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耿秘書的捧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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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楊斌奎抬頭道“幾位這個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楊某隻能告辭要回光裕社開會,會同道眾和前輩商議如何應對。子亮你替我招待好二位先生。”說完,摸出五分錢扔在報紙上,又起身喚來堂倌“這桌是我貴賓,都記到賬上。”
“楊先生,且慢”耿嘉基道
“嗯?”
“楊先生,這個事情就算你們現在回去商量也未必能拿出什麽結果來,如果不涉及社內機密的話,不妨和我們先講講,老白手中掌握的報業同仁可是不少,我本人多多少少也能說上些話。當然以光裕社百年威名一個小小的露醉仙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如何四平八穩的壓下去,以兄弟我的愚見最好是滬蘇二地同時動手。楊先生以為呢?”耿嘉基姿態放的很低,但話裏的驕傲誰都聽的出來。
賈子亮也在撬邊“社長你想想,這麽多報紙一起登這消息,是不是有蹊蹺,對吧,眼下辦報的大行家就在這裏,多好的機會啊。”
楊斌奎聽他這麽一說,想想倒也有道理,便又坐了下來“這個楊某實在是沒見過世麵,碰到點事情就沉不住氣,讓二位見笑了。”
“楊先生哪裏的話,既然相遇就是有緣,這個事情也正好算我熟悉的,那就一起參詳參詳吧”白雄英扶了扶玳瑁框鏡架說道。
“我們光裕社自前清成立以來,一直是天下說書人的正朔,拜了我社社員做先生且在社中出過道的叫道眾,光拜師沒出道的叫道童兒,其它的叫外道。這個想來各位是曉得的,光裕社的社條也成了天下說書人共同需要遵守的條文。”楊斌奎往嘴裏丟了個花生米,狠狠的嚼了幾下。
“光裕社向來規定不允許女子登台,這個為啥,二位從海上而來想必也是清楚的吧?”楊斌奎問道。
“這個怎麽不曉得,蘇州乃光裕社中心,於是一些女子說彈詞者在前清中後期開始徙滬,申城白相人則開設書寓羅織女彈詞於其間鬻曲,剛開始還能好好唱書。但越往後越不像樣,漸漸的書寓竟然淪為銷金窟,風月場,實在於彈詞一道的名聲大有損失。”白雄英說完悄悄的朝耿嘉基擠擠眼,後者則露出個“不要取笑”的表情來以示討饒。
“不錯,白先生說的是”賈子亮插話,“後來政府也覺得甚是不雅,索性便取締了女唱書這個行當,這還是20多年前的事情。雖然其後光裕社響應總理的男女平等號召,女子不得唱彈詞這個規文一算是名存實亡,女彈詞隻要不在蘇州府轄範圍內開業,也就不去管了。但這班外道竟然得寸進尺,公然搞起了男女雙檔,這是何等淫行穢舉!”
“馬調的創始人,馬如飛老夫子在主理公所時所撰寫的《南詞必覽》上有載“所可恥者夫婦無五倫之義,雌雄有雙檔之稱,同一謀生,何必命妻女出乖露醜,同一糊口何必累兒孫蒙恥含羞”,可見男女雙檔自古即不容於我道中。而且也從無女彈詞參加會書之理。”
賈子亮臉色鐵青“而且馬老夫子親書的光裕章程第一條就是,凡同業者勿與女檔為伍,抑傳授女徒,私行經手生意,查出議罰”
“你們看,這個露醉仙仗著在滬上一幫狂蜂浪蝶簇擁,竟然大喇喇的來參加會書,而且看這條”賈子亮將報紙攤在桌子上,伸手指點“這篇報道裏還在暗示,她來不單是唱女單檔或者女雙檔,而是要和人拚男女雙檔!!是可忍孰不可忍!”
“哎呦這是拎著豬頭上廟門啊,踢場子來了啊”耿嘉基憤憤道,旁邊的白雄英覺得奇怪剛才還一副死樣怪氣恨不得馬上回滬的態度,怎麽現在變得同仇敵愾起來?
