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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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過抄手遊廊,便進到一個三進的院子。院子裏鋪著青石板,中央立著一個漢白玉的石桌並四個圓墩。斜刺裏種了一棵海棠樹,隻不過這個季節隻剩下了枝椏。
曲蓮跟著小丫鬟走進了院子,春鶯帶著另外一個小丫鬟早就等在了門口,見到兩人進來便笑著招了招手。
“今日夫人心情挺好,你別怕。”春鶯親切的挽了曲蓮的胳膊,朝著堂屋走去,小丫鬟在一邊打著簾子。
曲蓮心裏奇怪,麵上卻不顯,隻是低聲道,“多謝姐姐提點。”
春鶯聞言並不與她客氣,隻是抿嘴一笑。
西次間門外另站著一個丫鬟,穿著件鸚哥綠的杭綢褙子,看見兩人走來隻淡淡的笑了笑。她身材高挑,麵相上本有些顯得端凝,幾絲笑容上臉立刻便多了幾分清亮溫和。曲蓮並不認得她,隻是看她的裝扮也應是夫人房裏的大丫鬟。於是她隻是上前福了福,並未開口。
那丫鬟伸手朝她擺擺手,示意不必如此,然後朝著門內輕輕道。
“夫人,人已經過來了。”
屋內一片寂靜,足足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裏麵才又走出一個穿著蜜合色褙子的丫鬟,衝著她們點了點頭。
曲蓮知道夫人房裏有四個一等的大丫鬟,但是除了春鶯,卻不知道這兩個是誰。著蜜合色褙子的丫鬟打了簾子,春鶯帶著曲蓮走了進去。
曲蓮低頭站在屋中央,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春鶯推了她一把,她才跪在了地上。
“抬頭我看看。”有些暗啞的聲音自臨窗的大炕上傳來,還帶著點不耐煩。
曲蓮抬頭,便看到了霸陵候夫人徐氏。
她穿著件寶藍色緙絲瓜蝶紋通袖襖,烏壓壓的頭發梳了個墜馬髻,插著根青金石壽字簪,懨懨的靠在素色的大迎枕上,一雙眼晴挑剔的打量著曲蓮。待看到曲蓮的臉後,她蹙了蹙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方媽媽。這時曲蓮這才發現,方媽媽也在這室內。
曲蓮冷眼看著,方媽媽走上前在徐氏的耳旁輕輕說了些什麽,徐氏臉色略緩的點了點頭,再開口時聲音也和緩了些,“你起來吧,叫什麽名字,進府前姓什麽?”
曲蓮道了聲謝從地上站了起來,“進府前奴婢姓陳,進府後盧管事給起名曲蓮。”
“這個盧大有,真是怠惰慣了。外院每每進來人,他都拿本《本草》給起名字,不過曲蓮這名字聽著到挺素雅。”聽到曲蓮的回答,徐氏倒露出了笑臉。“這名字還行,你就繼續叫曲蓮吧。名字什麽的都是些不足道的小事。”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問道,“可知曉了自己的差事?”
“方媽媽已經交代了,奴婢定竭力不負夫人信任。”
“既然你知曉了,那我把話說在前頭。這三少爺從今日往後,但凡有什麽飲食上的病痛,我可饒不了你。”這番話,徐氏說的慢條斯理,一雙厲目卻緊盯著曲蓮
“是。”曲蓮仍舊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應是。
徐氏點了點頭,又道,“我聽說你有個六歲弟弟,這幾日我就讓盧大有把他接到府裏來吧。讓他給你弟弟安排個差事,將來說不得還能做三少爺的小廝。”
曲蓮心裏一頓,便沒有立刻回話。
“怎麽?你不願意?”徐氏坐起身子,將手裏的茶盅重重的頓在手邊的炕桌上。
“稟夫人,奴婢爹娘雖是莊戶人家,卻是良籍。臨終前句句囑托奴婢將弟弟照顧好。奴婢弟弟現今跟著叔叔一家,已經跟著衢縣一家武官學藝,以後不管是運鏢護院,總能安身立命,確不願弟弟入奴籍。”
徐氏本有些生氣,但看到曲蓮如此坦率,心裏倒舒坦了一些。她扭頭看向方媽媽,方媽媽聞弦知雅,立刻道,“那便更好了!咱們府裏的護院武衛教頭們那不是應有盡有,你弟弟進來府裏跟著他們學武,日後別說運鏢護院,便是那武舉人也是能考一考的。”
方媽媽如此說,曲蓮再也無法,隻能跪下應是。
看著曲蓮跟著春鶯走了出去,徐氏方點了點頭,對方媽媽道,“看著倒是個謹慎的。”
“正是。”方媽媽笑道,“若不是這樣,也不敢帶到夫人麵前。”
“不過……”說到這裏,徐氏又遲疑起來,“我看這丫頭麵色發黃,明明是十七八的姑娘,怎麽那張臉就那麽枯澀。可別是身體有什麽毛病。”
方媽媽聞言點頭,“夫人說的是。不過,咱們府裏自來采買仆婦都會讓石館的大夫來一一檢查,若是身有疾病那定然是不能要的。夫人既然還不放心,那我立刻讓人從慈濟堂請大夫來,再給她好好把把脈。”
徐氏點頭,“還是謹慎點好,你現在就去辦吧。”
方媽媽得了命令躬身退了出去。
進來內院之前,方媽媽親自找了曲蓮,跟她詳詳細細的說了今後的差事。也不用她做別的事情,就是看顧三少爺裴劭靖的飲食。從食材進入到內廚房,到喂到三少爺嘴裏,這段過程,決不能錯眼。
曲蓮本對自己在哪裏當差沒什麽所謂,但是如今把弟弟扯了進來,她微微的有些後悔。夫人這明擺著是拿她的弟弟為人質,要挾她。
