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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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萃去灶上要水,曲蓮則上前給他解了玉冠,打散了頭發讓他舒服一些。裴邵竑有些懶洋洋的依著迎枕坐著。

    兩人隨意說了幾句話,曲蓮跟他說了臨淮侯沈家嫡長孫之事,見他聽得不是很認真,隻把玩著玉冠上的白玉簪子,也不再多說。

    “可是要散著?”曲蓮拿了梳子給他疏通了頭發,便問道。

    “束起來吧,還得出去一趟。”裴邵竑想了想,說道。

    曲蓮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隻給他束了發,又從他手中抽了那簪子,給他簪上。見他袍角處沾濕了一片,又進了內間自箱籠裏拿出一件素色的湖綢道袍。

    因明日便要繼續行路,行李自是不會打散卸車,曲蓮隻命人將一個小箱籠放進內室,裏麵倒是恰有一件她行前方做好的冬衣。

    知道他不愛豔麗的顏色,便用了天青的暗雲紋湖綢。內裏用三梭布做了裏子,蓄了當年的新棉,隻用了薄薄一層,穿上身便一點都不嫌臃腫,還十分暖和。

    裴邵竑自她手中接過這件道袍,仔細看了看,心裏妥帖,嘴上雖說著,“何必這麽麻煩。”手上卻開始解身上那件打眼的衣裳。

    待他換上衣裳,染萃也帶著幾個粗使的婆子將熱水送了進來。

    裴邵竑見狀便自出了屋子,倒也沒說去做什麽。

    待出了屋子,便見雨雪小了不少,隻剩零星的雪片偶爾落下。裴邵竑自門邊摘了一柄燈籠,自拿了火折子點著了,便朝著院門走去。

    走了半盞茶時候,便到了最外進的院子處。

    院門處正有有守著,此時見回廊處轉出一人,便立時喝道,“是什麽人?!”

    裴邵竑不妨在自己的地盤被人喝了一聲,臉色便沉了下來,也不出聲,仍舊向前走著。他拎著的那燈籠方才被突來的夜風吹熄,左右園子裏的積雪倒是映著些亮光,他便丟了那燈籠。

    那人見來人不言語,身形一掠便衝至來人身前,剛猛的拳風已然衝著麵門而去。

    裴邵竑沉步一閃,便躲開了那人的拳頭,順手便牢牢攥住那人手腕,猛一用力便將他反肘製住。那人被反肘製住鎖了關節,轉不過臉臉,隻能任裴邵竑將他的右臂按在背上。此時隻能彎腰側臉恨恨道,“有種放了我,咱們再打一場。”

    裴邵竑此時已自他側臉瞧出了此人身份,又聽他這般說道,便諧謔道,“沈逐,你還是這般魯莽的性子,衝哥兒能活到廬陵也算是命大。”

    那漢子聽聲一愣,片刻後便驚喜道,“裴世子!”

    沈衝這邊自是知曉今日裴邵竑抵達北直隸,隻想著今日他恐不得空閑,便尋思著明日拜見。沒想著,這會子,他竟親自前來。

    那漢子被鬆開後,立時便轉了身,就著雪光打量了一下裴邵竑,便咧嘴一笑,上前抱拳行禮,道,“不過一年不見,世子爺的功夫愈加精進了。”

    裴邵竑瞧著他,背手而立,隻笑了笑,卻問道,“衝哥兒睡了麽?”

    沈逐便道,“大少爺還沒睡,正在屋裏。”他正說著,便自屋內又走出一個漢子,口中還嚷著,“老四,外麵什麽事?”

    裴邵竑一瞧,這也是熟人。

    當初在校場曆練時,沈逐與方才走出來的餘勇都是沈侯爺身邊的副將,裴邵竑當初沒少與他們打交道。

    餘勇見了裴邵竑,自也是一臉的驚喜,立時便回頭朝著屋裏喊了一句,“少爺,裴世子來了。”

    裴邵竑見他這般嚷嚷,便笑著走了過去,還未進屋子,便瞧見了從內室衝出來的沈衝。待見到沈衝,他心中便是一頓。

    上一回見到這個孩子,還是在兩年前。

    那是的沈衝還是個白皙靦腆的八歲孩子,雖一直被老侯爺寄予厚望,一直帶在身邊,卻依舊不像一個將門出身的孩子。兩年不見,這孩子不僅僅抽長了身形,麵上更是染上了一層成年人才有的風霜。

    想起在京城中見到的沈家一門的淒慘,裴邵竑隻在心中歎息一聲。

    沈衝自流亡以來,頭一回見著曾有些親近之人,見裴邵竑立在門口,眼眶便有些泛紅。他雖被磨難打磨了性子,卻依舊是個孩子。

    此時見到曾在校場上十分照顧自己的裴邵竑,心中不免有些傷心。

    “裴大哥……”,話一出口,便帶上了些哽咽,沈衝覺得自己有些軟弱,便扯了袖子狠狠擦了一把。

    裴邵竑瞧著他,隻等他平複了心情,這才邁步走進屋子,經過他身邊時,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跟進來的沈逐與餘勇也各自在心中歎息一番。

    兩人在廳中上首左右坐下,裴邵竑便問道,“身子可好?怎麽沒有婢女服侍?你嫂嫂沒給你指派幾個婢女?”

