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刀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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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榮見老三這副神情,不由得楞了一下,不知道他葫蘆裏買什麽藥。
程子卿繼續說道“申城這些年來,除了洪楊革命被石達開打到高橋,城裏鬧了個小刀會外,其它時間還是很太平的,尤其租界,洋槍洋炮鎮著,也沒多少人敢來放肆,可外地就不一樣了。陝西有個地方叫佛坪廳,不大的一個縣,三四百戶人家,千把口人吧。在當地也算是不錯了。民國15年,佛坪廳被土匪攻陷,因其地處險要而政府力量薄弱,竟然土匪占據縣城達一年之久”
眾人頓覺聞所未聞,周玉泉不由得感慨一句“亂離人不及太平犬,滬上早些年雖然也被軍閥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但總算民生尚安,較之佛坪算是天堂了。”
“正是”程子卿接口道“到了二十六年陝西政府花了大把錢和力氣才動用軍隊將悍匪鄖天祿團夥趕走,但也僅僅是趕走而非殲滅,匪徒退走後新任知縣吳其昌才得以上任”
“隻是,這其中卻有一件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辛”程子卿看了眼劉慎微,見他還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可卻狠狠的仰脖子灌了幾杯酒下去,知道他此刻心中並不寧靜。
“鄖天祿這人狡猾而凶殘,他算好時機在兩任縣知事車正規,張治交接時暴起發難,將二人殺害。縣知事是北洋官銜,放到現在就是縣長了”
“嗚。。。。。”大家各自發出一陣驚歎,如此亂世如此悍匪實在是駭人聽聞。
“各位想想看,土匪為什麽早不打,晚不打,卻偏偏選在二位知事交接的時候才下手。”程子卿含笑問道,乘機給自己夾了塊白斬雞細細的嚼著。
“莫非,是和這倆人有仇?”陸殿棟問道
“鄖天祿是遊匪,如果說有仇的話,隻怕關中所有大小官吏都是有仇了,債多不愁虱多不癢,犯不上為這個下殺手。”
“那就是要殺此二人立威?”露醉仙遲疑著說道“這夥匪徒既然能在你佛坪作亂一年,向來一開始就打著占地為王的主意,故而行雷霆手段以震懾百姓?”
“露先生,女中諸葛,這個算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還不是主要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顯得一籌莫展,甚至黃金榮這等老於江湖之人,也顯出苦苦思索的樣子來。
“印”
錢遜之冷冷的吐出一個字來。
大家恍然大悟,紛紛痛罵起此獠心機之深來。關防大印一物,在中華民間威望之重,地位之高,舉世少見。官印作為中央政府下發的權力憑證,不但很好的執行了其原本就具備的威權職能外,在民間更被視為擁有超越自然力量神物。
北方各色評書中就不斷有各種版本的《失印·奪印》橋段,滬上這城隍老爺也有官印一方,平時保存在廟子手中,逢年過節請出,蓋在白布或者白紙上,民眾紛紛花錢請回家好保闔門一年平安。可見不管上下都對官府大印看的極重極重,而某些偏僻地界的民間甚至有不見大印不認官的習俗。
鄖天祿要這官印,說明他已經不在滿足於作為一個遊匪為禍鄉間,而是要據城而守,這官印一方麵可以用來安撫恫嚇民眾,給自己的土匪行為披上一個看起來合法的外衣,另一麵隻怕也存了留退路的心思,萬一政府大軍來攻,以此物為質估計還能有個圓緩餘地,畢竟政府方麵也擔不起失印的責任來,當然屬地被匪徒攻破也是大事,隻是隻要發兵奪回後,公文上下自有刀筆小吏瀟灑其間,保證妥妥帖帖,至於那被閥害的民眾麽,嗬嗬嗬嗬。
程子卿一拍桌子“錢先生好眼力,那夥賊人的目的確是這大印,隻是新任知縣吳其昌上任時,卻是帶著大印的。”
“這等事情,不見於各色官府行文和各類報紙來,我是當年正好有陝西朋友才知道此事的”說道這兒,剛才還興致勃勃的的程子卿的神色卻有了幾份黯淡。
