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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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黃昏,天氣卻又陰霾起來。
凜凜朔風卷著些細碎的雪粒開始簌簌的下了起來,裴邵竑自染萃那裏接了傘,打著傘撐在了兩人頭頂。
雖然下起了雪,卻不是很冷,曲蓮走在他身側,便說起了蔡婆子之事。
裴邵竑一手撐著傘一手背在身後,微微側耳聽著她慢慢說著,不時微微頷首,隻是行至紫竹堂前小院子時,卻停住了腳步。
曲蓮正走著,不意他停住腳步,抬頭望去,便瞧見裴劭翊正自院子西側的角門低頭走了進來。抬頭望見兄嫂此時在前,倒也頓了頓。
一年未見,他身形拔長了許多,雖隻有十六歲,臉上卻完全脫了稚氣。繡著濯浪紋的暗紫色窄袖穿在身上,襯得他膚色如雪,麵瑩如玉。
見兄嫂停在不遠處,他自大步的走了過來,低頭向二人行了禮。禮數周到,行止拘謹。
裴邵竑見庶弟這般,隻沉聲道,“不必多禮。”又問道,“可見到父親了?”
“已在書房見過父親。”裴劭翊便答道,自直了身子,一眼瞧去,已經與長兄一般高了。
裴邵竑將油紙傘遞給了染萃,便與庶弟並肩在前麵走著。
曲蓮與染萃自是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
之前在廬陵時,染萃隻見過這位二少爺一回,如今時隔一年,再次見到便覺得眼前這位與那個無賴一般的二少爺簡直判若兩人。隻她明白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隻半跟在曲蓮身後,打著傘,半句話也未吐露。
不過十來步,便到了紫竹堂正房。
門外早有丫鬟等著,見幾人到了,便撩了簾子,更有人進屋通報,裴劭翊便等在門外,待兄嫂進了屋子,他才彎腰入內。
裴湛此時還未到,幾人便入了宴息處向徐氏請安。
徐氏正與裴玉華在炕邊坐著說話,原本見著長子方要開口說話,一錯眼瞧見了跟在後麵的裴劭翊,臉色便立時沉了下來。
裴玉華瞧著母親麵色不虞,好奇看去,卻也一愣。回神後,忙起了身。
待裴邵竑與曲蓮上前請安後,屋內便沉寂了下來。
便見裴劭翊幾步上前,便在炕邊跪了下來。隻是,一向伶俐的小丫鬟們,卻沒有一人給他遞個墊子。
“兒子給母親請安,望母親富泰安康。”裴劭翊的聲音雖有些啞,聽著卻很是恭敬。
徐氏坐在炕上,瞧著此時跪在身前的裴劭翊,臉上神色有些變幻莫測。對於裴劭翊,她心中自是萬分憤恨,尤其是丈夫竟然還為他這般鋪路將他送至皇帝近身,這更讓她心中十分膈應,想起來便如坐針氈。隻是如今見他恭順的跪在下方,倒也有些快意。周姨娘盛寵十數年,裴劭翊被她牢牢的留在身邊,便是對嫡母請安,也不過幾月才有那麽一次,還是在十歲上才開始。
徐氏久久未有應聲,裴劭翊便一直跪在那裏,垂著首,便是跪著,脊背也未佝僂,反是十分挺直。
屋內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垂了頭,便是呼吸都輕緩了幾分。
恰在此時,簾外傳來了鍾姨娘帶著笑的聲兒,“三少爺長的越發好了,今日穿著這紅色的氅衣,瞧著比那觀音坐下的童子更好看。”
這般話兒傳來,想是裴邵靖與鍾姨娘等人碰上了,不過在簾外說會話的功夫。
隻這一句也驚醒了屋內眾人,裴玉華按捺不住,便偷偷的瞥了徐氏一眼。裴邵竑則坐在椅上自顧的喝茶,曲蓮站在他身後,低眉垂目紋絲不動。
徐氏這才應道,“起來吧。”
“謝母親。”仿若並未受到嫡母刁難,裴劭翊聞聲便應道,自站了起來,麵上半點不顯。
他剛站了起來,簾子便被挑了起來,裴邵靖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仆婦便走了進來。如今他也不住在母親的碧紗櫥中,在紫竹堂的廂房處住了下來。徐氏怕他受了委屈,給他撥了兩個管事的媽媽並六個大丫鬟,再加一個乳娘和一些小丫鬟。裴邵靖身邊伺候著的,有十數人不止。
裴邵靖進了屋子便直直的跑向徐氏那裏,脆生生的請了安,便要朝著曲蓮那邊奔去。卻又一眼瞧見了立在一側的裴劭翊,便頓在了當場。他原本就極少見到這個哥哥,年歲又小,此時麵上便有些茫然,顯是早忘了家中還有一位兄長。
裴邵竑見狀,便溫聲道,“還愣著做什麽?這屋裏許多人,你可行了禮?”