要說耿嘉基是真心替剛才還給自己麵色看的楊斌奎打抱不平,白雄英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的,耿秘書千好萬好,就是這個心胸氣量實在是有點不像成大事的樣子,接觸久了白雄英也漸漸明白這位在秘書一職上蹉跎十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耿嘉基下一句話則馬上讓白雄英明白問題的症結所在,“嗯,露醉仙,就是那個周玉泉的學生,色藝雙絕的露醉仙?!”說話時,脖頸伸出,眼白發紅,額頭青筋根根暴起,伴隨著吞口水的聲音,喉嚨口巨大的喉結也在上下蠕動。
白雄英知道,他的寡人之疾又犯了。之前二人一起去滄州聽書時,耿嘉基一眼就看上了嬌豔欲滴的露醉仙,他也是各中老手,和其它一班女彈詞中也多有一夕之歡。這個套路自然是了然於胸。
說是套路,其實也就是用錢砸。耿秘書家中附廓田千畝,鶴俸優厚,兼之公私合營的大煙買賣帶來的滾滾財源,讓他這套銀彈攻勢運動起來後勤充備無往而不利。
說書開場終歸是要唱支開篇的,這其實也是給藝人賺錢的機會,價格也公道,以露醉仙所隸的滄州書場為例,點唱開篇一支需大洋一枚。按照規矩一場書藝人隻能唱一支開篇,但台下點唱者動輒數十,於是就采取一個變相的方法。
先生上台後,旁邊會站著一個書場的職員,手上捏著一疊小紙條,扯開喉嚨當場唱票“張三先生點唱開篇《宮怨》一打”“李四先生點唱開篇《庵堂認娘》兩打”“王五先生點唱開篇《寇宮人三打》”“阿六頭當英國花呢褲子一條,不對,搞錯哉,隔壁阿六頭搓麻將銅鈿輸掉,當票押在我手裏,等會換糖吃”。。。
一打一點,公平公開,價高者得,符合市場經濟基本原理,此方法瞬間風靡大小書場。可有時候碰到兩位或者幾位出的價錢一樣。那多半幾位出價者之間會再進行一輪叫價。
露醉仙看看這幾位臉紅脖子粗的都被頂在杠頭上,價格隻能往上喊,這時候如果不及時加以勸阻,事後難免會落下個“捉瘟生”的考語,於人於己都是大大不利。
於是巧笑倩兮,嬌滴滴道“幾位都是老聽客,不要因為我一個小小說書傷了和氣,張先生要聽《瀟湘夜雨》,王先生喜歡《宮怨》。都是陰陰悲切的調子,今天外頭大太陽那麽好,聽這個有點不合時宜,要麽我主動報效二位一支《洋涇浜》如何?希望二位和各位老聽客賞光”
一般情況下,鬥雞似的張王二先生也就就坡下驢,露醉仙這裏也占了兩份彩頭,還落下個明眸善睞,為聽客著想的美名。
倘若還是拎不清,一定要紮記台型的,這時候場下的別的聽客就該起哄噓他了“要聽聽,伐要聽走啊”
“鈔票多是伐了啦,要慣派頭是伐了啦,普善山莊化人灘在捐薄皮棺材,去啊,去啊。”
“是啊,是啊,鈔票扔下去,還能掮個慈悲大善士的牌子回去,掛在三層閣門上光宗耀祖。”
“看這副賣相,什麽慈悲搭大善士,要麽粢飯大團子”
這些高檔書場的聽客,大多受過良好教育,兼之在各路先生的噱頭熏陶下,個個伶牙俐齒,當麵吵架或許尚欠火候,但這種抱團戳人黴頭的場景下,人人都是舌燦蓮花之輩,一通夾槍帶棒下來,就是租界的裏的鋼板汽車都招架不住。
這時候露醉仙看看情況差不多了,弦子琵琶叮咚幾下,場下聽客如聽聖旨一般,瞬間回複安靜。
於是,素手揮弦,檀齒微露唱到
“abcd大通行,“愛弗來抱台”學兩聲。交際場中“司麥脫”,說兩聲“陰溝裏去”洋涇浜。有一位“摩登”少爺“喬奇方”,他在“倍思克”裏做練習生。穿的是“福林翻新”賣相好,“拖勒來”一月隻有幾隻洋。。。。”一曲唱罷,台下台下笑聲連連,剛才那場小小風波也就消於無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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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捉瘟生,原為捉溫生,妓馬賽克院行話,斬冤大頭之意。在滬語中瘟生也可以作傻馬賽克逼用。
2最後那段彈詞就偷懶不翻譯了。。。
3今天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