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夜宿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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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蓮下了車,就著護衛們提著的氣死風燈,這才看清今晚他們要落腳的地方。說是客棧,卻實在是簡陋,除了掌櫃便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二。外麵是個茶寮,進了院子隻有兩棟二層的小木樓,在黑漆漆的夜晚看來,竟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馬車是直接駛進了院子,曲蓮回身想扶裴邵竑一把,卻見他已經自己下了車。見她半伸著手竟似想要攙扶自己,他嗤道,“我又不是那等體弱婦人。”曲蓮收回了手,沒理會他。

    丁宿看來是這棧子的熟客,熟門熟路的給裴邵竑指了棧子最好的屋子。待小二點亮了油燈,裴邵竑便提步走了進去。在屋子裏轉了兩步打量了一下,卻發現曲蓮沒有跟上來,便又回到門前,果然看到曲蓮還抱著那個黃楊木的小匣子站在院子裏。

    “雨還下著,你怎還杵在那裏。”看她抱著匣子四顧打量的樣子,裴邵竑喚她道。院子裏此時有些亂糟糟的,丁宿正高聲喚著小二送些熱水與吃食,趙老四則在張羅著讓護衛們把馬喂了,那些沾了水的蓑衣也要拾掇一下。

    曲蓮回神便看到他站在門口,身後映著橘黃的亮光。想起他此時還在發熱,便快步走了過去。進了屋子,便走到桌前,將那小匣子放在桌上。她伸手提了下桌上的茶壺,茶壺是空的,便想著去跟小二要壺熱水來。

    裴邵竑坐在床上,看她忙活,便道,“你先別忙,此時外頭亂糟糟的,丁宿一會就會將水送來。”

    曲蓮聽他這麽說,便將茶壺放會在桌上,作了罷。

    不一會果然見小二提著銅壺悶頭走了進來,差點撞上了曲蓮。他一抬頭見到曲蓮,嚇得險些將銅壺扔在腳下。他忙放了茶壺,對著曲蓮連連作揖,口中還道,“不曉得奶奶在此,小人得罪了。”

    曲蓮還未開口,便看到裴邵竑走到她身前,擋住了小二的目光道,“你先下去吧,再送東西讓丁宿來便是。”

    小二這才千恩萬謝的走了,裴邵竑上前掩了門。

    曲蓮瞥了眼他的背影,沒有做聲,動手將那裝著銀翹散的瓷瓶拿了出來。桌上放著的茶杯,看著十分陳舊,在這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十分汙濁。曲蓮無奈,將那熱水倒出來些,仔細清洗了兩個杯子。將髒水倒出屋外,這才從瓷瓶中倒出些銀翹散,用水化開端給了裴邵竑。他自方才起,便坐在了桌邊,看著她忙碌。

    接過茶杯,裴邵竑仰頭便灌了下去,待放下茶杯後又看到麵前還放著一個裝著清水的杯子,想是將他當做了孩子,怕他不耐藥苦。

    曲蓮去給他用溫熱水擰了個帕子,待他漱口後,便遞給了他。

    行了一天加小半夜的路,又是這樣滴雨的寒夜。用溫熱的帕子擦過臉,裴邵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活泛了許多。人舒服了,情緒便好了許多,見到曲蓮此時在彎腰收拾床鋪,便道,“你也先歇歇吧,等用了飯,再收拾不遲。”

    曲蓮聞言起身,回頭看他道,“世子用了藥,先來躺一會。”又道,“屋子雖簡陋些,這被褥看著卻還幹淨,摸著也並不潮濕,想是近日才晾曬過。”

    “這有什麽。”裴邵竑聞言走了過來,並未脫衣便躺了上去,還跟曲蓮道,“我跟著父親在北地,還睡過草鋪呢。”待躺倒在床鋪上,這才感覺到一身的疲憊一下子襲來,便又對曲蓮道,“丁宿若是送來吃食,你便先用,不用喚我起來。”

    曲蓮笑了笑,並未答話,自行去梳洗了一下。坐了一整日的車,發髻也有些鬆散。她淨了麵,又打開了發髻,那頭鴉發便散落了一背。

    裴邵竑側臥著,眯了眼看著她背對著他低頭梳著發,隻覺得那一下一下的動作十分好看。隻是藥勁此時漸漸上湧,再加上連日奔波的勞累,他終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曲蓮將頭發簡單的挽了個發髻,回頭便看到他已然沉睡。整個人側躺著,棉被被扔在了一邊。

    這就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需照應麽?曲蓮見他酣睡,笑了笑,走過去,替他將被子蓋上。已經受了寒,再著涼可如何是好。如今便盼著那銀翹散能對症些,將他的內熱散去……

    見他和衣而臥,身上還穿著那件佛頭青的緙絲直裰。曲蓮想起之前那件被雨水打濕的袍子,她想了想,便起身出了門。一出門,便看到門外廊下坐著個抱著刀的護衛。那護衛見她出了屋子,忙站了起來。

    曲蓮請他擔了水來,便在門外廊下將裴邵竑那兩件衣衫洗了。又拿進屋內,用那個小火盆烤幹。待忙活完,恰好丁宿送來了熱湯。棧子簡陋,又處在此等荒蕪之地,也沒什麽好東西,丁宿等人買了掌櫃一隻放養的山羊,便燉了一整鍋羊肉。又叫了那掌櫃妻子單獨給裴邵竑熬了羊羹。

