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許月桐與蕭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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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盛夏,正是雨後初晴,院子裏再次響起了聒噪的蟬鳴,讓人難得清靜的心神再次煩躁了起來。

    許月桐趴在自己臥房的窗台上,舉著那塊潤白的山佩。日光自半開的窗欞外投了進來,映的那白玉更是瑩白剔透。

    端午那日,她與哥哥返回府中,被母親逮了個正著。

    哥哥因是兄長又帶著她出府,被母親責罰到了祠堂,直跪了兩天兩夜,自那以後,每每見到她仿若見到凶神惡煞一般,就差躲著走了。

    而她則被母親關在臥房之中,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別說出府了,便是這間小小的臥房,她都不能踏出一步。也不用請安,也不能與家人吃飯,她隻能每日如同今日這般,自半開的窗欞處瞧瞧窗外的景色。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窗外的叢鳳仙花自盛開到衰敗,而那株梔子花卻從含苞到了盛放……

    潔白玲瓏的小花兒,卻有著那般沁人心脾久久不散的香氣。

    偶爾行至窗邊,便讓人精神一震。

    讓她不覺得便想起端午那晚,自他身上飄來的梔子熏香的氣味。這一個月時間,就是這個念想,讓她熬過了物燥無味的一段時日。

    今天便是最後一日了,她終於熬到了這一天,想到這裏,心中那份思念便如廊下掛著的黃鸝鳥兒一般,幾乎要撞出胸膛。

    鎖了一個月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許月桐幾乎是自窗台上跳了起來,卻突然想到母親的臉色,忙低頭整理了一番,這才抬頭看向房門。

    母親自門外走了進來,仍舊板著臉,卻少了那份怒色,到底是親生的女兒,再怎麽生氣,一個月的責罰也讓她有些心疼。

    許月桐瞧見母親的模樣,便知母親已然心軟,心中雀躍卻仍扮作小兒女般湊到了母親身邊,依偎著撒嬌,“娘親,我知道錯了。”

    許夫人熬不住女兒這般小意認錯,臉上終是露了幾分笑容,嗔怪道,“關了一個月,可老實了?”

    許月桐聞言嘟了嘟嘴,滿臉委屈的點了點頭。

    見女兒這幅模樣,許夫人心中開懷了不少,便開始絮叨起來,“……怎麽說也是個女孩兒,這樣竄出府去,若讓旁人曉得了指不定怎麽笑話你呢!小心嫁不出去!要說我與你父親對你已然是十分縱容了,若是在東海侯府出了這樣的小姐,早就被徐侯爺絞了頭發送去做姑子了!”

    東海侯徐家多少年來以出貞潔烈婦為名,卻在幾年前觸怒了皇帝被奪了爵,許月桐自來不喜歡那一家,此時聽得母親這般說道,心中便有幾分膩味。

    正在心中腹誹,便聽母親說道,“再過兩日便是宮中許娘娘的壽誕,一會兒我便讓邱媽媽將這月的新夏裳與首飾與你送來,你準備準備,過兩日與我入宮。上一回我進宮時,娘娘還與我提起了你,說是多日不見,十分想念你。”

    許月桐聽了學著哥哥那般揚了揚眉毛,心中有些不置可否。她自小就不是很喜歡那個貴為皇貴妃的姑姑,總覺得姑姑雖長得美豔卻一臉的虛情假意,瞧著誰都一派算計的模樣,偏偏別人卻不這麽認為,隻覺得那是個端正肅麗的美人兒。

    她提不起興致,便膩在母親身旁,也不開口,臉上便露了幾分落寞。

    正想著如何能開口讓母親應允自己去外公那裏走走,便聽到母親提起了那位七皇子表兄,“……七皇子如今也十七歲了,恐怕禮部便要開始尋覓皇子妃的人選了。”

    許夫人一邊說著,一邊瞥了女兒一眼,妄圖從女兒臉上尋出些端倪,卻見她臉上一派懵懂茫然,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她以為女兒常年跟外祖父一起,隻曉得讀書下棋,雖是十三歲了,卻還未開情竇。便試探著問道,“桐姐兒可還記得表兄?”

    許月桐有些訝然,點頭道,“自是記得。”

    許夫人臉上便露了笑容,便笑道,“你姑母十分喜愛你,我上一回進宮時,她還跟我隱晦的提了提,問我可有給你定親的意思。”說道這裏,見女兒依舊一副無聊的表情。心中歎了口氣,便攜了女兒的手,無奈低聲問道,“你可喜歡那位表兄?你姑母想著你做她兒媳呢。”

    許月桐聞言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半響反應過來便如同白日見了鬼一般自座位上跳了起來。實在是太過驚訝了,她一時間便再也顧不得裝出溫婉的模樣。

    母親竟然睜著眼說瞎話!

    不不不!母親不是這樣的人!那睜著眼說瞎話的分明是她那位貴妃姑母。

    什麽一向十分喜愛她?!貴妃姑母明明不喜歡她!每次見了她,雖也是一副笑模笑樣的,可那眼神裏分明帶了一些厭惡。

    許月桐自小便覺察出了這一點,也是因此,她少有跟著母親入宮。

    後宮嬪妃多出自公卿世家,姑母的出身並不顯赫,能坐到貴妃的位置,可見她的手腕。許月桐心中明白,姑母喜愛的恐怕是那些身世顯赫的公卿之女亦或是朝中重臣的女兒。她父親雖有著平陽侯的爵位,卻不過背著個閑職,哪裏就能入了姑母的一雙眼睛。

