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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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府自廬陵城動身之前,總管事羅忠便與幾個外院管事們先行出發。裴府人口雖少,府中也許整頓一番。

    於是在順天府城外,徐氏便見到了前來迎接的羅忠等人。

    徐氏並未下車,隻在車裏聽羅忠說了幾句,車子便又繼續向前走去。

    此時已近黃昏,又因靠近年關,順天府道路兩邊的商鋪們都緊閉大門,一路上倒顯得有些荒蕪。染萃此時與曲蓮同坐在一輛車上,忍不住好奇,便將簾子一角偷偷掀開,向外瞄了幾眼。看了幾眼後,便覺得索然無味,對曲蓮道,“以往總覺得順天府是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必定跟仙鄉一般,如今瞧來,比廬陵也好不了多少嘛。”

    曲蓮聞言便道,“不過是戰亂所致,去歲年關時,還是很熱鬧的。”

    坐在一邊的陳鬆便點頭應是,又對染萃說起去年除夕夜裏,永盛大街那裏放煙花的盛景,“……便是在院子裏,也能瞧見炸開的煙花。”

    染萃雖聽得仔細,神思依舊有些不寧。

    曲蓮覺察出她心中不安,思忖片刻才道,“你且安心,便守好本分就是。”

    染萃一聽,心中稍安,隻點頭輕聲應是。

    她們此行是返回京城候府,這與在廬陵時萬萬不同。裴家遷往廬陵事出緊迫,雖有了大宅子,但是內裏的仆婦們多是後來采買,也多是些丫頭媳婦。這些人年紀輕,雖愛掐尖好勝,花花腸子倒也不多。況她不僅先入府許多時日,更是在大奶奶身邊做了一等的大丫鬟……

    如今返回京城,像霸陵侯府這種深宅大院,自有許多積年的老仆,更有世代為裴家仆的家生子。染萃想起當年在王府時的處境,心中便有些忐忑。

    此時聽曲蓮這般說著,聲音雖平淡,卻讓人立時便安下心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徐氏所乘馬車終於自半開著的大門駛入侯府。

    待主子們的馬車都進了府,徐氏等人便先行下了車。

    染萃跟在曲蓮身後,一眼便瞧見眼前烏壓壓一群仆婦正垂首立在院內,人雖多,卻無半點聲響。她被唬了一跳,立時便低了頭,也隻靜立在曲蓮身後。

    許是回到了京城,徐氏又找回了這些年做侯夫人的感覺,她此時站在最前方,身後跟著兩個兒子。目光緩緩的在眾多仆婦身上掃過,倒是頗有幾分威嚴。

    目光轉了一圈,便對身邊扶著她的方媽媽道,“怎麽不見那幾個丫頭?”

    仆婦不少,她方才打量了一眼,卻沒瞧見當初她房中的那幾個一等的大丫鬟。

    方媽媽聽了便笑道,“夫人瞧瞧,那個穿著茜紅色褙子的可不就是春鶯?”

    徐氏一愣,便朝著方媽媽所知的方向瞧去,果然一個穿著茜紅色素麵杭綢褙子的年輕婦人走了出來,仔細一瞧果然是春鶯。

    “奴婢春鶯,給夫人請安。”春鶯自人群中走出來,自徐氏麵前便跪了下來。

    徐氏麵色便有些發沉,問道,“怎梳了婦人的發式?”

    方媽媽見她疑心,便道,“夫人就是貴人多忘事,您不記得了?去歲春鶯的老子來求了您,說是要給春鶯和她姑家表兄為婚。夫人也應允了,說成婚後再過一年便放她出去。”

    經方媽媽這般說道,徐氏才恍然記起這件事,此時瞧著跪在地上的春鶯,麵上便露了笑意,道,“地上涼,快起來吧。”

    春鶯自是知曉徐氏方才對她起了疑心,麵上絲毫不露,起了身麵上仍帶著盈盈笑意,道,“謝夫人體恤。”一邊說著,自走到另一側,扶了徐氏的手,又道,“夫人,冬鴿這幾日受了風寒,怕過了旁人,便躲在屋子裏,沒敢出來。”

    徐氏一邊向前走著,一邊點頭聽著,她身上有些疲倦,到不知春鶯的話聽進去幾分。

    待轉過影壁,便有青帷小油車等在那裏。眾人便又上了車,朝著內院而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時候,便到了侯府正房紫竹堂。

    曲蓮下了車,自是行在徐氏身後,旁邊站著裴邵竑,後麵便是領著裴邵靖的裴玉華。在後麵便是鍾姨娘領著裴麗華,李姨娘懷抱著雙生女孩兒。反倒是雙生的男孩被個乳娘抱著,走在最後。

    行至廳前,徐氏微微挺直了身形,頓了一下才邁步走進廳中。

    裴湛正站在廳中,見眾人進門,臉上便帶了幾分笑意。

    曲蓮瞧了一眼,覺得比起一年前,他似乎消瘦蒼老了不少。若說一年前的裴湛瞧著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此時的他卻已顯出老態。麵色有些蒼白,臉龐消瘦的顴骨都聳了出來,身形不不再挺直峻拔,而是微微佝僂。

    不僅僅是曲蓮麵上一愣,便是徐氏瞧著裴湛這幅形容,也是呆立當場。

    畢竟做了二十年夫妻,她竟從未想過裴湛也會有這般蒼容的一日。心中霎時便是一酸,積年的埋怨在此時似乎消融不少。她走了兩步上前,便向他行禮。

    不及她屈膝,裴湛便伸出一手扶住她的臂彎。

    徐氏起了身,瞧著丈夫,終是忍不住問道,“侯爺您這是怎麽了?”