    待丁宿離開後,曲蓮便將食盒打開。這雙層的食盒裏,上一層便是一燉盅羊羹,下一層便是一大碗羊湯。她將那燉盅小心的端了出來,放入桌上

    這樣寒冷潮濕的天氣,一碗熱氣騰騰撒著香蔥的肉湯,讓人十分垂涎。曲蓮自那銅盆大的瓷碗中舀出一小碗,坐在八仙桌旁,雙手捧著小口的啜著。這幾日不得安置,她也跟著吃些幹糧,此時喝些熱湯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了許多。

    一陣夜風將半開著的窗子推開了些,曲蓮捧著那質地粗糙的小碗,看著窗外的夜空。雨小了些,天空卻依舊陰霾,雲層壓得很低,天上半點星子也無。夜風中帶著濕漉漉的潮氣,吹在身上雖有些寒意,但卻能帶走些屋裏的煙火氣。棧子在這種荒蕪的小道上,別說上好的銀霜炭,便是京城普通人家所用的柴炭這裏也沒有。屋內燃著的小火盆裏,都是些燒製不勻的薪柴炭,煙氣有些熏人,曲蓮便半開了窗子走走煙氣。

    不遠處還能聽到一陣陣的笑聲,是護衛們燃起了火堆在棧子的門廊下喝酒吃肉。曲蓮微微側身聽著,心裏卻有些出神。直到此刻,她才確然感受到日子與以前大不一樣。便是一年前,她也決不會想到,自己會坐在遠離京城的一個私道上的小棧子裏,喝著羊湯聽著院外一群漢子說笑。更遑論,此時屋裏還睡著她名義上的丈夫。

    想起裴邵竑,她放下手中的碗,轉頭看向床鋪。

    許是這幾日太過疲累,再加上藥力,他睡得很沉,卻悄無聲息。曲蓮起身走了過去,靜靜的打量他。他依舊保持著入睡時的姿態,臉向外的側臥著。他沉靜的臉上少了幾分武將的戾氣,添了幾分世家公子的貴氣。便是如此沉睡,也未像那些尋常漢子一般熟睡時便形容散漫。

    她頓了頓,輕步走了過去,推了推他,低聲道,“世子,你且醒一醒。”

    本以為他睡得很沉,誰想不過輕輕一推,他便立時睜開了眼,黑亮的眼睛裏竟無半點睡意。他翻身便坐了起來,沉聲問,“何事?”

    曲蓮愣了一下,才道,“世子雖說不必叫醒你,但這一路飲食粗糙,你又喝了藥,空腹入睡不免有礙脾胃……”

    裴邵竑聽到這裏,方鬆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便倦怠下來,斜斜的倚在床頭看著曲蓮,臉上卻帶了笑。

    曲蓮沒理會他,轉身走到八仙桌旁,給他端了羊羹過來。待他接過去後,又回身給他盛湯,待回轉過來後便看到他已經三兩口將那一盅羊羹都吃光了,便不免有些氣惱,“我雖讓你用一些,卻沒讓你吃這麽多。羊肉本是發物,你又在發熱……”

    裴邵竑聞言一挑眉便道,“你怎的如此囉嗦。”

    曲蓮一怔,便垂了眼簾,再不多說,隻是將手中湯碗給他遞了過去,換了湯盅便反身回到八仙桌旁靜靜的坐著。

    方才話一出口,裴邵竑便有些後悔,此時見曲蓮這般,他卻也有些拉不下臉來,隻是靜靜將湯喝完,便又倒頭躺了下去。這會卻並未立時睡過去,而是仔細聽著身後的動靜。

    過了半響,卻未聽到屋裏有什麽聲響。他禁不住便又翻身轉了過來,卻看到曲蓮坐在桌旁,肘支著桌子,已然托腮靜靜的睡著了。裴邵竑頓時覺得有些氣餒,仿佛自己一番思量都白費了,又想著跟她置氣有些可笑,恍惚間便又睡了過去。

    及至寅初,門突然被輕輕拍響

    曲蓮一個激靈便醒了過來,聽著拍門聲,她扭頭看向床鋪。便看到裴邵竑也醒了過來,此時已經翻身下了床,衝著她擺了擺手,便走到門邊。

    “誰?”裴邵竑沉聲道。

    “丁宿。”

    丁宿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曲蓮頓時覺得狂跳的心安定了不少,隻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又吊了起來。

    “世子,外麵情況有些不對。”

    裴邵竑拉開門,讓丁宿進來,待他進來後,便立時熄了燈,問道,“什麽狀況?”

    “方才程春兒回來了,說後麵有百十騎人馬朝著咱們這方向過來。阿瑄使計探了一番,恐怕這些人確是衝著咱們來的。”

    “知道是什麽人嗎?”裴邵竑聞言,心中一沉。

    “不好說,騎得都是軍馬,恐怕不是漢王就是獻王……”丁宿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裴邵竑思量一息,便立時道,“叫兄弟們起來,咱們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