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恩惠

字數:8562   加入書籤

A+A-


    此為防盜章  看一眼擦著眼淚, 坐在一側的張氏母女, 與攙著弟弟起身的姚盛,姚望總算是有了些許底氣開口。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皆是骨肉至親, 何必分得這麽苛刻。”

    “阿軒與阿昭已經得了國子監的名額, 阿盛與阿瑾卻一無所有,我怎麽好叫錦瑟再進宮, 使得他們骨肉分離?”

    姚望這樣說著,也覺得理所應當,語氣漸漸穩了起來:“隻有遞了你的名字到宮裏去,那才公平。”

    聽姚望這樣說,姚軒與姚昭皆是臉色鐵青,目光冷凝的像是要殺人。

    姚昭站起身,冷冷道:“國子監的名額我不要,叫錦瑟進宮去, 姐姐留下!”

    他這樣開口, 張氏目光禁不住一亮,沒有顧及身邊臉色一白的女兒,向姚望殷切道:“……夫君。”

    “你給我閉嘴!”

    錦書冷冷將杯盞摔到地上, 發出“砰”的一聲脆響,連離得最遠的姚瑾也不覺打個哆嗦, 張氏張了一半兒的嘴,也老老實實的合上了。

    她素日皆是溫婉和善的性情,逢人也是笑語盈盈, 驟然冷下臉來,莫名叫人不敢直視。

    幾個弟妹互相對視一眼,齊齊噤聲起來,姚望暗自心虛,更是不曾言語。

    “我沒說你呀,母親,”眾人斂氣息聲,錦書反倒笑了,看著張氏,她緩緩道:“您要跟父親說什麽?說呀,好端端的,怎麽停口了呢。”

    姚望事先遞了錦書的名字過去,張氏是知道的,更不必說,那還是她攛掇的。

    在此之前,她想過錦書可能有的無數種反應,卻獨獨沒想到她這樣雲淡風輕,似乎被選定的那個人不是她一般。

    莫名其妙的,張氏生出幾分膽怯來,尷尬的笑了笑,沒有言語。

    她不吭聲,錦書也不追著打,隻含笑看向姚望,自語一般的,細細斟酌他方才說過的兩個字:“公平……公平。”

    “父親,”她輕聲道:“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說這話的時候,虧不虧呀?”

    姚望原本還覺心虛,見她這樣咄咄逼人,臉麵上便有些下不來,沒好氣道:“你們本就是骨肉至親,何必非要計較的這樣清楚,聖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果然不錯!”

    “父親這話說的不對,”被他這樣說,錦書也不生氣,隻緩緩道:“人有遠近親疏,如何能兼愛眾生。”

    “我跟阿軒阿昭,身體裏流著一樣的血,可是跟另外幾個比起來,卻也隻有一半相同。我的每一滴血,每一塊骨頭,都是向著兩個同胞弟弟的,父親怎麽能要求我一視同仁?”

    話說到這裏,錦書不耐再去遮掩,隻是挑起眉梢,直問姚望:“我這樣說,父親大概會覺得很失望,因為,您是真正的高潔君子,最是清高自持。”

    “現在,女兒有件事壓在心裏,不吐不快,可否請父親解惑?”

    姚望先是被錦書一通話噎的肝疼,最後硬生生往喉嚨裏喂了顆甜棗,想著已經報上去的進宮名額,也就忍了,陰著臉道:“你說!”

    錦書也不在意他態度,環視一圈,道:“父親既然早早遞了我的名字上去,那方才阿瑾說,國子監的兩個名額,給阿軒一個,再給阿盛一個,您為什麽不吭聲?”

    她目光陡然犀利起來:“難道說您覺得,即使我進了宮,我的兩個弟弟,也隻能得一個名額嗎?”

    姚望當初的確是這樣想的,如今明晃晃的被點出來,臉麵上卻下不來,惱羞成怒道:“不知是在哪裏學得牙尖嘴利,隻知道同尊長頂嘴!”

    “父親這樣覺得,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錦書懶洋洋的一笑,漫不經心道:“宮裏,我是不會去的,國子監的兩個名額,我也要定了。

    父親要是不肯,我就鬧到國子監去,聽聽那些儒門出身的大家,是如何認定尊卑嫡庶的。”

    她緩緩開口,目光諷刺,擲地有聲:“您別拿名聲之類的來唬我,我不在乎。臉麵算個什麽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大不了就是青燈古佛,我落個自在。

    您也別說叫我顧著弟弟們的前途,三思而後行,我自問待他們掏心掏肺,要是他們覺得,我這個長姐連他們的一點名聲都不如,我就隻當一番心思喂了狗。”

    她這番話極為硬氣,事先將他們能想到的勸說堵得滴水不漏,姚望與張氏對視一眼,皆是臉色鐵青。

    姚軒與姚昭站起身,一齊開口,聲音鏗鏘有力:“長姐如母,若有吩咐,我們自無不從!”

