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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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書鈺喝醉了一直呼呼大睡,被人抬上了轎子也沒醒。君蘭坐在轎中默不作聲。
高氏在一直想著九爺到底是怎麽知道了君蘭所做之事, 思量著到底誰是院子裏頭那個“內鬼”,滿心的火氣沒處發,開始數落閔書鉑。
“你看你,什麽事兒也做不好。別的兄弟們都能給老太爺念詩祝壽, 就你, 幹巴巴的一句‘恭喜您’就沒了別的。往後啊, 學著機靈些, 別跟個木頭似的不懂得轉圜。”
君蘭聽不過去了, 撩了轎側小簾與高氏道:“您少說他幾句吧, 鉑哥兒機靈著呢,聽說老太爺今天還誇讚他字寫的不錯。”
閔書鉑是跟在高氏的轎子旁走的, 聽到君蘭幫忙,他仰起頭側過臉朝她嘿嘿一笑。
高氏說道:“看你這傻樣兒!”倒也沒了別的話。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君蘭思索著今日種種事情, 忍不住一聲歎息。
*
回到梨花巷,孩子們先見過了老夫人方才各自散去。
等閔菱和閔萱跟著陸氏離開後,閔老夫人讓劉媽媽叫住了君蘭, 讓她折回來多叮囑了她幾句。
“今日在壽宴, 你做的很好。你已經是大姑娘了,切莫和小時候一樣任性。往後說話做事前先想一想,莫要如以往一般衝動。”
君蘭躬身應是。
閔老夫人這才讓她離開。
劉媽媽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待屋裏隻剩下她們主仆二人了, 她趁著老夫人喝茶的時候輕聲道:“老夫人,恕婢子直言,婢子怎麽瞧著侯夫人很中意六姑娘?”
“玉容?”閔老夫人將茶盞慢慢擱下,“我也留意到了。不妨事。玉容的爹救了侯爺,夫人待她不同也是自然。但,再無其他。”
六姑娘閔玉容是大房唯一的孩子。其父當年戰場上為救遠寧侯而亡,因此侯夫人素來待她與不同。
這次也是。旁的姑娘們都沒能單獨得侯夫人的禮,唯獨她,得了侯夫人一方絹帕。
不過,閔老夫人心裏有數。
大夫人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侯府二少爺,而以閔玉容的品貌身份,根本配不上洛世子。侯夫人也不可能讓洛世子娶她。
“你隻管幫我顧好君蘭。”閔老夫人與劉媽媽道:“我看她經了事兒之後倒是乖巧了許多。一會兒我讓賬房給你撥些銀子,你帶她去錦繡閣選幾件好點的衣裳,再去翡翠樓買些首飾,好好捯飭下。順便你記得勸她幾句,最近莫要太招搖,賞花宴有她出風頭的時候。”
劉媽媽一一應下,想到一事,有些緊張地問閔老夫人:“九爺為何明明尋到了事情是和八姑娘有關,為何最後還是沒有追究?”