    沈衝穩了心神,臉上便又現出當年的幾分靦腆,道,“在廬陵時原是有幾個的。”又道,“隻是她們都是廬陵人,自有爹娘在,都不願離了廬陵去京城,我便讓她們都留下了。裴嫂嫂說要給我再添兩人,我隻覺得在外行路也用不上婢女服侍。況我這一年來,也習慣了諸事自己做,便回絕了嫂嫂。”

    裴邵竑聽了,便笑了笑,道,“你這般想也可以,隻是別跟我客氣。”

    沈衝自是點頭應是。他心中惦記著家人,便又抬臉看了看坐在一邊的裴邵竑,攥緊了放在膝上的雙手才抖著聲問道,“裴大哥,我家裏人……,現下如何了?”

    裴邵竑今日便為此而來,雖心中有些準備,此時見他雖強自鎮靜,消瘦的身子卻依舊忍不住顫抖,心中也有些不忍。隻是此時不說,等明日到了京城,他自是會一一知曉。思及此處,歎了口氣,便開口道,“你祖父和父親半年前被投入詔獄,不過幾日便去世了。隻你叔叔雖被折磨這許多日子,卻因你嬸嬸外家極力救助,挺了過來。隻是,傷了左臂筋脈,左手已然是廢了。”

    沈衝聽了,早就蓄在眼窩中的淚水,唰得便落了下來。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也知道家人恐難逃一死。隻是如今親耳得知祖父與父親的死訊,不過十歲的孩子,還是難以承受。他默默的垂淚半響,才突然驚醒的問道,“那我母親和姐姐呢?”

    裴邵竑啞了啞嗓子,才道,“你母親聞知你父親死訊,當晚便用懸梁自盡了。”見他麵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怕他一時撐不住,便又緊接著道,“你姐姐卻沒事。因是女子,又有你舅家相助,如今也還安穩。”

    沈衝聽了,依舊沉默著,隻垂著頭,麵色慘然如白紙一般。

    裴邵竑見他這副模樣,隻得起了身,在他單薄的肩頭輕輕拍了拍,勸道,“如今你家中這般情形,你又是承重孫,須得扛起家中責任。為著你一世英名的祖父、為著你的父母、為著在京城等你庇佑的姐姐,你也不能消沉下去。萬不能辜負你祖父對你多年的教導與愛護。”

    沈衝聽他這般說道,又見沈逐與餘勇站在一邊紅著眼,身上一陣顫抖,終是大聲的哭了起來。

    裴邵竑見他雖大聲哭泣,麵上卻未有消沉之色。心中稍安,又覺得他自是不願旁人見到自己這般形容,便起了身離了屋子。

    出了屋子,才發現雨雪已然完全停歇,便是穹頂陰霾竟也散開不少,露出星屑幾點星子的光亮。

    裴邵竑站在屋外,待吹了回冷風,這才沿著來時之路走去。

    北直隸與順天府相距不遠,行車便是一日的路程。

    因到年關,恐耽擱了時辰,裴府一行人自辰時便動身向京城開拔。

    昨日時辰已晚,與裴邵竑回房後,曲蓮隻囑咐了染萃去瞧瞧宋府一行人的安排。宋府此次前往京城,算上仆婦也不過十來數人,自是與裴家人一起在那院子中暫住一晚。因宋府此時主事的也都是些婦孺,裴邵竑也不便前往拜見。

    隻在今日早膳時,請了宋夫人前往徐氏處,見了一麵。

    較起半年之前,宋夫人蒼老了許多,人也瘦得有些脫了形。見了裴邵竑與曲蓮一同前來,隻溫吞的說了幾句話,又問了幾句宋晗的情形,便沉默了下來。宋晗此時未在京城之中,他正與梁將軍梁肅一道,帶領中軍在汲水一帶清繳餘亂。

    漢王妥協,獻王自裁,慶王投誠,廬陵王更是死在符瑄手中。

    對於符瑄來說,金殿為主的路上最大障礙皆已清除,汲水一帶那趁亂造反的流民實不足慮,也用不著動用裴氏父子。恰宋晗年輕缺乏經驗,符瑄便著梁肅帶著他前去平叛。

    這一家子,雖失了家中棟梁,比起沈家一門慘烈倒好了不少。至少宋晗此時已能扛起半個宋家,再加上得了新皇的信任,宋家重回鼎盛甚至再進一步倒也指日可待。

    因此宋夫人雖麵上憔悴,卻不曾有絕望之意。宋將軍雖陣亡,她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後半生自有依靠。

    這日雖停了風雪放了晴,路上卻因積雪而十分泥濘,直到傍晚十分,一行人終於見到了順天府高聳而立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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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等回了京城再甜蜜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