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壽宴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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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十五,京中各家的族學便重新開了館,陳鬆便又去了陳氏族學。

    於此事上裴邵竑也曾於此事商議過曲蓮,是否給陳鬆換一家書館,或者幹脆請了先生來家裏教授,也好過在外受氣。曲蓮卻並未應承。

    陳鬆自小便過著那般寄人籬下的日子,生來便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此時養成了驕矜的性子,日後還要遭受更多世道不公帶來的傷害。若是這樣,還不如從現下起就讓他活的明白些,依靠誰都不如依靠自己。

    況陳昇雖當年休了蕭榕,與她有舊恨。但陳昇是國子監祭酒,他家族學多年來在京城之中聲譽鼎沸。多少官家豪門都將子弟送了進來,便是因著陳氏族學教學嚴格,又多出人才。

    陳鬆於學問上沒什麽根基,又在廬陵耽擱了一年,如今已經十歲,已然落後許多。如今不僅要在陳氏族學念書,下學之後曲蓮還要親自教導,再讓他學上一個時辰。

    裴邵竑有時下衙回到院子,見到陳鬆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懸腕練字。明明還是初春,小小孩子額頭上竟是細細密密一層汗珠,也不禁有些咋舌。

    悄聲對曲蓮道,“這做學問也不比練武容易許多。”

    見曲蓮不以為意,他又覺得有些可憐呐孩子,隻商量道,“他不是跟著翟向學武嗎?到時候跟著我自有一番前程,學問上差不多就行了,何必這般辛苦。”

    曲蓮被他糾纏不堪,隻能道,“他畢竟姓陳,日後還是要靠自己。再者,如今朝中漸穩,武官之路豈是那麽好走的?”

    如今武官之路確實不好走,隨天子奪天下的武臣都十分年輕,便如裴邵竑自己,今年不過二十一歲。武官本就是在戰場上掙功名,如今又無戰事,便是有戰事也輪不上那些走蔭封路子的人。

    隻是這不是重點,裴邵竑隻有些在意曲蓮的頭一句話。

    如今他二人是夫妻,她的弟弟不也是他的弟弟嗎?怎就不能依靠他了?

    為著這件事,裴邵竑連著兩日與曲蓮有些不虞。隻是見她麵色依舊淡然,並未因此改變主意或是賠著小意,自己倒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便也放開了此事。

    待到了二月初,因著夏鳶要抬姨娘,他倒是先開始別扭起來,連著幾日好話哄著曲蓮,等到了正日子,自個兒便躲了出去。

    抬姨娘這等事兒,自有蔡婆子安排。

    曲蓮隻那日穿了正紅的衣裳坐在堂中接了夏鳶跪著敬上來的一碗茶,這一出戲便落了幕,裴邵竑從頭至尾都沒露個麵兒。

    曲蓮麵色瞧不出喜怒,隻嘴角噙著絲笑容,夏鳶雖木著張臉,眼角卻飛出些光彩。曲蓮接了茶,便給夏鳶換了稱謂。夏鳶本姓林,自此便要稱呼一聲林姨娘。

    不過一炷香時候便了解了此事,甚至不妨礙去紫竹堂請安。

    那些前來看熱鬧的丫鬟仆婦們見此狀況,心中不免覺得無趣,又在心中暗暗期待,且再過兩日,瞧瞧這大奶奶是不是還能這般端著這般淡然,瞧瞧那抬了姨娘的夏鳶是不是仍能這般目含流光。

