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暴落難》(上)

字數:4002   加入書籤

A+A-




    回過來神來後,錢鼎章要拉著她去吃午飯,何若曦小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死活不肯還一個勁兒的說各色零食和烤乳豬已經塞飽了。錢鼎章無奈,隻得和她一起跳上五路有軌電車,將她送到家附近,順手將零食籃子往小丫頭手裏一塞“這兒走回去就幾分鍾,就不送你了,我去大世界了”。

    不料何若曦卻可憐巴巴的說道“這個我不能拿的,被阿姊曉得的要罵我不懂事的。”

    錢鼎章看苦兮兮的樣子,心中著實蕩漾了一番,又想伸手去摟她,卻被敏捷的躲開去“這裏家附近,會被隔壁鄰舍看到的,嗯。。。。下次,嗯”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錢鼎章大喜過望,愣了片刻“走一起回家去吧。。”

    回到家,自己老子和先生都沒回來,何若曦是一溜煙的跑回二樓自己房間,錢鼎章撓撓頭提著籃子進了自己房間。看看時間也不早,隨便吃了幾塊糕點,恰在此時錢遜之回來了,父子二人便一同去了大世界。

    看看時間倒還充分,錢鼎章建議步行,借此機會把上午碰到程少華的事情說了一下,錢遜之眼睛一亮,“倒是個機會,好好抓住,可能會帶來轉機。”

    隨後錢鼎章又臊眉耷眼的把向何若曦坦白家底的事情藏頭遮尾,擠牙膏似的擠了出來。

    錢遜之何等人物,一看兒子這表情做派就知道大概是怎麽回事,聳聳肩“反正前幾天就要說的,事情一多拖下來,我這幾天也跑去法租界看了看房產,像樣點的怎麽也要20多根條子,所以估計要找她們合夥買房子了。”

    錢鼎章腦子裏在嘀咕“您老隻怕是特意挑著那些二十多根大條子的宅子去看的吧。。。”

    到了大世界,碰巧遇到趙阿福,錢遜之把程少華的邀請一說,前者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擠出一副笑麵孔來“好,好恭喜恭喜,班頭這兒我會調配的,程老爺哪兒要緊。”

    廢話,這大世界是黃金榮的,而程子卿是黃金麻皮的結拜二弟,號稱黃老大程老二,當然這是就法租界而言,甚至是巡捕房內的叫法。

    此刻的申城乃是後起之秀杜鏞杜月笙的天下,申城都曉得,黃老大,杜老二,張老三,可論起實際錢財勢力,政商關係,號稱海上聞人的杜月笙隻怕才是第一,不過杜老二做人有一套,倒是時刻牢記自己算是黃門出身,對老前輩一直恭恭謹謹。而張老三則更為活躍出挑,仗著排第四位的俞葉封是自己兒女親家,想來個3+4大於2,這個2自然不會是杜某。

    黃金榮也是明白人,索性進入半退休狀態,也就靠著三鑫公司賣鴉片的紅利還有手上那點產業安安心心的縮在黃家花園裏安度晚年,畢竟此時他已經年近七旬,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高壽了。

    可就是這樣,法租界裏黃金麻皮的字號還是頂呱呱,趙阿福暗罵一聲自己有眼無珠,不該在找替補檔的時候有過多心思,結果自己這群門生都沒撈到好處,反而便宜了外人。

    然而程子卿程少華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眼看這對父子攀上了高枝,也隻能拱手道賀。錢遜之何其精明,自然看出他言不由衷,湊上前去塞上幾個大洋“調班頭的事情,就請趙先生多多費心了,一點心意買杯茶喝。”

    “這怎麽好意思,這怎麽好意思”趙阿福一番假客氣

    “您辛苦,我們看在眼裏,應該的應該的,日後還是要靠您照應了。”

    “哎”趙阿福接過錢揣進兜裏,歎了口氣說到“日後啊,我還得靠你們呢,這個堂會唱好了,你們就紅了。肯定有其他大書場來約檔的。祝你們日後高升了。”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二人一番準備後上了場,按照之前的商量,大世界這個場子,聽客流動快,外行多,雖然是壞處,但反過來想也未嚐沒有好的一麵,起碼沒有壓力,可以自由大膽的試驗很多新的唱腔唱詞。