可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麽辦法,一個灶下婢而已,這府裏多的是人能致她於死地。現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趙婆子給曲蓮安排了住處,與她同住的正是那日多嘴被罰的丫鬟。待知道曲蓮是從外廚房進來的,這丫鬟立刻變了臉色,對曲蓮愛搭不理的,卻對跟著進來的趙婆子一臉諂媚。
看來這內廚房跟外廚房也沒什麽不一樣,曲蓮看著那丫鬟和趙婆子便想到了木香和蔡婆子。
“你以後便與小玉一屋,有什麽不清楚的你問她,她要說不清楚你就來找我。”趙婆子瞥了一眼小玉,把這姑娘瞥的打了個寒顫。小玉看了趙婆子的眼色不情不願的避了出去。趙婆子這才繼續說道,“方媽媽讓你今日先歇歇,從明日開始當值。灶上寅時三刻開始給三少爺準備早膳,你必須在寅正前進到灶間。三少爺的飲食的時刻單子我一會讓人給你送過來,你仔細的幾下……”
說話間,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方媽媽推門走了進來,一個係著綸巾身著梭布直裰的年輕男子背著一個小巧的藥箱,也跟著走了進來。
“夫人吩咐,讓譚大夫給曲蓮把把脈。”一邊說著,方媽媽走到了曲蓮身邊,攜了她的手。她感覺到曲蓮一閃而過的震動,卻不動聲色的笑著安撫道,“夫人心善,看你氣色不好,特特讓我請了慈濟堂的大夫來給你把把脈。”
曲蓮覺得自己身體有些僵硬,被方媽媽攜著手,緩緩的朝著那屋內的八仙桌走去。
那年輕的大夫已經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小的脈枕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便垂頭靜靜的等著坐在對麵的曲蓮將手腕放上脈枕。等了片刻,卻不見對麵的動靜,他有些詫異的抬頭。
對麵坐著個姑娘,麵色蒼黃,皮膚粗糙,卻意外的有一雙燦若星子的美目。他愣愣神,剛要開口詢問,那姑娘卻已經將手腕放在了脈枕上。
定定神,年輕大夫伸出了右手。
曲蓮盯著那隻看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三指平齊,中指定關,食指定寸,無名指定尺,手法十分的嫻熟也相當的精準。她的心跳不由的又加快了幾分。
那搭在腕上的有些涼意的手指在搭脈不久後便動了動,曲蓮低著頭,餘光裏卻看到那年輕大夫抬起了頭看著她的臉。她微微的抬起眼簾,便看到那大夫目光中的驚詫。
此時,曲蓮心中已經完全鎮靜了下來。
她早就該死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了,如今若是被這大夫戳破,頂多不過被攆出侯府。再落魄的日子她都經曆過了,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換一隻手。”年輕大夫的語氣很是溫和。
想通了的曲蓮沒有遲疑,立即便換了一隻手搭在了脈枕上。過了一會,便又聽到那個年輕的大夫開口道,“姑娘可是衢縣人氏。”
曲蓮抬頭看向那年輕大夫,遲疑著點了點頭,回答道:“正是。”
然後便見那大夫籲了口氣。他真是很年輕,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卻已經能自慈濟堂出師出堂看診。雖然隻是給侯府的仆婦看診,那也十分了得。從他那發亮的眸子中,曲蓮直覺到他已經知曉了她麵色蒼黃的秘密。
“譚大夫怎就知道曲蓮是衢縣人?”站在一邊的方媽媽奇道,她方才見曲蓮神色有些異樣,心中不免有些驚疑。在聽到譚大夫的話後,心中的不安到一下子消減不少。至少這丫頭的籍貫那是真的。
“是這樣的。”聽到方媽媽的疑問,那年輕大夫笑了起來,白皙的臉龐上一對晶亮的眸子完成了月牙,那笑容仿佛撲麵襲來的春風。“去年冬天,不少衢縣難民逃至京城郊外。迫於饑寒,他們不少人身上都帶著病。慈濟堂為此特意開義診,我也是義診大夫。這些難民大多麵色蒼黃,皮膚粗糲。我一開始以為這是饑餓所致,後來卻發現不是這麽簡單。他們的麵色與饑餓所致的枯黃還是有些差別的,這也是師父的功勞。他發現衢縣地區有一種特殊的觀音土,可以偶爾為食,卻會在身體裏留下沉積,導致麵色蒼黃皮膚粗糲。即便是停止服用,短期內這種沉積也不會消散。”
“原來如此。”方媽媽說道。隻是她剛鬆了口氣,卻又立刻擔心起來,“那這病會不會……”
沒等方媽媽說完,那年輕大夫便笑著搖手,“這病並不過人,對旁人也不會有半分關礙。這樣吧,我開個方子給姑娘調和一下,十日內便能將這餘毒拔除。”
一邊說著,他自藥箱內拿出一方小小的硯台,取了紙筆,寫下了藥方。
那大夫已經跟著方媽媽走出很遠,趙婆子也已經離開房間,曲蓮依舊有些不能回神。她已經做好被遣出府的準備,沒想到峰回路轉隻是一場虛驚。
可這是為什麽呢?她確實來自衢縣,但是卻從未吃過那觀音土,即便是最艱難的時日,那對夫婦在活著的時候也未曾讓她受餓。她現在這副麵貌明明是因為一副藥劑,而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個大夫也看出她的狀況並非源自那觀音土。可是他為什麽要替她隱瞞呢?
這一夜,曲蓮輾轉反側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