    借著寬大衣袖遮掩,張氏的指甲幾乎要伸進肉裏去,目光一閃,正待說話,便聽錦書開口道:“母親別想著先委曲求全,將我勸下來,屆時直接使點手段送我進宮,這種想法蠢得冒泡,連有都不該有。”

    “我狠下心來,什麽都敢做,進了宮,隨便找個貴人捅一刀,保管叫姚家雞犬不留。”

    她笑吟吟的掃一眼張氏與她的三個兒女,道:“即使是要抵命,我也不虧,母親說,是不是?”

    張氏心裏確實有那個念頭,被錦書的目光一掃,登時被其中的狠厲鎮住,嘴唇顫了顫,沒敢出聲。

    姚望氣的渾身都在哆嗦,指著錦書,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錦書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沏了茶遞過去,撫慰道:“我知道,父親遞了名字上去,若然更改,便是欺君,所以,我會進宮的。”

    姚軒與姚昭目光一急,正待開口,卻被錦書目光製止,反倒是姚望,目光亮了起來。

    “父親也別急著高興,”錦書重新坐下,淡淡道:“我又不是菩薩,哪裏會做無緣無故的善事,代人受過。”

    張氏看出錦書是絕不會吐出兩個國子監名額了,剩下的,便隻放在叫誰進宮這裏。

    她雖偏愛兒子,卻也同樣喜歡女兒,不得不開口問道:“既然如此,你待如何?”

    “這話跟母親說不著,還得父親拍板才是。”

    錦書輕撫發間的玉簪,含笑道:“父親年近四旬,是不是也該想想,自己百年之後,姚家何去何從?”

    張氏登時反應過來——她想分家!

    或者說,她想借助這個時機,幫助自己兩個弟弟在將來的分家中謀取大頭!

    “錦書!”素來一派溫柔的張氏不得不厲聲嗬斥:“你父親尚在,就公然提起這個,是要詛咒尊長嗎?!”

    “我同我父親說話,同你有什麽關係?”

    錦書同樣冷下臉來,寒聲道:“我喚你一聲母親,你可別真當自己是我母親。你若是記不起來,我便提你一句,年關時分,你到了我母親牌位前,也不過是個妾!”

    “父親!”

    她斜一眼張氏,一字一字的問姚望:“今春三月,新選的宮人便要入宮了,你確定——要為一個繼室,撕了姚家的臉嗎?”

    姚望一直都以為自己的長女溫柔和善,盡管偶爾也會針對繼妻,卻也是為了兩個弟弟,今日見她如此,幾乎要認不出了。

    接連被她逼迫,姚望自是又氣又惱。

    換了別的子女,他興許直接就給送到長安外的莊園去關起來了,偏生程家人難纏,又極為護短,他還真是不太敢惹。

    連這次遞了錦書名字進宮,都是趁著錦書舅舅程瑋不在幹的。

    姚望不想跟程家拚的魚死網破,也不敢去賭這個女兒敢不敢孤注一擲,隻好咬著牙忍下來,慢慢商談。

    “你閉嘴!”瞪了一眼張氏,他轉向錦書,幾乎是一字一字從牙縫裏磨出來的:“——你說,究竟要如何?”

    “很簡單,按規矩來。”

    姚望已然讓步,錦書也不咄咄逼人,開門見山道:“阿軒是嫡長子,繼承祖宅,誰也說不出二話。姚家的莊園、鋪麵、古董字畫、地產,以及賬麵上的銀子,他要拿五成,父親可有異議?”

    “長姐!”姚望還不曾開口,姚盛便咬著牙道:“父親有四子二女,整整六個孩子,大哥自己就占了一半,那我們呢?活該去喝西北風嗎!”

    “別朝姐姐叫嚷,這與人無尤,”姚軒淡淡看他一眼,道:“祖製如此,族規也是如此,大周律如此,你若不情願,隻管怨你生身母親是繼室,怨你自己不會投胎,關姐姐什麽事!”

    張氏剛剛才被姚望斥責一句,正是噤聲之時,聽到這裏,卻也不得不說話了。

    要不然,來日她真的要跟兒子一起出去喝風!

    “夫君,”她笑的有些勉強,半分都不曾作偽,哀求道:“你說說話啊。”

    “這有什麽好說的,”姚望麵色難言,姚軒則開口冷笑:“母親,你嫁給父親之前,不知道他是娶過妻的嗎?

    媒人登門的時候,不曾告知於你,他有一女二子嗎?

    出嫁之時,父母不曾同你講過,日後分家繼承,嫡長子是要占一半的嗎?”

    “您別說的好像是我們欺負人一樣——若不服氣,隻管到京兆尹去問,到大理寺去問,到刑部去問,到戶部去問。”

    “要是您高興,去敲登聞鼓,請聖上親裁,也是一條門路。”

    姚昭語氣輕緩,諷刺意味十足:“——大可不必惺惺作態,平白叫人惡心!”

    左右已經撕破了臉,姚昭說的也極不客氣,半分臉麵也不給張氏留。

    一席話問下來,張氏麵色已是青白不定,麵容都有些扭曲。

    姚望在側看著,麵頰不由抽動幾下,看向錦書,沉聲道:“好!”