    一聽說爺老頭子要幫露醉仙在蘇州會書上露露麵,殺殺光裕社那幫老古董的威風,錢鼎章本著事不宜遲的精神,硬生生的拖著錢遜之熬到下半夜,主要是錢鼎章琢磨也該從肚子裏倒點新貨色出來。於是就有了這首《暴落難》,其中的暴是突然的意思。

    在前世這本是名家張鑒庭先生的代表作,這首作品時候格調談不上有多高雅,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無聊的意思在裏麵,表演的風格也是火爆滑稽。從題材和表演方式來看倒是更類似隔壁場子裏唱的杭州小熱昏而離傳統的彈詞有點距離,但聽眾對此十分賣賬。

    本來的曆史中這段要到四十年代再登場,不過眼下錢鼎章來了麽,這個曆史性的名段就這麽第一次出現在大世界中。

    《暴落難》的演唱和伴奏技巧難度一般,整段唱腔用的是《亂雞啼》,講求一個口齒清楚伶俐,吐字發音有力,上手的行腔運氣和下手的琵琶技巧隻要有中等水準就能應付過去。對父子二人而言,雖然是第一次上演,但也和三個指頭捏田螺差不多。

    今天是錢鼎章上手,拿起弦子稍稍叮咚撥弄幾下,校準音順便提醒鬧哄哄的台下-演出就該開始了,安靜點。當然,台下該怎麽鬧還是怎麽鬧。更有幾個小販扯足喉嚨,聲響震天“梨膏糖要伐梨膏糖,老城隍廟梨膏糖”

    “正宗天香公司五香豆,五分一包,一包吃三天,天天有滋味。”

    “滾燙蟹殼黃,要伐。。。”

    沒辦法,錢鼎章隻得耐著性子等這些小販大致吆喝完了才開腔,他們能到裏麵做生意每個月也是交了錢的,窮人之間相互體諒體諒吧。隻是小販們倘若知道這個體諒他們的窮人實則家當十多根大條子,不知道會不會把手中的籃子往他腦袋上扔去。

    “各位老聽客,哎,我們說書的也有一點不好,太死板,和台下打招呼,必定要尊稱老聽客,在別的書場麽,倒還是有幾分道理,可是這裏大世界,每天人來人往,天天聽客不一樣,還是要叫老聽客。沒辦法,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和四馬路哪裏倒是差不多,你們幾位去會樂裏,哪怕是第一趟去,迎客必定喊“先生您又來哉”,沒辦法都是苦命人,要和各位攀攀熱絡,好請賞口飯吃。”

    -------------------------------------------------------------------------------------

    四馬路今福州路,49年前上海高檔風俗業所集中地,其地位大概類似於今日之古北/涼城?

    由於作者對舊申城皮肉業一知半解,新上海此道則是一無所知,說錯勿怪。如有按圖索驥而不幸落入法網者一律後果自負與本人本文概無任何關係。

    會樂裏是一條新式裏弄,更是四馬路上長三堂子密度最高的地區,具體位置就是今日的來福士廣場。

    四馬路成為娼業中心有個非常荒誕的因素,這條路連結跑馬場和外灘,靠跑馬場附近固然是滿樓紅袖招,可靠近外灘那段猜猜看是什麽單位最多?

    正常人基本都猜不到--報社,當時外灘附近算得上貨運業,金融業,旅遊業中心,大量報社也就自然紮根下來,畢竟拿第一手資料方便。

    搞報業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古稱文人,文人古代又稱騷人,人一發騷,就要往那個地方跑。。。。咳咳咳

    四馬路在49年前就有半條文化街之稱,當然這是那幫騷貨,不對,騷人往自己麵孔上貼近,但49年後的大改造我是真服氣,真正文化街,各色書店文化用品店鱗次櫛比,徜徉其間不由得感到萬分哀傷。作者本人熱愛各地方言和鄉土文化,而今隻能在故紙堆中找尋一番,倘若在49年前,大可花點小錢,在四馬路找到私授老師擺在裙下,終日足不出去研習鄉土人情,俚語土話,這種第一手的文化接觸就此成為了奢望。痛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