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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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將明未明時分,最是寒冷。曲蓮坐在馬上,覺得這帶著濕氣的寒風不遜那凜冽朔風,侵肌裂骨。再加上馬上顛簸,她直覺的自己仿佛立時便要栽下馬去。

    偏此時,馬兒越過一個土坡,她便晃了一下。身後那人立時便覺察到,大手一攬將她攬在身前。曲蓮倚在他胸前,急急的喘了口氣,有些凍僵了的雙手此時緊緊的抓著鞍頭,再也不敢鬆手。

    “怎麽不抓緊點?”裴邵竑在她身後,看著委頓在胸前的女人,皺眉問道。

    曲蓮使勁按捺住心頭翻湧的惡心,這才呐呐道,“手凍僵了。”

    裴邵竑一愣,這才察覺她衣著有些單薄。那灰鼠皮的披風,看著毛茸茸的,實則並不耐寒,隻是婦孺們在院裏子行路時的衣著。他平日少與女子接觸,又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哪裏會這般事無巨細的照顧人。見曲蓮說話都帶著顫音,他也有些懊惱,攬著她的手騰出來扯開那貂皮大氅將曲蓮嚴嚴密密的攏了進來。

    曲蓮不妨他這般動作,待回過神來時,已覺得身上立時便暖和起來。隻是她從未與男子這般接近,身上不免有些僵硬。裴邵竑見她呆愣,複又攬了她的腰身,低聲嗤道,“發什麽呆,自己攏著前襟。”

    聽他不耐的口氣,曲蓮默不作聲,卻照著他的意思,雙手攥緊了那大氅的前襟,將兩人攏在其中。

    天氣陰霾,故此時雖已是卯初,天還未放亮,他們在這崎嶇山路上已經策馬大半個時辰。那會子,丁宿前來稟報異狀,曲蓮曾心中一驚。裴邵竑他們在軍中已習慣了長途奔襲,若是此時簡裝離開,必能安穩離開。此時卻有她這樣一個累贅,形勢便不免有些局促。那一刻,她還以為他會將她留在棧子裏。誰想,他立時便牽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門。

    棧子裏已熄了燈,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她就這樣被他拉著,磕磕絆絆的到了馬廄,又被他拽上了馬,就這樣策馬而行了近半個時辰。這一路,雖然辛苦,但她心裏卻不覺得畏懼。許是八年前的那滅門的慘烈,耗盡了她的心神,讓她再也無所畏懼,她是這樣想的。

    裴邵竑的馬雖是西域名種,但此時負著兩人,也跑不多快。他便命趙老四領著幾人前行探路,丁宿等人則放慢速度隨行護衛。後麵不斷有護衛傳報,那些人果然是衝他們而來。在進了棧子後,便向掌櫃打聽了他們離去的方向。掌櫃因與丁宿熟識,便隱瞞了他們的行蹤,隻連連搖頭表示並不曉得,他還因此被那群人生踹了一腳。

    待程春兒說到此處,隨行的護衛們都有些忿忿,還有人嚷嚷著要反身跟那群人拚鬥一番。他們皆是裴家親兵,素昔在京城便是橫著走,況又在北地殺過蠻子,如今被人這樣攆著跑,心裏哪能甘願。

    裴邵竑厲聲斥責了那起哄的護衛,丁宿便立即向那護衛斥道,“咱們如今何必與他們鬥氣,侯爺在廬陵等著咱們,咱們便趕緊行路。這群雜碎,早晚饒不了他們。”

    曲蓮聽他這般說,心裏卻明白,此時若不是帶著她,恐怕就憑裴邵竑的性子,一場拚鬥也少不了。此時光線依舊不明,她微微仰頭,能隱約看到他的下頜和那緊緊抿著的嘴。

    裴邵竑一手策馬,覺察到曲蓮的視線,他低下頭便與她視線相撞。

    “怕麽?”他突然開口問道,卻隻見曲蓮微微搖了搖頭,並未作答。他淺笑了一下,心中卻有些寬慰。若是一般女子,此時怕是已經嚇得癱軟,難為她還能強作鎮定不給他添亂。

    隻是,雖說他們已經盡力疾馳,卻還是被那群人追上。丁宿向著穹頂打了煙彈,前方探路的護衛們便立時回返,零散綴在後麵的護衛們也疾速趕了上來。

    兩方人便在一處胡楊林中展開了一場拚鬥。

    對方看似人數眾多,看著卻十分散漫。雖有百十騎人馬,此時追上他們的也不過前頭幾十騎。那帶頭的仿佛還要說些什麽,卻被裴邵竑一聲厲喝打斷。

    一個“殺”字落下,眾護衛便立時起了刀。他們並未大聲呼喝,但那殺氣便開始在這從胡楊林中蕩起。

    曲蓮隻聽見裴邵竑說了句,“抓緊我。”便被他用大氅蒙了頭一把按在胸前,她將將來得及扭身抱住他的腰身,便覺得坐下那匹高頭大馬已然撩了前蹄,她整個人便壓在了他身上。曲蓮被迫貼在他身上,感覺到他正在揚臂揮刀,她甚至能感覺到兩刀相撞時,他身上猛然蹦起的筋肉。

    想著他還發著熱,又服了藥身上想必無力,曲蓮有些心急。隻是此時此刻,饒她心急如焚,卻也沒有半點用途。隻覺得他身上似乎越來越熱,動作也開始遲緩了下來。

    曲蓮仔細聽著外麵的形勢,心中也有些發涼。對方雖然不濟,但人數超出他們許多,眾護衛們也是連日趕來,還未來得及歇息,再加上對方不時有人趕到加入戰局,護衛們也漸漸有些不支。

    她正想著,便聽到外麵有人揚聲道,“世子好身手!何不效力漢王麾下,他日殿下登基,世子豈不平步青雲?”