    況且,她也不喜歡那位表兄。

    姑母便是不喜歡她,見了麵總能露個笑臉。那位七皇子表兄,卻十足十的一個冰人。兩人少有的幾次見麵,許月桐每次都要麵對他那一張臭臉。

    想到此處,她痛苦的呻吟了一聲,趴到了母親身上,央求道,“母親,我與表兄分明就是相看兩厭……”。

    許夫人聞言眉頭蹙起,輕拍了她一下,嗔道,“胡說!你表兄貴為皇子,難免有些驕矜,比起那幾位皇子,卻親切的多了。且他長得俊俏,學問也好,常得皇上誇讚,日後封王建府做個富貴閑人,日子不知道多好。偏你這般多事,不知好歹。”

    許月桐一聽母親今日竟像是鐵了心一般,心中便焦急起來。她是女兒家,自是不能與母親坦誠心儀之人,若是那般直接,母親恐怕會對那人十分厭惡。

    她心中無法,隻得先胡亂的點了頭,隻想著下月外祖父壽誕,待到了尚書府一定要求著外祖父與母親提一提!

    隻是……

    她心中頓了頓,卻還不知道蕭巒是否有這心思。一時便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許夫人見女兒突地有些失魂落魄,心中便起了疑,想起那晚領著女兒出門的便是那個鬧得府中雞犬不寧的大兒子,心中便有些氣悶,起了身便出了屋子,自是去找兒子算賬。

    許月桐失了情緒,見母親離開,便一頭栽倒了床上,又將那白玉佩拿了出來,細細又細細的端量著。

    兩日後,許月桐跟著母親去了宮中。

    姑母的壽誕還是年複一年的那般無趣,她隻在姑母麵前露了個臉,便自個兒到了廣寧宮的花園裏,尋思著去外祖父府上的事情。

    外祖父是蕭巒的老師,壽誕這樣的日子,他定會前去拜賀。

    許月桐心中糾結著,她心中隱隱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想著在那一日,以嬌娥之姿出現在他麵前。卻又苦惱於自己並非花容月色……這一刻,詩中那句“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色”她終是能夠與之共鳴。

    “唉!”她煩惱的輕輕捶了下麵前的石桌。

    滿園花色,此時也無法拯救她糾結的內心。

    便是此時,聽得園子身處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許月桐心中一驚,想著今日人多繁雜,許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在院子裏賞景,便立時起了身想著避一避。

    誰想剛起了身,自那深處竟傳來一聲呻////吟。

    許月桐愣在當場,心裏想著難不成那人在這園子中有什麽為難之事?或是崴傷了腳?亦或是被蛇蟲叮咬了?

    她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的朝著園子的深處行去。

    自那株枝繁葉茂的海棠樹後探了探頭。

    這一眼,讓她驚得幾乎嚷出了口。

    下意識的一把將自己的嘴捂了起來,她瞪大了一雙眼睛僵硬著身子轉了身,朝著來路越走越快,到了最後簡直是拔足狂奔。到了園子的入口處,差點就將一頭鴉發跑亂。

    她氣喘籲籲的出了園子,心中暗歎一聲好險!

    隻是方才那副場景再次陷入腦海之中,讓她驚魂不定之餘又有些麵紅耳赤。

    她方才瞧見,她的那位七皇子表兄符曄正昂著頭與一個身形高大的侍衛……親吻的難分難解!

    許月桐雖是閨閣女孩兒,卻因在外祖父書房之中看了許多書。有經史子集更有坊間話本,便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對這種顛倒陰陽之事大驚小怪。不過,到底還是有些讓人驚悚罷了。

    她忍不住甩了甩頭,想將方才那副畫麵甩出腦海,這種皇家隱晦之事,萬萬不能被旁人知曉。她暗下決定,要將今日之事完全忘記。此時她也難得的一下子想通了,為何姑母會擇了她做兒媳。

    分明是洞察了兒子的異狀,想尋個娘家好拿捏的女孩兒做遮掩。

    許月桐哼了一聲,決心拚著一番哭鬧,也不能讓父親母親答應此事。父母自小寵愛兒女,她若抵死不肯,萬不會一意孤行。

    想通了此節,心中倒是輕快了幾分,便是方才那番糾結也被拋到了腦後,明日的事兒,明日再去煩惱吧。

    日子仿佛白駒過隙一般,一下子便到了眼前。

    許月桐還沒想明白到底是不是該在蕭巒麵前表明身份,外祖父方景崇的壽誕便到了。為著這一日,她不到寅時便起了身,逼著丫鬟香濃將這一季新作的所有衣裳都翻了出來。

    平日裏瞧著都還不錯的衣裳,今日看來卻滿是毛病。

    緙絲太死板,妝花太花俏,蜀錦卻又太華麗……湖綢杭綢之類的卻又少了幾分端雅。一屋子衣裳散落的到處都是,左右都挑不出一件合心意的,許月桐氣惱的坐在了桌邊。

    香濃見她少有的竟挑剔起了衣裳,心中便有些擔憂。

    她也是女孩兒,哪能不知姑娘家為何會突然愛起來美來。雖為婢女,也明白女為悅己者容……

    她想了想,自那堆衣裳裏挑了件茶白色櫻草底的小襖,又挑了件玫瑰紅繡百蝶的妝花褙子,最後則是挑了件月白色繡蔥綠纏枝花的挑線裙子。

    許月桐見她挑了衣裳,便穿上了身,果見銅鏡之中,一個嬌俏的少女立在當中。

    茶白色的小襖讓她顯得十分嬌嫩,玫瑰紅的褙子則映襯得她膚色如雪起色更好。許月桐心中歡愉,拉了香濃的手好一陣“姐姐、姐姐”的撒嬌。

    自家小姐自小便不像一般的公卿貴女那般端著架子,對著屋裏的丫鬟們就如同姐妹一般,格外的好。此時見她這般開心,香濃也壓下心中不安,愛憐道,“奴婢給你梳個好看的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