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順勢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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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德四年正月二十二日,霸陵侯府亂成了一片。

    侯夫人徐氏在聖旨宣讀完後,當庭昏厥,闔府上下全都亂了手腳。隻有大小姐裴玉華按捺住心中的驚魂不定,一邊吩咐婆子們抬了軟兜將徐氏送回房,一邊遣了管事拿著霸陵侯的名帖去請禦醫。

    裴玉華到底年幼,處理事情還是有些紕漏。她隻顧著徐氏這邊院子,卻忘了約束下人們。於是不到半日,皇上下旨將灶下婢指婚於世子裴邵竑之事已經傳遍了整個霸陵侯府。這事情太過離奇,從沒聽說皇帝給人指婚會指一個婢女。別說是侯府的世子爺了,就是普通百姓人家也不會娶一個婢女做正房太太。

    這件事從內院迅速傳播到了外院,就連此時正在跟著外院武師習武的陳鬆都聽說了。

    陳鬆聽不得有人編排姐姐,還跟幾個外院的小廝打了一架。他雖是個孩子,但是在衢縣時便在鏢館打雜,也跟著鏢師們練練力氣。待來到侯府後,更是跟著武師學武。那將他送來侯府的翟姓護衛便是侯府護衛總教頭翟向的兒子翟庭玉。翟庭玉平日裏沒事便喜歡指導陳鬆幾招,於是就見外院之中,陳鬆手拿一根齊眉棍將比他大四五歲的幾個小廝打的滿院子亂竄。

    太醫院的禦醫很快便被接進府,一副湯藥灌了下去,徐氏便悠悠的醒了過來。待看到女兒裴玉華後,她立刻雙目瞪圓,死命攥著女兒的手,哆哆嗦嗦的說著,“把,把那個賤婢給我杖斃!”

    裴玉華忙示意徐氏噤聲,好在方才已經將屋內之人全部遣出,才沒讓旁人聽到徐氏這番話。

    “母親,此話休要再提。慢說這事跟曲蓮沒有關聯,即便是有關聯,她此時也動不得。”裴玉華緊緊攥著徐氏冰涼的手,按捺下心中的震動,勸說道,“那聖旨上明明白白寫著曲蓮的名字,此時若是將她杖斃,這不是明擺著抗旨嗎?抗旨是要全家抄斬的啊!”

    全家抄斬這話一出,徐氏猛地打了個哆嗦,她無力的看著女兒麵色慘白道,“那這可怎麽是好?”

    “如今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裴玉華雖也不甘,卻也無奈,“皇上明知哥哥此時不在府裏,卻要‘即日完婚’。這明擺著就是衝著咱們家來的。內侍已經走了,禁軍卻圍在府外,恐怕就是為了防止咱們動手腳。咱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父親哥哥回來再做打算。眼前……卻是隻能按旨意行事。”

    “難道……難道我兒就隻能娶一個灶下婢!”徐氏聞言,險些再次昏死過去。她說什麽也不能同意她的嫡長子、霸陵侯府的世子與一個婢女有什麽首尾,哪怕是個妾室,一個灶下婢也不夠資格,“不行!我要立刻入宮,哪怕見不到皇上,我也要去問問皇後……堂堂侯府世子指婚灶下婢又是何種道理!我還要問問禮部,這種事情又合了哪條禮法!”

    裴玉華勸解不住,隻能認徐氏掙紮起來。她心中倒是明白,聖旨既然已經下達,禁軍又圍在外麵,別說徐氏恐怕出不去侯府,即便是進了宮難道皇後還會為了哥哥而觸怒皇上嗎?

    她猜的沒錯,徐氏掙紮著起身穿戴了好了誥命禮服便要出府。還沒等走出大門,便被禁軍給攔了下來。攔住徐氏的這位禁軍校尉麵帶難色道,“夫人請勿讓我們難做。兄弟們都敬佩霸陵侯爺為國戍衛之功,但是這是宮中旨意,咱們也不能違抗。還請夫人回府。”

    禁軍校尉這邊說著,一個品級不高的小內侍走了過來,笑得一臉得意,“我說裴夫人,旨意都已經下了,您還是趕緊照辦吧。你瞧瞧,咱家可是把東西都給您送來了。”

    徐氏看過去,這內侍身後果然跟著幾輛車,車上裝著猩紅色的箱子。徐氏兩眼一翻,差點又暈過去。

    卻聽見那內侍涼涼說道,“府上要是識相的,就在三日內把這婚事辦了吧。否則皇上問起來,咱家也不好回話。”

    “你……!”被這內侍一頓擠兌,徐氏直覺的自己四肢發麻,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今日所聞所見,更不敢相信自己譽滿京城的大兒子居然落得要娶一個灶下婢為妻。若不是此時方媽媽竭力攙扶著她,她怕是就要癱倒在地。

    曲蓮坐在屋內,看著秋鸝走進來將一團紅的嫁裳扔在她的麵前。

    “沒想到你這樣的賤人還有如此的造化!”秋鸝的麵色依舊青白,一雙眼睛充滿了血絲,她瞪著曲蓮,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回視著秋鸝的目光,曲蓮慢慢的笑了笑,“沒想到你能從那後院中走出來,也頗有些造化。”看著秋鸝那恨極了的眼神,曲蓮幾乎要大笑起來。這世道之事便是如此諷刺,有人求而不得,有人若深鎖枷牢。

    這一道聖旨,不僅僅羞辱了霸陵侯府、羞辱了那位從未蒙麵的世子,同樣也將她剛剛設定好,並打算為止努力的目標碾得粉碎。她何嚐稀罕做什麽世子夫人,什麽樣的榮華什麽樣的富貴她沒有見過!

