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春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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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四月,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徐氏身上見好,便停了藥。

    裴湛離府,周姨娘被送往廬陵城外普春庵帶發修行,而裴邵翊則即將被帶往昆崳山。徐氏自覺十幾年來從未如此舒爽,精神上也開始奕奕起來。瞧著天氣轉暖,便著人帶了牙婆子來,開始為侯府添些仆婦。

    曲蓮一早便被叫到了崢嶸堂,跟在徐氏身邊挑選丫頭仆婦。

    二少爺那房自是不必再添,鍾姨娘因著周姨娘的事情,此時惶惶如驚鳥。方媽媽雖前一日便著人請她前來,她卻推說仆婦丫頭已然夠使,今日更是托病不願前來。

    徐氏倒也懶得搭理她,隻又將李姨娘與薛姨娘叫來。

    眾人及至花廳,便見花廳的青石地板上早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丫頭,那牙婆見主人家來了,便笑臉迎了上來。

    徐氏知曉這牙婆素昔便往廬陵王府送丫頭,對她倒也客氣,隻讓她下首坐了,又讓小丫頭上茶,這才著了方媽媽先上去挑選。

    那牙婆子雖常來往於廬陵王府,卻從未與王府貴人有過交道。便是發賣些小丫頭,也多是管事媽媽們與她交涉。如今進了侯府,她心中自是忐忑,便是徐氏賜了坐,她也不敢坐實,隻在椅子上側坐著,待小丫頭端茶上來更是雙手接了連連道謝。待方媽媽前去挑選丫頭時,她便端著茶盅,兩眼卻瞟向上座幾人。

    那端坐在上首的,便是侯夫人。聽說如今也年近四十,可瞧著卻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穿著件寶藍色妝花百嬰嬉戲的通袖襖,襯得她膚色倒是十分明亮。梳著高髻,正中簪著赤金纏絲鑲紅珊瑚的牡丹寶結,又在一側簪著根鎏金碧玉石的壽字簪。因她正微側著頭聽身邊婦人說話,便瞧著廣額隆鼻,十分氣派。

    她身邊那年輕婦人,牙婆子方才也行了禮。說是世子夫人,看年紀不過二十,身材高挑、麵目秀麗,說話間端是舉止嫻雅、溫柔嬌娜,那牙婆子頗有些瞧直了眼,心想著出閣前不知是哪家的瓊閨秀玉。

    牙婆子這邊正偷偷打量著,那邊方媽媽已領了六人走了過來,她方才匆忙收了目光,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曲蓮瞧著方媽媽領過來的人,兩個年紀稍大,在十三四歲的模樣,四個年紀小一些十歲上下。那兩個年歲大一些的倒還罷了,那四個小的可十分出挑,皆是麵容秀麗、皮膚白皙。看著她們,曲蓮便想起早先在京城時,紫竹院裏四個一等的大丫鬟。如今春鶯和冬鴿還留在京城侯府,秋鸝不知現在如何。而夏鳶則進了點翠閣,自此便要在後院那方天地中慢慢熬日子。

    看著徐氏和聲詢問那四個小姑娘,曲蓮心中一動,想起曾經小玉所言,心中思忖,這四人恐怕是為著裴邵靖準備。

    徐氏這邊便留了那六人,便又著曲蓮上去挑人。曲蓮隻說如今點翠閣人手倒也足夠,不需再添仆婦,徐氏卻不依,直讓她再挑幾人。曲蓮便隻得上前,問了幾人,便從中挑了一個今歲十一的小姑娘。

    徐氏見狀便笑道,“你那院子如今便隻一個大丫鬟,你怎得又領了一個小丫頭。”

    曲蓮聞言便道,“總是打小教導起來,用著才舒心。”

    說話間,裴玉華便帶著紅繡到了花廳。她那裏如今也隻紅繡一個得力的丫鬟,徐氏便讓她前去挑人。裴玉華也十三歲多了,徐氏便想著是該給她挑幾個用作陪嫁的丫頭。自京城時,她倒也給女兒留了幾個得用的丫頭,誰想著出了這樣的變故。如今不知何時才能返京,便隻能在此時此地開始準備。

    裴玉華並不知曉母親作此打算,隻著紅繡上前領了兩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徐氏見狀隻笑著讓方媽媽上去又給她挑了兩個與她年歲一般的姑娘,曲蓮瞧著,這兩個長相倒是一般。

    待裴玉華挑完丫頭,李姨娘和薛姨娘便都上前隻領了一個丫頭,這半日買進丫鬟便算是得了。

    方媽媽領著那些丫頭們去安排住處教導規矩,曲蓮便扶著徐氏回了崢嶸堂。剛進了內室,便有外院的管事送來請柬,卻是王府太妃做壽,請徐氏赴宴。瞧著日子便是在十日後,徐氏沉吟片刻,便對曲蓮與裴玉華道,“這次你二人便隨我去吧。”說到這裏,又對曲蓮道,“這幾日你便著了外院回事處,讓他們送幾匹現下時興的料子。你們姑嫂二人,添幾身春裳。”說著又思忖片刻道,“夏裳倒也一處兒做了吧。”

    曲蓮沒想著徐氏竟要帶她前往王府赴宴,心裏思忖,想是如今心頭舒暢,看什麽都順眼起來。回神間,又見裴玉華衝她笑著,便回了她一個笑臉。

    又聽裴玉華對徐氏笑道,“那可好,母親便與我們一道,多做幾件鮮亮衣裳。”

    徐氏便笑嗤道,“我這把歲數,還要什麽鮮亮。”說著又看向曲蓮道,“你們到底年輕,穿起來才好看。”

    曲蓮隻輕聲回道,“大小姐是該做幾件衣裳了,瞧著身量似是長了一些。”

    三人說了幾句,見徐氏臉上到底有些疲倦,曲蓮與裴玉華便出了崢嶸堂。一路上和風煦暖,通幽曲徑兩邊,則處處綴著些結了粉白小花的蘭草。

    走了幾步,裴玉華便對曲蓮道,“我去大嫂子那裏去坐坐,大嫂子可厭煩我?”