    裴邵竑並不答話,曲蓮便聽到丁宿朝那人嗤道,“少廢話了,咱們跟你不是一路人!”說罷,他便揮刀砍殺著衝到裴邵竑身邊,低聲道,“世子先走,我們拖住他們。再拚下去,天色放亮,更難逃脫!”

    裴邵竑沉默了片刻,便點頭道,“不需硬拚,各自保重!”

    曲蓮緊抓著他的衣襟,聽他說完這話,便立時感覺到馬蹄再次揚起,天旋地轉一般已經轉了方向。

    幾聲刀刃相錯的聲音過後,緊接著一聲慘叫。慘叫聲落下,坐下馬兒便又開始了疾馳。大氅外聲音立刻便嘈雜了起來,有人在揚聲喊著,別讓他跑了!

    曲蓮被顛簸的腦袋發脹,耳邊皆是疾馳時鼓鼓的風聲。便是這樣,她也能聽到身後即刻傳來的錯雜的馬蹄聲。看來丁宿等人還是未將他們完全攔下。

    胡楊林中,一場追逐此時正在進行。

    曲蓮自大氅中探出些頭來,仰頭看向裴邵竑。此時天邊已有些泛亮,她便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見她自大氅中探出頭來,發髻都有些散亂,他斥道,“出來做什麽?”

    “實在憋得慌。”曲蓮呐呐道,又倚在他身上靜靜的聽了聽身後的馬蹄聲,便道,“仿佛有四五匹馬在追?”

    裴邵竑點了點頭,依舊看著前方。

    曲蓮便縮了縮又拿大氅蒙了頭,沒在開口。

    那追隨而來的五人,顯是想好了對策。雖則追上了他們,卻未動手,他們兩騎向前繞去,身後三騎不近不遠的跟著。

    “世子爺!還是跟我們回去吧?”身後一人冷笑道,“前麵已經布了絆馬索,未免你金貴的身子受傷,還是不要再向前了。”

    曲蓮聽著心中一凜,便聽到裴邵竑冷道,“人言果然不能信。都說漢王仁義,沒想到手下便這般下作!”說到這裏,他勒馬急停。利刀再次出鞘,朝著那身後三騎便衝了過去。

    曲蓮躲在大氅內,卻做不了什麽,她知道自己此時是裴邵竑的累贅,隻能盡量不給他添亂。心裏正亂著,卻感到他猛然與她撞了一下,隨即便是一聲悶哼。雖如此,他卻依舊未停下手中揮舞的利刃。

    許久後,喊殺聲終於停息,曲蓮自大氅縫隙向外看去,隻見地上倒著三人,那流出的鮮血已然染紅了泥濘的土地。她猛地扯開大氅,問他,“你受傷了嗎?”

    裴邵竑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沉聲道,“他們並非為取我性命,不過被刀背砍了一下。”話剛落下,他便又立時策馬向前疾馳。前行了半柱香時間,斜刺裏便衝出兩騎。對方顯然有些紅眼,對裴邵竑也不敢大意,想著己方三人已敗於他手中,再來時便使了殺招。

    裴邵竑此時已然有些力氣不濟,奮力架住一人刀鋒,另一人便已兜頭砍來。

    眼看著那利刃便要落在他臂膀之上,那貂皮大氅中卻伸出了一隻白生生的小手。那手一翻一揚,一片黃色粉粒便飛了起來,那粉末子直衝那人的臉,一下子便讓那人眯了眼。那人一聲慘呼,立時便開始用袖子猛擦眼睛,再也顧不上裴邵竑這裏。

    裴邵竑見狀,便專心應付一人,幾個回合下,便一刀劃破那人臂膀。趁著那人慘呼之際,他一夾馬鐙,繼續向前衝去。

    那兩人哪裏肯放過,那迷了眼的男子此時已然恢複過來,那傷了臂膀的也不肯作罷,兩人便又急急追了上去。

    裴邵竑無奈,隻得在馬上擰身迎戰,三人便如此邊行邊戰。

    反手一刀將那傷了臂膀的男子砍落下馬,便見另一人紅了眼,舉著刀便揮了過來。裴邵竑欲抬刀架住那刀鋒,不想馬兒一頓,立時便覺得身體被高高的拋起。

    絆馬索!

    裴邵竑想起對方之前的話,心中一陣懊惱,此時卻來不及後悔。這裏正是一個土坡,摔下去不知會怎樣,他隻來得及一手扯住翻出他大氅的曲蓮,一手將手中的刀狠狠擲了出去,眼看著那軍刀在那男子胸口沒柄而入。他緊緊攬著曲蓮,兩人便翻下了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