    直到了初四這日,裴邵竑半步都未踏進後院。

    裴府的這波暗流自是漸漸平複,仆婦管事們見到曲蓮倒是更恭敬了些。

    徐氏得知此事,雖對兒子心懷不滿,此時卻也無暇顧及。

    便是因為,正月二十那日皇後的人選定了下來。

    經禮部勘定,皇帝著行人司擬旨意,立建寧候石越之長女石善蘊為後。

    這建寧候石越之妻紀氏之母與壽春長公主之母榮妃乃是嫡親的姐妹,紀氏與壽春長公主乃是表姐妹。有了這般關係,便是壽春長公主府也沾了不少便宜。

    初四這日過了巳時,徐氏便帶著裴玉華出了府。

    曲蓮本想著這一日倒是可以輕省些,這二人應是用了晚膳才會回府。沒想著,她二人未歸,裴邵竑倒是早早的便回了府。

    曲蓮剛歇了晌起身,方收拾好,便瞧見他撩了簾子走了進來。

    他仍穿著那身朱紅色的官袍,麵沉如水,嘴角還緊緊的抿著,見曲蓮出了內室,隻衝她點了點頭,便要叫丫鬟來換衣裳。

    曲蓮見他麵色不好,自是上前親手給他摘了梁冠,又給他換了衣裳。

    等收拾好了,這才見他長長送了口氣,麵色卻依舊有些難看。

    “可是出了什麽事?”曲蓮見他這般,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裴邵竑也不瞞她,便點頭道,“今日鍾二與我說了件事……”,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解釋道,“就是如今的潁川侯,他父兄因駐守京城,去歲死在了宮裏。如今皇上念他父兄慘死,不忍他家奪爵,又因他兄長無子,便讓他襲了爵。”

    曲蓮聽了,便點頭道,“我曉得那位。”

    裴邵竑便繼續道,“他舅舅如今領著刑部的差事,今日便於我說起了件事。我那位遠在宿州的姨夫犯了事,如今正被押解回京。”

    曲蓮聽了心中一驚,便問道,“可是那位萬大人?”

    徐氏有一兄兩姐一妹,其中兄長與長姐與她同胞。如今遠在宿州的,便應是她的胞姐。

    裴邵竑歎了口氣道,“正是那位。”一邊說著,他自起了身道,“我這般急著回來,便是要去與父親說說這件事。今日母親不在府中,倒也是好事。你且在這裏等著,我晚間回來再於你細說,與你一起去紫竹堂。”

    他正說著,簾外便響起了小廝連慶的聲音,卻是裴湛如今不在府中,此時正在城外校場跑馬。裴邵竑聽了,也不及等父親回府,便著了連慶去備馬,自是要親自去一趟校場。走前又對曲蓮囑咐了一番,若是他不及回來,晚間便稱病不要去紫竹堂。

    曲蓮見他麵色不好,自是低聲應了。

    誰想著,裴邵竑出府不過半個時辰,徐氏與裴玉華便回了府。

    曲蓮這邊剛得了信兒,那邊方媽媽便過來請了。曲蓮無法,隻得帶著染萃隨著方媽媽朝著紫竹堂走去。

    一路上,三人也未開口,隻待到了紫竹堂的院子,方媽媽才低聲囑咐了一聲,“今日夫人有些氣惱,大奶奶萬事忍著些。”曲蓮見方媽媽麵色尷尬,也不與她計較,隻點了點頭,這才見她歎了口氣自去親自打了簾子。

    曲蓮一進屋子,便瞧見徐氏滿臉怒容的坐在炕桌前。身上還穿著那身赴宴的深紫色遍地金繡百蝶穿花的妝花通袖襖,胸口一起一伏的喘著,顯是氣得狠了。

    裴玉華則坐在宴息處的椅子上,憋著臉眼眶還有些泛紅,不知是在生誰的氣。

    曲蓮見這般情形,有些不明白情勢,隻得先上前給徐氏行了禮。

    徐氏見她過來,“啪”的一聲拍在炕桌上,對著曲蓮恨聲道,“你說,上元節那日你去了哪裏?”

    曲蓮還未待回答,便聽她又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大晚上的竟跑到了街上?裴家怎麽就有了你這麽個媳婦,既然出身卑微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院子裏,別到處亂跑下我的臉麵!真真是沒有教養,你看看哪家的閨秀似你這般?”

    “母親!”原本在一邊不吭聲的裴玉華猛地站了起來,一雙與裴邵竑十分相似的眸子瞪著徐氏,臉上竟也帶了些恨意,“若說沒有教養,我瞧那莫玉嬋更是如此。嫂嫂出門怎麽了?她好歹是出嫁了的婦人,可那莫玉嬋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呢?她還不是大晚上的跟著旁人家的公子哥兒出去遊玩?這真是丈八的燈台,照的見旁人照不見自己!那壽春長公主也真好意思提這事,她自個兒的女兒好到哪裏去!”

    “你!”徐氏不妨被女兒這般頂撞一氣,恨得又狠狠拍了下炕桌,這才看向曲蓮道,“你自己說!”

    曲蓮抬了頭看向徐氏,淡淡道,“上元節那日,我確然去了街上,隻是這是世子爺的吩咐,不敢不從。”

    “若不是你攛掇,世子會這般行事?”徐氏聞言,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聽著,如今這後院還是我說了算!便是侯爺能為你開脫一回,也不能事事都容忍。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定罰你去祠堂跪上幾日。”

    “母親!”裴玉華這回是真急了,一步行至徐氏跟前,道,“母親你怎能聽從他人挑撥,壞了自己家人的情分!那陳夫人本就不安好心,今日之事少不了是她在長公主麵前挑撥。母親這般行事,豈不正是如了她的意?!母親你怎地這般糊塗!”