    曲蓮聽了便道,“怎會厭煩,我索性無事,你便隨我去點翠閣,我這就讓染萃去叫了針線房上的管事媽媽,讓她帶了樣本子來,你也挑挑。”

    姑嫂二人便朝著點翠閣而去。

    路上裴玉華倒安靜了許多,幾次蹙眉似是想說些什麽。

    曲蓮見她這般,心中有數,隻攜了她的手道,“你若心裏有事,便對我說吧。”

    裴玉華聞言隻垂著頭,不做聲的走了半柱香時間,才輕聲問道,“二哥哥如今可好?”曲蓮聽她這般詢問,心中隻感慨,這兄妹二人自有傲骨,卻也十分心善。她想著便對裴玉華道,“你且放心,世子臨行前已交代我照應二少爺。”帶轉了假山拐角,便又道,“你若有什麽話什麽物件,我便為你送去。夫人不喜二少爺,你還是謹慎些,不要親自前去。”

    裴玉華聽曲蓮這般說道,便點了點頭,直到進了點翠閣,她才又道,“嫂嫂說的我都曉得。我……我跟大哥哥不一樣,我知道他與二哥哥曾經十分要好。我卻與二哥哥沒什麽情分。隻是,平日裏隻覺得厭憎,如今得知他要遠離家門,去那寒苦山上,心中又覺得不忍。不管怎樣,總是我的兄長。”

    曲蓮聞言便笑了笑對她道,“你也不必多思多慮,隻當這便是二少爺命中一劫。自來公卿豪門之家同胞傾軋的也不是沒有,二少爺有世子這樣的兄長,有大小姐這樣的嫡妹,便已是他的造化了。”

    說話間,針線房上的管事媽媽便已經到了,還帶著兩個針線上的媳婦子。曲蓮想著日後赴宴的機會倒也不少,便隻做了幾件顏色莊重的外衫。倒是給裴玉華一氣做了十來套各色花色的衣裳。裴玉華雖老成,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此時見著那花樣本子,便也將煩心之事拋在腦後。

    過了一會,李姨娘便帶著丫鬟進了點翠閣。

    她向來自徐氏身邊侍候,倒是極少出門,曲蓮見她此時前來,便將她讓進了屋子。李姨娘原本便是徐氏身邊婢女,如今雖抬了姨娘卻因未有生育,便一直住在正房後的小院子裏,日也隻隨在徐氏身邊伺候。

    曲蓮見她穿了件官綠色的湖綢褙子,梳著桃心髻,麵色素淨雅淡,倒是頗有些姿色。隻是笑起來總帶著些小心謹慎的討好,便有些失了格局。

    李姨娘也不多坐,隻說了來意。

    如今府裏也添了不少丫鬟仆婦,又因一家子自開春過後才抵達廬陵,倒是少了仆婦們這一季的衣裳。徐氏方才想起來,便著了她前來,將這事交給曲蓮,讓她一氣兒辦了。一邊說著,便自袖口袋中取了對牌交給了曲蓮。

    曲蓮接了對牌,應了下來,本想著留那李姨娘坐下歇歇,她卻半刻也不停留。隻說方媽媽如今在忙著那群丫頭,夫人身邊離不了人,便離了點翠閣。

    裴玉華見她離去,便放了手中冊子。見繡娘們此時皆在外間,便走到曲蓮身側,輕聲問道,“嫂嫂,大哥哥可有……可有將夏鳶收房?”說到此時,她已聲如蚊呐,臉上泛紅,一雙與裴邵竑十分相似的眼睛卻隱隱有些發亮。

    曲蓮正執筆在冊上記著春裳與夏裳的數量,聞言心中一動,筆鋒卻紋絲未偏。待走完最後一筆,方才抬頭看向裴玉華。

    裴玉華被她瞧了一眼,便心虛起來。

    閨閣女子,豈有打聽兄長房中妾室的道理。

    曲蓮見她竟這般孩子氣起來,便不禁笑了笑,也低聲道,“未曾。”說到這裏餘光見裴玉華挑眉,便道,“如何?你聽了可滿足?”

    裴玉華揚眉一笑道,“怎是我滿足,明明是嫂嫂該滿足。”

    待那婆子給二人丈量完尺寸,曲蓮便叫住了她,又加了幾件男子的衣衫。“……你們且先回去,也不用量,這幾日我便遣丹青過去,將舊衣送去,便比著舊衣尺寸來做。”

    那婆子應了,便領著繡娘離了點翠閣。

    裴玉華便奇道,“大哥哥不在家,做了衣裳也穿不上啊。”

    曲蓮便與她說了阿瑄之事,又說道,“世子臨行前,便囑咐我照應。左右要裁衣裳,不過是多做幾件。再者,二少爺便要離家,不知幾年方能返回,便也做幾件吧。”況昆崳山地處西北,冬日多嚴寒。想來裴劭翊的衣裳便也都是些綾羅綢緞,瞧著打眼卻不禦寒。

    聽曲蓮這般說,裴玉華便悶著聲,點了點頭,又對曲蓮道,“那我也給二哥哥準備點東西,嫂嫂便替我一塊兒給他送去吧。”

    曲蓮聞言便想起那個被裴邵竑一直帶在身邊的、黃楊木的小匣子,便笑了溫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