裴邵靖聽了麵上便帶了些委屈,磨磨蹭蹭的便上前來給長兄行了禮。他原本很喜歡這個大哥,隻是從去年起,大哥每每見了他少有好臉,很是嚴厲,與父親越發的像了,他便有些畏懼這個大哥。今日大哥言語雖是溫和,麵上卻仍有些嚴肅,在行了禮後便趕忙撲到了曲蓮身前,軟了聲喊道,“大嫂嫂。”
曲蓮對他笑了笑,伸手將他有些褶皺的前襟撫了撫,見他仍偷眼瞧著此時立在一側的裴劭翊,便溫聲道,“那是你二哥,快去行禮。”
聽了曲蓮的話,他自是想起了那人是誰,這才磨磨蹭蹭的朝著裴邵翊行了禮。裴湛此時卻恰好挑了簾子走了進來,見此景象麵上倒帶了幾分溫和,對著裴邵靖也露了笑臉。
見裴湛進來,一屋子人自是都站了起來。
說了幾句話,便出了內室去了廳堂。因是除夕,廳中早擺了晚膳,便不拘男女同一桌用了晚膳。
晚膳後便要守歲,裴湛坐在上首與裴邵竑、裴邵翊兄弟說話。徐氏則坐在宴息處的炕上抱著昏昏欲睡的裴邵靖。裴玉華與裴麗華姐妹則出了屋子,瞧著院中放著的煙花。
這一年的除夕,裴家過得倒也十分溫馨。
廳中少了地龍,十分暖和,兩位姨娘此時也抱了雙生子坐在兩側的椅子上。李姨娘沒有生養過,此時正在跟鍾姨娘討經驗。
曲蓮見了那孩子,心中想起在廬陵那些日子,對這孩子倒有些想念。便行至兩人身旁,借著燈光瞧了瞧那孩子。
鍾姨娘見曲蓮這般,心中自是明白,便笑道,“大奶奶可空閑,且替我抱一下四少爺。我這膀子昨夜受了些涼,此時正酸的慌。這乳娘也不曉得跑到那裏去了,一會子回來,我必好好罰她。”
曲蓮見她這般說,心中自是明白,便領了她的好意,自她懷中將那孩子抱了過來。
屋裏暖和,孩子便隻穿了三梭布的夾層小襖。水紅色的布料正襯得那孩子唇紅齒白,一雙黑漉漉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瞪了一會便驀地綻開一個笑臉。
鍾姨娘在一邊倒是十分稀罕道,“四少爺雖不怎麽哭鬧,卻也是極少笑的。這大點的孩子,鎮日也不知為何總是蹙著那眉頭。”
曲蓮聽了,便仔細瞧了瞧這孩子,果然見他眉心處卻有一處淺淺印痕,便如淺色胎記一般,原來竟是時常蹙眉而致麽?
她這般正瞧著孩子淡淡的笑著,
那般正與裴湛說話的裴邵竑倒是不動聲色的瞥了她一眼,見她麵色溫柔,心中也帶著些暖意。
雖說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守歲總是要到五更天,隻是家中稚齡的孩子不少,待到了三更上,裴湛便吩咐眾人各自回院子歇了。
待兩位姨娘離了紫竹堂,裴邵竑也站起了身對裴湛道,“父親身子有恙,也早些安置吧。”
裴湛自是點頭應了,又對次子道,“聽濤院如今也收拾出來了,你今日便還是回那裏吧。”
裴邵翊聽了便起了身,先對裴湛行了禮,又轉身向曲蓮道,“帶累嫂子了。”
曲蓮聞言心中微訝,麵上卻隻垂了眼回道,“二少爺客氣了。”
這般一來,紫竹堂便散了席。
徐氏安頓好了裴邵靖,自是親自俯視著裴湛更了衣,兩人相攜便入了內室,自有小丫鬟俯視著裴湛進了淨房。
見裴湛進了淨房,徐氏便出了內室行至宴息處,見方媽媽正等在那裏,便立時上前低聲問道,“人可送去了?”
方媽媽便道,“聽您的吩咐,亥時便讓她過去了。”
徐氏聞言便點了點頭,便不覺間露了些得意。
見徐氏麵上得意,方媽媽卻有些擔憂道,“二少爺不見得會……,況秋鸝那丫頭也是個不安分的。”
徐氏聞言自是冷笑一聲,道,“她要是個安分的,我倒還用不上呢。她賣身契在我手上,又犯了那樣的大錯,我不過給她個贖罪的機會。況且我也允了她,若是事成,姨娘的名分那是跑不了的。這小蹄子自來野心不小,我不過隻是提了提,她便順著杆子爬了上去。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她還不挖空了心思去做?”
見徐氏這般胸有成竹,方媽媽自是不好再說什麽,況內室也有了動靜,隻得告退而出。
裴湛換了中衣,見徐氏此時放從宴息處進來,便道,“又有什麽事?”
徐氏便道,“老二那裏不知道人是不是夠用,方才妾身著了方媽媽去瞧了瞧,如今便是來回複。”
裴湛聞言便點了點頭,思忖片刻便又道,“老二如今也十六了,他又是年初生的,實是快十七了。年後,你便尋覓著給他瞧瞧,也該娶媳婦了。”
徐氏聞言臉上便有些繃不住,道,“老二的事,妾身怎插得了手。當初,侯爺不是說了,老二的婚事您來給他安排,如今倒是信得過妾身了?”
裴湛自是明白徐氏的心思,麵上卻也不顯,隻是瞪了她一眼,道,“我自是不放心,你且尋來便是,行不行的,我來定。”有道,“自古禮法上講究長幼有序,你打量我不曉得你的心思麽?老二跟玉姐兒差了三歲,哥哥還未成婚,便張羅起妹妹的婚事,你是想讓咱們家成京城的笑柄麽?”
徐氏聞言便覺得一口氣悶在胸中,隻她如今也不敢也裴湛硬抗,隻在心中腹誹道,你裴湛當年可不就是京城的笑柄麽!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寫著寫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