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大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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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月清,秋風悲涼的嗚咽著,像是饑餓的人在咽著口水,妄想將行人吞沒在黑夜裏。
蕭何趴在易一燈的背上,視線內是兩排飛快掃過的林影,耳邊是呼呼作響的風聲……除了有點冷,時不時有那麽幾隻沒來得及躲過的鳥獸在頭頂撲棱著吆喝幾聲,將漆黑的夜充盈的有些刺耳外,還真沒別的可以挑剔的。
他一邊欣賞著自己剛長出來的粉嫩得如同嬰孩的小手,一邊注視著易一燈後脖子上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軟毛。
晶瑩剔透的一層白毛,還帶著點奇怪的異香,讓他想拿把剪子給他剃了。不是因為紮人,而是看著太舒服了,他想拿回家織件毛衣。
“臭小子,想什麽呢?”易一燈不知為何能通曉他心理的變化,從原本的焦慮不安變成現在的怡然自得,甚至還有了諸如上述的奇葩想法。
“沒。”蕭何尷尬的回應著,腦中突然閃過米紓昏睡之前的畫麵,他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惑。
“為什麽,喝一杯那個湯藥會睡一夜?”他之前在地下潛伏之際便隱隱聽得這話。
“因為我不是妖,也不是人了。”易一燈的話裏有著無限的惆悵,似乎話裏有話,不過蕭何不知道他的過去故而什麽也沒聽出。
“那您是?”他帶著困惑問。
易一燈在他麵前是個修養極好的老頭,雖然在和米紓說話時會時不時的爆幾句粗口,但究其原因也隻是米紓惹了他。他不過問個問題,他想,自己運氣當不會這麽背的。
“走影。”
“走影是什麽?”
“僵屍。”
“僵屍不是隻會跳,且身體僵硬的麽?”
“不知道。”易一燈搖搖頭,“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我記不得了,能記得就隻是我死過一次,而在幾年後,我又活了。
就像睡了一場覺,做了一場夢,不過我的夢很長,醒來後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直到七年前的某一天,本不該發生地震的大疊山卻是突然震動,就是那場震動,讓渾渾噩噩的我瞬間清醒了。
清醒後,我隻記得我要做的三件事:喝湯藥數日子,等一個人來找我,第三件事……”
說到這,他猶豫了,“第三件事,我不能說,因為還不是時候。說了,我可能一輩子要被壓在山裏了。”
“你要等的那個人就是米紓?”
“目前看來是的。”
“所以,這就是你真正同意送我出來的原因?”
“算是。”易一燈不置可否道,“畢竟,我也想知道出去後,會遭什麽罪過。
早些年的時候,習慣了走江湖,一個人待久了也習慣了。可來了這裏,最不習慣的卻是老待一個地方,且是不見天日的。
這或許就是師父在世時常說的練心吧,我們四個裏,就隻有我最差了。”
“您是僵屍,那米紓是什麽?不會,也是……”他隻是存粹的好奇,因為他是僵屍,會昏睡,那米紓呢?僅僅隻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暈迷的?
“人。”易一燈說的很肯定,以至於說出來的一瞬間蕭何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為什麽……”
“笑長生,聽過麽?”
“聽過。”蕭何隻覺呼吸一緊,笑長生他怎會不熟悉?俞家師兄妹的恩怨糾葛,不就是因為一碗名為笑長生的毒麽?
“笑長生,閻魔湯,孟婆淚,美人歌,這四樣,均是天下的劇毒,是種在心頭的一把利刃,雖不致命,卻是誅心。”
“誅心?”
“那個是閻魔湯,知道用什麽做的麽?”
“妖啊!”這是之前說過的,蕭何記得。
“人終究是人,心裏的欲望無限,手中的力量卻有限。這是製衡之法,若是有朝一日,這製衡被打破,怕是那人也離死不遠了。”
“你的意思是?”蕭何想到了一種可能。
“不,他沒有痛覺,離真正意義上的人已經相差甚遠了。所以,我才敢讓他喝。隻是,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麽,喝下後的結果都必定是睡一覺。這一覺,換做是別人,可能會出事,他嘛,感覺不到了。”
說這些,易一燈忽然停了下來,一臉慎重的朝他望著,“你和臭娃娃,有點像。但像在哪,我說不出。
我並不吝嗇,能說的我都對你說了,隻盼你以後走夜路不撞鬼,撞鬼也是碰好鬼。我不希望有朝一日,當我再遇上你時,你會成為下一會臭娃娃。
或許,臭娃娃心裏也是這般想的吧?”
聽了易一燈的話他沉默了,隻是蕭何向來是個愛較真的人。“我會記住的,隻是閻魔湯到底是什麽做的?”
“死者的壽魂。”易一燈搖搖頭,“所謂的妖,隻是引。這些,你無需知道。”
“那引,也可以是人麽?”他有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是,死在那片竹林裏的人?”
“答對了一半。”
“隻是一半?”
“嗯。”易一燈很少見的皺著眉,“另一半是什麽,便是我七年裏找尋的真相,可是不得。”
“為什麽?”
“有的時候,大疊山燈火通明,白日我在地下睡著,夜晚卻喜歡在林子裏逛逛。
那些死去的人,就在山下光明著的村子裏活動,膝下兒女承歡,仿佛他們沒死,隻是在另一個世界裏過了幾十年。人,還是那個人,隻是臉上布滿皺眉,年歲漸漲。
可我知道,這裏自安家搬走後,便再無人敢來了,更別提什麽村子了。”
“那些人?”蕭何咽了口唾沫,隻覺壓抑的狠。“你同他們說過話了麽?可能,隻是幻像?隻是,他們曾經到過這?”
“你有見過帶著妻兒老小上山挖墳的麽?杭城大小疊山,知道為什麽大疊山沒小疊山出名麽?”
“為什麽?”
“小疊山賣的是風景是人情,大疊山,要賣就隻能賣地下的棺材了。山上全是墳包子,一座連著一座,大疊山的真正意思是靠死人疊起來的山。要不是因為安家,可能也沒人敢來這住著。
你看到的這山這水這樹,都有死人的影子。山是肉,水是淚,樹是毛發,不管多美的風景是再也欣賞不起來了。”
聽他這般說著,蕭何打了個哆嗦,不為別的,如今易一燈已是並排和他走著了。
可他隱隱綽綽的卻是感覺自己正被什麽跟著,疑神疑鬼的撇了幾眼,卻是什麽也沒見著。
他顯得有些慌亂,卻不敢告訴易一燈,他害怕自己真是被什麽給纏上了,米紓的話還在腦海裏回蕩著。
“沒事的。”易一燈卻似乎看出來了,小聲安慰著他,“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好處,你隻當他們不存在便好。
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就快到了。因著以前我是道家人,雖成了僵屍這條路我卻還是能走。隻是,那裏麵我就真的陪不了你了。”
“裏麵是什麽?”
“曲家的地盤我沒去過,我和曲家的交情也隻是幾十年前碰上過那個小丫頭。
曲家,為天衝,屬上二家,不是我們小門小派可染指的。
你若想知道,自己進去就好,臭娃娃說過裏麵的東西隻能你取走,想必,定是沒什麽危險的。”
“那嚴家呢?”不知不覺中,他忽然想到了庚叔。
“七門裏的下二家,雖是下二家,鼎盛之期卻比得過上麵兩家了。雖然現在人丁凋敝,但最起碼沒被換掉。”
“咦,你怎麽連這都不知道?不至於呀……”
這話一響,蕭何知道再問下去隻怕是要露餡了,便訕訕道,“我這不是,怕自己知道的是錯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