不過他很快調整情緒繼續說道“這位朋友說,新知縣之所以能攜印上任,其中緣故無人得知,但私下都說是有一夥刀客受了政府拜托,潛入佛坪匪窟,一舉將鄖匪格殺,隨即奪印,一路上曆經艱險拚殺,血染百裏才將大印送回漢中政府。而匪徒見首惡伏誅,加之在追殺刀客的途中也折損甚巨,眼看政府方麵緩過氣來調集軍隊準備正麵猛攻,一時也就做了鳥獸散。”
酒桌上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除了何若曦小娘魚不諳世事外,其它各人都是老江湖,程子卿語氣淡淡的,但任誰都明白血染百裏這四個字之下是何等凶險的以命相博,這些名不見經傳的草莽刀客,為了這麽一方小小的卻象征著新政府威望的大印,一諾千金,舍生忘死的拚殺,卻從未為國人所知,要不是程子卿今天說起這事情來,隻怕若幹年後就再也沒人得知了。
“莫非,劉兄就是當年刀客中的一員?”程少華激動的站起來“爺叔,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小劉確實是參與了義舉,而那時他才年方二十,那日我在他皮箱夾層中搜到的那封信,就是時任漢中道尹的阮貞豫親筆所寫的感謝狀,信中說因為此時涉及新政府臉麵所以當局無法公開致謝,想以官職相酬,各位刀客卻推說自己胸無點墨不願意高就,奉上金銀又被原封不動的退回,阮貞豫感念眾人高義,所以一一親筆致謝”
“劉兄,小弟之前對劉兄多有怠慢,是我小肚雞腸了,還請劉兄贖罪。”程少華將酒杯端在胸口,就要鞠躬致歉。
然而,碰到劉慎微這個神變高手,哪兒能由得他把這個禮施完,上身剛剛彎下,就覺得一股沛然大力從自己手上傳來,劉慎微在他腕子上輕輕一搭一帶,程少華就覺得自己的腰怎麽也彎不下去。
劉慎微哈哈大笑“程兄哪裏話,當初是兵我是賊,官兵捉強盜何錯之有,何況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來來來,我們痛飲三杯再說。”
程子卿道“北地男兒,豪俠熱血,讓我等小小探目慚愧不已。。。。”
“你們保境安民,眼下這申城雖然是十裏洋場,但和關中比也算是得上人民安居樂業了,其間各位功勞不小啊。”
“少華,現在還記得我當初和你說的話嘛?”程子卿笑嘻嘻的問道。
程少華聞聽此言麵孔一紅,低頭說到“薑還是老的辣,侄兒在看人上確實差了很多。”
黃金榮在旁邊又說了,“哎哎,你們叔侄倆打什麽啞謎啊,說來聽聽,不過阿三這雙招子是亮的,看人就沒錯過。”
“這麽說來的話,黃先生更是慧眼識英豪啊,當日一結拜,倒是引出今日的桃園三結義來”露醉仙巧笑倩兮,輕輕一句話,將黃程二人都捧到了。
“那是,那是”黃金榮高興的滿臉麻皮顆顆發光“當年鄭家木橋鬧小癟三,我是悄悄便衣暗訪了好幾天,一眼就曉得,阿二,阿三不是凡人。對了,對了,少華啊,你阿叔當時給你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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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各色營銷號起了這麽一股風氣,吹杜月笙。
搞的我一些現實中對曆史不甚了解的朋友有時候也來扯這個,實在是不勝其煩。
當然杜確實值得大書特書幾句,不管是在整個民國史還是流氓史上都是如此,這樣一個人是空前絕後的,在他之前沒有人做到過,之後也基本不可能有後來者追上。
但目前經常能看到的關於的杜的文章說垃圾是過了,但核心都不怎麽樣。
評論杜月笙必須放到當時的社會環境尤其是要考慮到另外兩個大亨黃金榮,張嘯林,三大亨之間往古雅了說是三國,高科技點講法就是三體。
我這兒呢,一不蓋棺定論二不宏大敘事三不上綱上線也就扯點不常見的八卦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或許能起到店拋磚引玉的效果。
從初期的黃張杜到中期的黃杜張再到後期的杜黃張,以至於張最後被其車夫葉懷部一槍斃命,而黃杜也都勉強能算是善終,所以有位長者教導的好一個人的命運啊自奮鬥固然是重要的,也要考慮曆史的行程。
