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任他千般來,我隻一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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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片刻後卻笑不出來了,錢鼎章的三弦斷了高音中音兩弦,隻剩下一根負責低音的外弦在發揮作用。雖然少了兩根弦,但手指也得到了解放,右手五指都落在外弦上,節奏間隔的密度瞬間上升,而且低音的震動頻率低,音量不夠響亮,但持續時間長穿透力也強傳播距離遠,更不容易被高音頻率幹擾。

    “任他千般來,我隻一路去”,這一路就是這唯一一根外弦。左手五指靈巧的在一根弦上上下跳動按弦定音,配合激昂雄渾的旋律。形式開始逆轉。露醉仙手中感到了一絲壓力,首先幾個關鍵的“板”位被三弦輕輕巧巧的奪了去,後來逐步擴張到所有“板”。之後是“眼”,露醉仙倒也有一絲不服氣,在幾個眼位上,連續打出二三極為華麗的連續音節來,意圖掩蓋掉“眼”位痕跡。

    奈何想明白了的錢鼎章不吃這一套,始終牢牢按照自己的接拍來,這樣倒好像變成了露醉仙用花活襯托弦子。台下觀眾聽的如癡如醉,偌大個書場內鴉雀無聲。

    在當錢鼎章慢慢釘住己方所有都“板眼”後,又逐步向本來由露醉仙控製的眼延伸出去。這下子露醉仙吃驚不小,眼看這小子就要徹底繳槍怎麽又像吃了仙草的許仙那樣還魂了,非但還魂反而比之前更厲害,趕忙手中一輪,用幾個花式音將眼拍蓋過。隨即又一笑,自己怎麽還是如此爭強好勝?今天這場本來就是捧這小子的,自己這是何苦來哉?不過這他也確實厲害,生生被他想出這種反敗為勝的絕招了。於是,便將手裏的速度降下來,用悄不可聞的聲音輕輕說道“你個小鬼頭,趕緊唱啊”

    錢鼎章聽到這話,也確實感覺到露醉仙在降低彈奏難度,知道這場比試自己起碼是沒有敗或者說至少守住了榮譽。按捺住內心激動,唱了起來。

    一般彈詞的前奏過門持續時間隻有10秒不到,錢家所唱的徐調雖然以過門繁複華麗而著稱但持續時間也就20秒出頭點,剛才兩人一番比試卻足足花了一支煙的時間。因為錢鼎章在台上看到,二人剛開始比試時,正好李光彪點燃一支“茄力克”香煙,抽了一口後就被二人的炫技所吸引,那煙就夾在指尖任其緩緩燃燒。當錢鼎章開始唱曲時,那煙已經燒到手指頭,看著李光彪將煙頭扔在地上,對著手指一個勁吹氣的樣子。錢鼎章內心暗好笑“這個鐵塔般的漢子也是要那個保溫杯,呃,不對,對著指頭吹氣啊”

    台下聽客不知道短短幾分鍾時間裏,錢露二人間仿佛電閃雷鳴般的你來我往較量了好幾個回合,但也能聽出剛才那段長的誇張的過門中所蘊含的不凡技藝。

    於是錢鼎章這段剛唱完,正要繼續說表時,出場內發生了極其少見的舉動,全體聽客用力的鼓起掌來,掌聲如狂風呼嘯又是怒海潮湧一般不得停息。甚至一貫清高冷峻的陳布雷也在興奮的拍巴掌。這下台上三人都傻了,彈詞規矩聽眾鼓掌隻在演員謝幕時。如果有特別紅的演員,那麽在他上場時也會有掌聲相隨,舞台有三級台階,取“連升三級”的好兆頭,而掌聲相送的登台被稱為“登雲梯”更是討口彩。萬萬沒有唱到中間就鼓掌叫好的,按照某些老先生的說法“我們彈詞是清流之技,當初一代名家王周士就以彈詞遊於公卿間,藝人聽客都是講規矩有涵養,唱的再好也要等散場再拍手,哪有隨唱隨拍的!”

    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場麵。繼續表演是不可能了,但就這麽等著讓大家拍手好像也不妥當。此時陳布雷倒是無意間給他們解了圍,原來他看看手表時間已到,便站起身來立場,走時向台上點點頭示意。

    錢鼎章抓住這個機會從座位上站起來,以眼神示意雙姝也如此。隨即高聲說道“今日小子遭難,多謝陳先生搭救於水火中,也代盛澤父老謝過陳先生造福鄉裏之恩,”說完拱手作別。雙姝也各道萬福。

    這番一打岔,倒是正好讓掌聲自然停了下來。三人彼此點點頭,繼續賣力演出,大概是因為剛才一番鬥琴的緣故。錢鼎章和露醉仙忽然覺得彼此配合的順暢無比,一個年級輕腦子活,各種“外插花”噱頭一個接一個通常還環環相扣。對於這點何若曦已經充分領教過,要不是仗著自己年紀幼小容貌甜美引發了聽客同情喜愛之心,可能就會被晾在台上。對藝人而言是大大丟臉的事情甚至會成為一生的心理陰影。

    想到這裏不由得替露醉仙擔心起來,生怕她一旦接不住“哏”台下聽客可不會那麽客氣的。然而露醉仙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響檔,天資聰明又兼之在這三尺高台上曆練十多載。麵對錢鼎章拋出的各種“肉裏噱”“外插花”“小賣”統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穩穩接住輕輕放下。說得興起了,還譏唇相諷和錢鼎章在台上“對扡”起來,引得台下連連哄笑連連似乎要將房頂都掀掉。

    這下何若曦又陷入了麻煩,剛才是獅虎相爭她這頭小小的獵豹插不進去,現在畫風一變,獅子老虎一塊兒跳起了華爾茲,步伐配合還特別默契,她竟然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總算這對獅虎此時一個思維敏捷,一個經驗豐富,二人/獸對場場上台下也做到了全麵掌控,台下觀眾或喜或悲或笑或歎都在二人預料,對場上麽,知道旁邊還有頭小獵豹在看著,時不時拋出一個不那麽難的噱頭把她帶入整體氛圍中。這樣卻讓何若曦感覺死自己似乎是個多餘的人,覺得如果沒有自己在的話,這二人的拚檔會更為流暢華麗。

    若幹年後,有位成名大角在接受某家報館訪問時曾回憶起自己演義生涯中最慘痛的一幕“那個時候,我年紀輕但技藝都不錯,師傅也看重我讓我跟他拚檔跑碼頭,所到之處反響強烈,我就自滿起來。師傅各種勸說我都不放在耳朵裏,以為自己天下第一。直到那次在盛澤,當時盛澤有好幾對響檔,我和師傅算一擋,露醉仙姐妹是一擋,錢鼎章和他義父也是一擋。這種幾對響檔同時出現在一個碼頭的事情我們業內稱為敵檔。你敵贏了就是大好佬,輸掉了就要漂脫”

    “哎,現在想想當時真是不曉得天高地厚”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露醉仙和錢鼎章在梅李書場,我們在飛雲閣茶樓,就在斜對麵。一開始我們的上座就不如他們,通常隻有梅李書場全部客滿後,我這裏才能達到八成。”

    “先生,你們和這樣的大響檔放對,有八成也相當不錯。你看現在錢鼎章隻要開書,這一條街上別家就不要做生意了。”采訪的記者好心安慰道。

    “是啊,這個時候還覺得他們肯定就是比我們略高一籌,我和師傅再努力一把早晚可以趕上的。直到那天,哎”說著一把捂住自己的臉似乎又陷入到痛苦的回憶中去。

    “噢?是不是就是三個檔的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