香的印象和記憶,也多半因為靈鏡公主的瘋瘋癲癲,滿嘴風言風語。
在太極宮中見到楚留香,乃是麵臨生死俄頃之際,自然無暇多關注楚留香,不過楚留香的大名,他一樣有所知聞。
他本來準備單獨見一見楚留香,他一樣也想見識一下這個楚留香究竟有什麽不同,他為什麽能讓天下人至今追憶懷念。
可是牽連到靈鏡公主,這幾乎已經被好士林朝廷視為天家醜聞。因此也不便將楚留香帶回皇宮,否則會落人口實,留下笑柄。
當方公子提起楚留香,要求助其保駕之時,他心中微微有些異樣。還以為方公子故意的俚戲玩笑,可仔細思量值此禍患飄搖之際,他也絕沒有閑情逸致去開玩笑。
他也知道這位忠心的侍衛絕不會如此荒唐胡鬧,更不敢去和皇帝開此種玩笑。
“回稟皇上,我今日再也不會鬧了,我想離開皇宮,帶著清兒走,再不走,恐怕我們沒有命走了。“
“皇兄,你待我不錯,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妹,但是你比我父皇和娘親待我都好。真的,別人和你都認為妹子瘋癲,其實你們都是瘋了,我沒有瘋。”
賢德帝一皺眉,“賢妹請起來,來呀,賜座。”大殿中起了回音,回音中顯出他的不悅。
陳璧中搬來一把椅子,靈鏡公主坐在那裏,歎息一聲道:“皇兄,天家富貴雖然無極,但是畢竟有衰落之時。前朝廢帝落得個人頭不保,子女全無,子孫也被權臣害死,本朝太高祖皇帝也有份害前朝廢帝之孫。“
那個綠衣女郎過去拉住她的手搖晃著,意思是不要她胡亂說話,靈鏡公主白了她一眼,繼續道:
“你該知道,皇兄,你是個好人,雖然未必是好皇帝。這天下你不該擔當,也不該你來收拾,別人已經將江山弄的破破爛爛,焦頭爛額,他們吃過了最好的,享受過最好的,他們得意忘形,吃盡穿絕,偌大的天下剩了個爛攤子!留下個爛攤子給你收拾,你卻這裏一心一意受熬煎!“
“偏偏你又不是開創之主,守成修補,雖然雄心不小,可惜誌大才疏。”
“內有權臣掣肘,外有遼人虎視眈眈,天下形勢已然河決魚爛,不可挽回。“
“最可笑的是你和父皇一樣都喜歡聽好聽話,讓百姓臣民都說好聽的什麽盛世之言,讚揚你是一代明主,堯舜治世。你自己可能不喜歡,但是聽的多了自然也會飄飄然,自以為天下唯有你一人了。也許是因為你知道, 若是不讓他們唱讚歌,他們必定就小瞧你無統禦他們的本領!“
“賢妹,你這是怎麽了?”賢德帝臉色已經變了,他本來煩悶的心中更有些擁堵。
陳璧中咳嗽了一聲道:“公主累了,公主該休息吃藥了。”
靈鏡公主冷笑了一聲道:“你個閹狗家奴,也配和我說話,我今日若是不說完了這些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呢!”
陳璧中臉上一紅,不敢再搭話,胸中的羞辱可也盈滿了。
賢德皇帝對靈鏡公主的荒唐胡鬧,尤其辱罵陳璧中心中頗為忿忿。
“一時間歌功頌德辭說也說不清,有的幹脆說你是堯舜在世,還有說本朝之盛世,乃自天漢與太宗以來之未有。“
“你大約也是聽這樣的話聽多了,就真的將他們說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夢囈,你自己卻當真了。你也許是見到天下之事已不可為,所以不思進取吧。“
“你被一幫隻會逢迎阿諛的小人包圍,就算你想有作為,你也不會親力親為,你不親力親為,你想做好事也變成了壞事。“
“因為你再美妙的想法也隻得讓這些小人去做,所謂一些便利百姓的辦法,也都被這些人當成中飽私囊打劫百姓的正當理由,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沒有做壞事,你想百姓減少稅負負擔,你增了錙銖的捐稅,百姓卻感受到十萬兩金銀的負擔,你減小了億萬的徭役,百姓那裏才有錙銖的益處!“
“你可憐百姓的苦難,憐憫世道的艱難,可是百姓把恨這些貪官小人的仇恨都記在你的頭上。千夫所指,無病而斃,你問問你自己的內心,看看你自己的麵目,自從繼承皇位以來,你自己有沒有過一分快樂?你一個二十五歲的孩子變成了五十二歲的老人。“
“其實你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麽也不做。貪官貪的滿了,夠了,厭煩了,自然不再貪了,虎狼吃飽了,總比你殺一幫虎狼再放出一幫餓的狠的虎狼強。也許這樣就是你該有的治國之法,也許這就是你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大政。“
“你不下什麽惠民的國政法度,不頒布什麽異想天開,閉門造車的惡法,老百姓也算是燒高香了。什麽堯舜之治,那就是所謂的無為而治,你管的少了,自然少些擾民的惡事,可是如今哪,就算是你想有作為也不可能。”
賢德皇帝大喝一聲”住口“,氣的手捂住胸口道:“大膽,靈鏡,江山社稷之事,豈是你該多說的,還是回去休息吧。”他盡量壓住自己胸中的怒火,盡量平和自己的話音,不想傷害這個可憐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