    他看向錦書,道:“阿軒是嫡長子,占一半,可以。”

    “父親既然首肯,那我們就繼續說道。”

    錦書頷首一笑,道:“阿軒是嫡長子,占了五成,阿昭是嫡次子,按製,是應該占家業兩成的。”

    她這樣慢悠悠的細數,張氏聽入耳中,卻似鈍刀子割肉一般,一陣一陣的疼。

    姚軒占了五成,姚昭再占兩成,留給他們娘仨的,豈不是隻剩了三成?

    隻消想想,她都覺得心口悶痛,嗓子腥甜。

    姚望心知這是規矩,等閑容不得改,麵上卻也有些不讚同,試探著商量道:“阿盛與阿瑾,畢竟也是嫡子……”

    “父親別急,我還沒說完呢,”錦書語氣和緩下來,道:“阿盛與阿瑾畢竟也叫我一聲長姐,我也不會叫他們出去喝風,便饒一成與他們。家業一分為二,前頭兩個占六成,後頭兩個占四成,如何?”

    前邊說話的時候,她一直聲氣淩人,現下平和下來,姚望反倒覺得不習慣,頓了頓,才道:“你願意退一步,這自是好事。”

    “父親,有些話既然說了,便痛痛快快的說個透亮。”

    錦書環視一圈,道:“祖父與祖母去世之時留有遺言,將自己私房盡數交與嫡長孫阿軒,二老還在天上看著呢,他們去世時,不僅僅父親在側,族老也在側,父親總不會食言而肥,不肯認吧?”

    張氏此前聽她鬆口,四六分家,還暗自舒一口氣,聽得這番言語,卻覺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

    老太爺與老夫人去的雖早,可架不住那會兒姚家還沒敗落,私庫裏的好東西還不知有多少,隻怕整個姚家加起來,都未必比那裏頭多。

    她倒是心狠,竟全數劃過去,半分不給別人留!

    錦瑟沒見過老太爺和老夫人,自然不知道二老留了多少東西,但隻看張氏如喪考妣的樣子,就知道絕對少不了,眼睛馬上就放起光。

    “你少胡說,祖父祖母有東西,為什麽不留給父親,不留給別的人,隻留給大哥?分明是你們想獨吞!”

    “你大概不知道,”錦書瞥她一眼,道:“祖父與祖母病的時候,父親因公到了外地,是我母親衣不解帶的照料,那時候,父親膝下隻有三個孩子,嫡長孫最是金貴,留給他有什麽不對?再說,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他們為什麽要分給你?”

    “你!”錦瑟語氣頓住,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好,”姚望臉色有些灰敗,卻還是應了:“那是老太爺臨終吩咐,我自然不會更改。”

    “將話說開,大家都做個明白人,多好呀。”

    錦書笑的溫柔,看向兩個弟弟,毫不避諱的當著姚望與張氏的麵囑咐:“娘親去世的時候,姐姐是最大的,她將祖父祖母的私庫鑰匙,以及自己和祖母的嫁妝鑰匙一並給了我,叫我妥善保存。”

    “餘嬤嬤,李嬤嬤,”她喚了一聲,便見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入內,向著眾人施禮後,道:“姑娘。”

    錦書依次看著兩個弟弟,目光溫柔,道:“餘嬤嬤是祖母身邊用慣的老人,李嬤嬤則是母親的乳母,母親與祖母的嫁妝單子,我這裏有一份,她們娘家手裏有一份,官府那裏備案過一份,兩位嬤嬤手裏也有一份,姐姐既然要離家,便將自己手裏這份給你們,你們千萬仔細收著,不要遺失,也別出紕漏。”

    她這樣說,分明是有了告別的意味,也是怕姚望與張氏私下奪取,索性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免得他日再生波折。

    姚昭與姚軒對視一眼,都有了淚意,卻也不想叫張氏一眾人看笑話,隻肅聲應下:“是。”

    “之前,娘親與祖母陪嫁中的鋪麵門頭,都是我在打理,明日你們一起到我那裏拿賬本,順便見見負責打理生意的唐叔,同他說說話,不需為此耗費心思,蕭規曹隨即可。”

    “我那兒的人,許多都是娘親留下的,要不便是從小跟著的,我離家後,便叫他們到你們那兒去,謀個活計,人手要是多了,便安排給唐叔,他自有辦法。”

    “姐姐要是不在,你們更要照顧好自己,做不成的事情,便去找父親,父親幫不到的,便去找舅舅。”

    說著說著,她便笑了,看向姚望,道:“我聽說,舅舅在東南立了功,再過一陣,便要再升一升了。”

    姚望同小舅子不睦,又是文官,本就被武官出身,且官位高於他的程瑋壓一頭,要是程瑋再升,更是沒好日子過。

    心知那是錦書有意說與他聽的,臉皮一抖,姚望也沒吭聲,算是服軟了。

    該說的都說完,剩下的便是姐弟之間的私語,大可不必在這裏聲張。

    錦瑟站起身,向姚望道:“話都說的分明,父親已然首肯,口說無憑,還是立下字據為證吧。”

    她環視一圈,目光依次在弟妹們與張氏、姚望麵上掃過,終於道:“一式四份,父親手裏一份,弟弟手裏一份,外祖父家一份,宗族中一份,父親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