從家庭出身來看,黃可以算是小康,父親最早在蘇州當捕快,移居上海後重操舊業,黃本人最早也是捕快出身,之後他眼光精準看到了法租界的巨大發展潛力,成為巡捕後,加上家傳的公門吏道,很快脫穎而出。而他這套以黑馭黑的做法加上法國人給他撐腰,使其有足夠的能力撐開保護傘藏汙納垢。而養寇自重的又讓法國人更離不開他,隻能對其更為倚重。形成不停的正向反饋後,黃的事業開始越做越大,成為近代史上無法回避的一個重要人物。
相對之下,杜老板則是苦的多,走的也是典型的黑幫份子道路,家窮隻能外出闖蕩江湖,有因為好賭沒法正常謀生,隻能拉攏一幫兄弟撈偏門。
杜年輕時好賭到什麽地步,舉幾個例子,第一次結婚時晚上入洞房,他下午還在外麵賭。沒結婚時兄弟住在他家,早晨一早他就去賭想贏幾個錢回來買早點,結果輸光了,回家叫兄弟躺被窩裏繼續睡回頭把這位的衣服褲子一卷送到當鋪後換錢翻本。甚至有一次已經拜入黃公館門下,麻皮大哥做壽這個小赤佬卻吃了豹子膽沒登門道賀。黃金榮很不開心,還是旁邊知情者說好話,這小赤佬又沒錢開夥倉了,隻好當掉出客衣服,你這裏自然就不能來了。當然我覺得按照他的個性多半還是拿著給弟兄們吃飯錢當本錢進賭檔想贏點壽禮錢出來,結果。。
扯遠了,繼續說回杜,從曆史進化的角度來看,誰能夠在眼光上領先同時代人半步,而且有個不錯的執行力和信念的話基本就能脫穎而出,尤其是在亂世。
杜的夜壺論大家都曉得,他也是第一個真正看清楚幫派曆史地位和政治作用的人,作為一個沒什麽文化的流氓,能夠在“隻緣身在此山中”的情況下有這種眼光和格局,說是是混黑道的天才也不為過。
還有就是因為苦出身,杜的私德尤其是在做人交朋友上麵實在是值得跨一句,黃公館也是開門待客的但檔次明顯,從香煙上就可以看出,普通人老刀牌,好一點白錫包,再上去就是聽裝茄立克,再上去一擋,直接是波斯土。但杜公館沒有這種事情。
杜老板語錄現在也快成了心靈雞湯,但人家倒是親自踐行不大折扣,我個人就很喜歡他他那句“上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二人等有本事有脾氣末等人沒本事脾氣大”
此人的脾氣方麵我舉個例子,杜月笙喜歡京劇,喜歡到什麽地步,第四第五房老婆都是名伶(誤)。
為了慈善活動多次上台票戲,當然我覺得這可能也是為了滿足cosplay的癮頭。
曾經有段時間他最非常迷《打嚴嵩》,詞曲唱腔爛熟於心,但問題是,他是浦東高橋人。說是屬滬,但實際上口音差別巨大,杜從小窮苦沒上過學,當了大佬後這個口音是改不掉了。
上台一張嘴,台下觀眾笑成一片,杜自己倒是感覺良好。當然之前曾經發生過,觀眾笑場杜老板徒子徒孫看不下去,動手毆人,但事後被杜製止並且要求以後不得再犯。
事情還沒完,當時滬上有個滑稽名家王無能,非常善於模仿各色方言和戲曲,其絕活是把方言和戲曲雜糅起來,代表作有《江北空城計》《寧波空城計》《蘇州空城計》《常熟珠簾寨》等。他聽到這個唱段後覺得有搞頭,從此王無能的拿手好戲又多了一出《杜派打嚴嵩》,演出效果極好。
有段時間杜月笙情緒不佳,眾人也沒辦法,老友範回春看到就說幹脆讓王無能來唱個堂會吧。
王無能一聽到杜公館派人來請,當即麵色發白腳骨發軟,大概就差交代後事了。本著是是禍躲不過的心態去了杜公館,當聽到點名要唱《杜派打嚴嵩》時,大概也是豁出去了,張嘴就唱,幾句過後眾人笑倒在地,偷眼看去杜老板倒是一點都不惱反而是連誇“學得像”,事後也說“今天開心格”
可能讀者覺得這好像不是什麽大事,不說今天誰敢當麵模仿大佬口音放噱頭。
在當時隨便舉兩個反麵例子,一個是滬上滑稽名家姚慕雙周柏春當年在回樂裏唱堂會,放個關於瘌痢頭的噱頭。結果台下正好做了個叫“瘌痢頭丙根”的大流氓。(滬上流氓的江湖號一般都是特征+名字,比如麻皮金榮,水果月笙/萊陽梨月笙,黑皮子卿,套簽子福生,水果榮生等)這個瘌痢頭丙根,江湖號都擺在那裏了,卻認為姚周在嘲笑他,當場大打出手。
還有一次50年代,蘇州某負責文宣的大員蒞臨書場,台上一對響檔說《描金鳳》裏麵有個麻皮噱頭,噱頭一出大員當即拍案而起“你們是不是看我不舒服!”演員隻能唯唯。
補充個八卦,杜老板前半輩子一把切菜刀橫掃十六鋪碼頭,後半輩子麽讓手下也種了不少荷花,照理是膽大包天之人,但卻對西醫莫名恐懼,患盲腸炎的時候,法國醫生表示必須開刀,杜老板一聽高呼“死也不開”。但最後竟然被中醫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