    徐氏心中雖在冒火,思緒卻還未完全糊塗,此時聽得女兒這般道,心中也是一頓。回來的一路上,她思前想去豈能不明白這是有人存心挑撥?隻是此時見了曲蓮,心中火氣便燃了起來,偏她如今事事將裴邵竑抬出來,竟也無法收拾她。

    徐氏運氣半響,隻得對這姑嫂二人揮手道,“都滾出去,省的在這裏氣我。”

    裴玉華見狀,也不行禮,拉了曲蓮便出了內室。

    她也不吭聲,隻拉著曲蓮直走到了嘉禾軒外的園子裏,這才鬆了手,道,“嫂嫂不用在意,母親如今越發糊塗了,什麽樣的齷齪人說的話都能聽在耳裏。”

    曲蓮站在一邊聽她抱怨了一會兒,才出聲問她這事兒到底是怎麽起來的。

    裴玉華左右瞧了瞧,便拉著她去園中亭子裏坐了,隻吩咐了紅繡去端茶將她遣走偶,又讓染萃遠遠站著,這才對曲蓮道,“上元節那日嫂嫂不是跟著大哥哥出去了麽?”見曲蓮點了點頭,她便又說道,“今日我與母親去了公主府,正在堂間說話的功夫,那位陳夫人突然說了一句,說嫂嫂倒不像坊間傳聞那般,竟還懂得吟詩作對。那時堂上坐滿了公卿家的夫人小姐,聽她那般高聲說道,自是紛紛詢問。那陳夫人便說,她娘家侄兒上元節那日出外瞧燈,遇上了嫂嫂。還說大哥哥為了討嫂嫂歡心,竟跟幾個孩子計較,又說嫂嫂你出頭寫了對子。”

    裴玉華說到此處,自是歎了口氣,道,“母親那會子已然麵上掛不住了,隻反駁了句說是定是她娘家侄兒瞧錯了,嫂嫂你平日也不出門,她侄兒一個半大小子怎就認得。堂間夫人們聽了便稱是,說理應是認錯人了。偏這時那莫家的小姐自內間走了出來,聽到這事便對她母親長公主說道,那晚她與弟弟的確是遇見了你。雖是不認識你,卻在宮中曾經瞧見過大哥哥。

    那壽春長公主聽了竟當著堂前夫人們的麵,說到了母親幾句。母親如今那氣性多大,頓時氣得臉都白了,雖說長公主又說了幾句和氣話,母親也沒忍住,過了片刻便帶著我離了那公主府。”

    曲蓮聽了,隻心中有些無奈。

    她自是想起上元那日在街上遇見的幾個少男少女,此時想來,那位容貌姣好的矜貴少女,恐怕就是這位長公主之女莫玉嬋。

    隻是嘴長在別人身上,何必去這般在意。又想著那陳夫人雖與徐氏不睦,這種日子又何必去搬弄這種是非。思及此處,她便問道,“如今,咱們可與那陳夫人有什麽嫌隙?”

    聽曲蓮這般問道,裴玉華刷的紅了眼眶,她起了身行至曲蓮跟前,道,“嫂嫂,母親她,母親她有意長公主府那位少爺……”

    曲蓮聽了心中一驚,立時想起當時站在莫玉嬋身旁的那個頤指氣使的少年,便緊聲問道,“夫人竟想著與公主府聯姻?”

    裴玉華淚都落了下來,點頭道,“母親說宋晗如今雖得皇上信賴,在京城卻無根基,況且他走得又是武官的路子,難免如父親一般常年不在京中,非得良配。今日在公主府見著了那位莫少爺,心中便起了意。嫂嫂,那莫少爺瞧著一身氣派,可我就是覺得他不是好人。今日前去祝壽的小姐們有幾個長得十分漂亮,我隻瞧著他的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摘都摘不下來!”

    曲蓮一聽,心中便有些明了,“可是那陳夫人也有此意?”又想著之前丹青報說那陳氏夫人有兩個親生的女兒……

    裴玉華聽了,頷首道,“那陳夫人今日也是領著女兒去了,我猜度著,她也是有這心思。”

    曲蓮安撫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安心,待你哥哥回來,我自會跟他提這件事。上元那日,你哥哥也瞧見了那位莫少爺,他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見曲蓮這般說道,裴玉華這才安了心,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