    裴湛便道,“不過有些傷病,也不妨事。”

    他正說著,眾人便依次行了禮。

    曲蓮起身後,便瞥了裴湛左臂一眼。她方才便有些訝異,自進門後,裴湛便一直背著左手,便是方才扶起徐氏之時,也隻用了右手。

    裴邵竑在一邊覺察出她的目光,臉上便有些黯然,隻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見她雙手垂在身旁,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裴湛雖不是個情緒外露之人,對於子女也極少露出關懷之色。隻這近三年時間來,他與家人相處不過兩月,此時便是見到仍有些怯懦的裴邵靖,麵上也依舊是一派溫和。

    一陣契闊之後,眾人便自行退下且回各自院子整理休憩。

    待眾人離了廳堂,裴湛這才讓抱著兩個孩子的李姨娘和乳娘上前來,看著繈褓中的兩個嬰孩,他沉默許久,卻隻低低的歎了口氣。

    徐氏不知他心中作何想,隻得上前低聲道,“薛姨娘也是個命苦的,難得一對龍鳳雙生,頭一個便是胎位不正,掙紮了兩日才生了下來。哥兒是先出來的,因身子骨不好,又傷了腿腳,妾身思量著竑哥兒媳婦一向處事穩妥,便將這孩子交給她帶著。將養了這些日子,如今瞧著氣色比起姐兒竟還要好些。姐兒是李氏帶著,跟著靖哥兒住在崢嶸堂西廂的碧紗櫥裏,路上受了些寒,如今有些咳嗽。兩個孩子還都等著侯爺起名……”

    聽著徐氏在一邊絮絮的說著,裴湛隻認真的聽著,直到她收了聲,他又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男孩兒就取個‘章’字,女孩兒就取個‘幼’字吧。”

    徐氏聽他語氣溫和,又帶了幾分憐惜。心想著,到底是上了歲數,見了這般繈褓中的嬰孩,便也硬不起心腸,況且又是自己親生的子女。

    思及此處,壓住心中酸澀,徐氏便柔聲問道,“那這兩個孩子,侯爺可有安排?”

    裴湛聞言,思忖片刻後道,“女孩兒依舊讓李姨娘帶著吧,至於男孩兒……父母俱在,怎麽也沒有養在嫂子跟前的道理。靖哥兒還小,便讓鍾姨娘帶著吧。左右也不指望他光耀門楣,隻將來做個衣食無憂的閑人,也不枉他托生在我裴家。”

    徐氏聞言,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又覺得便宜了鍾姨娘。隻是沒有更好的主意,便隻能如此。想到此處,臉上便露了笑道,“侯爺考慮的是,那妾身便這般安排了。”

    一邊說著,便著了在外麵等候的芳菲,讓她將兩個孩子起名、以及章哥兒送到鍾姨娘處撫養的事告知裴邵竑與曲蓮,又著了春鶯去鍾姨娘那裏交代此時。待一切妥當了,這才與方媽媽一道兒進了內室,開始安置起來。

    回到京城裴府,曲蓮自是與裴邵竑一道返回往年他一直住的嘉禾軒。

    裴邵竑返回京城已有兩月,自是將嘉禾軒拾掇了一番,如今曲蓮再踏進這院子後,便瞧出了不同之處。

    整個院子似乎都被粉刷了一遍,屋內陳設也用了新物。

    原本掛在堂中的山水換成了花鳥,條案上擺著的三足鼎也換成了西洋鍾。

    見曲蓮四顧打量著外間廳堂,裴邵竑便有些得意的問道,“怎麽樣?瞧著還順眼麽?”又道,“你先去內室歇歇,紫竹堂那邊恐怕一會兒便要有人來請晚膳了,父親今日囑咐一起吃飯。”

    他正說著,那邊芳菲便走了進來,將徐氏囑托之事告知了二人。

    曲蓮聽了,心中雖有些不舍,到底卻沒有不舍的理由。麵上便沒什麽波動,隻對她淡笑道,“知道了。”

    裴邵竑見她麵色淡淡的,自是知道她恐怕是有些在意那個孩子,隻也不做聲。待芳菲離了院子,這才上前將她攬在懷中,低聲道,“父親想的倒也沒錯。”見她微微有了抗拒,反倒使勁收攏了臂膀,又道,“你若是不舍,咱們自能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