    她猛地站了起來,走到秋鸝身邊,看都不看那嫁裳一眼,“我要見夫人。”她剛從裴邵靖那裏回到屋子,將晾好的藥喝下,便被氣勢洶洶而來的趙婆子關在了屋裏。她甚至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還是一個平日裏受過她好處的小丫頭悄悄跑來告訴了她這匪夷所思的緣由。

    “你以為夫人會見你?”秋鸝聞言嗤道,“夫人現在恨不得活剮了你。”

    “夫人如何待我,自不必由你操心。你隻需回報夫人,事已至此隻能順勢而為。但眼下婚事不是要緊的事,闔府的性命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母親,事已至此,便隻能順勢而為。先讓那些禁軍撤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紫竹院正屋之中,裴玉華也在勸著徐氏。“若是他們一直圍著,我們如何準備?”

    “你不必勸我了。”徐氏困難的擺了擺手,她臉色灰敗,再無一點侯夫人的氣勢,“就按你說的辦吧。

    皇城內康壽宮中許太後正在大發雷霆。

    “你這是瘋了嗎?你真當哀家不敢廢了你?”許太後站在庭上一雙厲目狠狠瞪著此時跪在麵前的梅貴妃。一邊說著她又瞪向坐在下首的許皇後,“還有你!你是怎麽統管後宮的?這種事情你都能讓它發生?”

    金碧輝煌的康壽宮中,此時除了這三人,再無一個宮女太監。

    許太後站在庭上,睚眥欲裂。她的侄女許皇後坐在下首表情木然,而梅貴妃跪在地上,嘴角還噙著一絲冷笑。

    看到梅貴妃嘴角的冷笑,許太後一陣氣悶。她雖然聲詞嚴厲,但是此時此刻,梅貴妃她確實動不得。許家手中並無兵權,裴湛還未將虎符上交,此時兵權依舊在梅裴二家手裏。在這樣的關口,這個女人不想著怎麽去拉攏裴湛,竟然給裴邵竑賜下婢女為婚的聖旨!居然敢私造聖旨!

    許太後越想越氣,一揮袖將案前的茶杯掃落在地上。官窯粉彩的茶杯立刻化為片片碎片。

    “如若不是我生了皇嗣,你還能站在這裏對我大聲小叫嗎?”被濺了一身茶水的梅貴妃突然站了起來開口道,“你們姑侄二人心中所想,以為我不知道嗎?”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紅色繡瀾邊的翟衣,映襯著她的麵容更加靡麗。

    “你知道又如何?!”許太後執掌後宮多年,盛威不減。她一聲厲喝讓梅貴妃的氣焰瞬時委頓了不少,“你不過一個小吏之女,能為我兒之妃,何等造化。”

    聽到太後如此說來,梅貴妃的眼睛登時變紅。她父親的確官職不高,她也的確曾經為自己能入宮而竊喜。延德帝有嬪妃數十人,卻獨寵她一人,就連皇後,也不能相較於她。這曾經的一切都讓她深感天恩,誰知道,這一切的背後竟有著那樣荒唐而瘋狂的隱秘!她瞪著許太後,一句‘你兒子是什麽東西你難道不清楚?’卻始終沒有敢說出口。她知道,那晚皇後與她所說,乃是皇家決不能告人的隱秘,若是被許太後得知她知曉了此事,她決活不過今晚。

    一句話緊緊的噎在喉嚨裏,梅貴妃狠狠的瞪著許太後。她覺得自己距離發瘋也不遠了。“不要以為,你兄長此時手握兵權,哀家就不敢動你。你兄長可是有兩個稚齡幼女,自己的女兒和妹妹相比,哪個更重要,你自己掂一掂。”看到梅貴妃委頓的模樣,許太後以為自己威脅起來作用。她冷哼一聲,“來人!把梅貴妃帶回春蕪宮,梅貴妃受驚,這段時間不許見人!”

    眼看著梅貴妃被幾個內侍拉了出去,許太後才氣衝衝的看向皇後,“你整天做這幅死樣子給誰看?這八年來我對你的容忍還不夠嗎?”

    “母後何必如此,臣妾這八年來何曾有過失禮之處?”許皇後坐在椅子上,昂首含頜,緩緩轉頭看向許太後。

    “我現在懶得管你,你且想想,霸陵侯府那件事怎麽辦吧。”許太後已是習慣侄女這幅模樣,方才對梅貴妃的銳氣已經消失無蹤,她重重坐回到椅子上,歎氣問道。

    “這又有何難。”許皇後表情木然的看向姑姑,“定國公趙方昔年丟了一個稚齡的孫女,就說那指婚婢女乃定國公丟失的孫女。”

    定國公獨子四年前去世,去世前並未留下子嗣,隻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早年間在翠宇台之變中走丟。去歲定國公過世,因無嗣承爵,此時麵臨著被奪爵的困境。世子夫人此時正在滿宗族尋找嗣子。這個時候,若是能讓定國公府與霸陵侯府結為姻親,定國公府絕沒什麽不滿,反倒會闔府相慶。那邊廂,霸陵侯府也能勉強保住麵子。

    許太後聞言,思忖半響,無奈的點了點頭。聖旨已下,此事便無轉圜餘地。此時若是將梅妃私造聖旨一事揭出,那皇帝已經殯天之事,便再也瞞不住了。

    不行!一定要等到大軍回朝之日。

    想到這裏,許太後站起來,看向皇後,“就按你說的辦吧,以你的名義下一道懿旨,待霸陵侯府禮成之後,讓徐氏帶著那婢女來覲見你一次。也算是安撫一下霸陵侯。”

    “臣妾遵旨。”許皇後站起身來,依舊表情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