對此閔老夫人早有定論,“如果追究起來,受傷害最大的是閔家。到時候梨花巷這邊名聲有損,對故去的老太爺也不好。”
說到這兒,老夫人輕輕一歎,“即便茗姐兒母親幫過他,但那些事兒都是十幾年前的了,想必記都記不起來。警告過八姐兒就算了,何必鬧得滿城風雨,讓大家都不得安寧。”
劉媽媽道:“看來九爺在閔家那麽多年,對老太爺和閔家的感情更深。”
閔老夫人“嗯”了聲,把君蘭的事情又吩咐了一遍,叮囑劉媽媽最近務必小心,一定要讓八姑娘安安穩穩地參加賞花宴。
末了閔老夫人有些惋惜地道:“若是那天能請了洛二少爺前來就最好不過了。”
憑著君蘭的出眾相貌,洛二少爺一定能夠看中。
閔九爺權勢再盛,他的出身終究是閔老夫人心裏頭的一根刺。而且他小時候她對他做過的事情,他也未必能夠忘光。
若是能夠和侯府結親,那麽沒了閔九爺的支持,梨花巷這邊的盛況也能穩定住。
*
壽宴後又過了幾日,便是表姑娘下葬的日子。
因表姑娘尚未及笄也未婚嫁,葬禮不可大辦,不設靈堂不立碑,選個好些的棺木和墓地便可。
荷花巷那邊的九姑娘兒時夭折,彼時是用了柏木棺材葬在閔家墓地。如今表姑娘不是閔家人,且家中沒了旁人在,所以高氏打算把她葬在一個不錯的公墓中,也用柏木棺材。
誰知道這事兒盤算到一半後受了阻。隻因長寧前來與閔老夫人和高氏說,閔九爺要負責表姑娘的安葬事宜。
高氏訝然。
閔老夫人隻要閔九爺不多追究君蘭的責任就好,這事兒就氣定神閑地應了下來。
誰知閔九爺不出手則罷,一動作就驚到了閔家所有人。
他先是把上好的柏木棺材給換成了金絲楠木,而後又把下葬地點選在了一個風水極佳之處。
金絲楠木就罷了。
閔九爺有的是銀子,他愛花多少,旁人管不著。
可那地方……
閔老夫人看著不太合適。
那處地方靠近皇家陵墓。雖然閔九爺位高權重,但做出這樣逾矩的事情來,怕是陛下會怪罪。
不過,閔九爺堅持如此的話,她也沒甚可說的。
左右她說再多,他也不會聽進去一個字。
*
下葬的細節,君蘭無法得知得太過清楚。
她和閔萱、閔菱這幾天每日裏都跟著劉媽媽出門去,選衣裳,選首飾。看過後不一定立刻買,她們隻要告訴劉媽媽自己喜歡哪些就好。而後劉媽媽再去把東西買回來。
君蘭發現,每次劉媽媽給她買回來的東西都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些個,都更為精致、更為貴重。
問過劉媽媽是怎麽回事,劉媽媽隻說是老夫人疼惜她,再沒旁的話。
君蘭就也不好多問。
隨著下葬的日子過去,賞花宴的日子就也一天天臨近。
原本閔家的宴席打算著隻請親朋好友前來,並不打算大辦。現下邀了侯府母女,自然不能等閑對待。家中現有物品不太夠用,這日高氏與陸氏商議過後決定一起出門挑選購買。
閔書鈺回了書院,閔書鉑也去跟著先生讀書。君蘭便獨自出了芙蓉院去給閔老夫人請安。
誰知行至半途後,卻巧遇閔九爺。
初時君蘭並未看到他,還是身後紅梅輕聲說了句:“姑娘,九爺就在旁邊。”她這才朝那邊看過去。
如今是初冬,臘梅已初冒花芽。牆邊傲然孤立的梅樹旁,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君蘭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給九爺請安。去的話,或許會打擾到他。不去的話,好似有些說不過去。
畢竟他為了下葬一事費了不少心思。
其實君蘭疑惑過為什麽閔九爺會把葬禮之事攬過去。
她曾想過,是不是閔九爺因在壽宴上“誣陷”過她心懷愧疚而如此。後來越想越不可能,就趁著去給祖母請安時問了閔老夫人一句。
君蘭特意挑了個沒有旁人在的時候開口詢問,閔老夫人便簡單和她說了句:“表姑娘的母親在世時對九爺不錯。想必他是感恩而為之。”
這種話君蘭在以前也聽人提過幾句。
她隱約記得,有府裏年紀大的仆從說起過,她娘在世的時候對閔九爺不錯。隻是這種話誰也不會多說,而且那些老人現很多都不在府裏了,因此她隻有個兒時的模糊印象。
如今想想,九爺肯讓她一個外人喚他“九叔”,還偶爾肯與她說一兩句話,想必和母親當年的照拂有關係。
也因為母親的緣故,他會留意她的身後事。
就在君蘭猶豫的這會兒功夫,閔清則已然舉步朝她走來。
君蘭發現後趕忙迎過去,在兩人距離五六尺遠的時候駐足,福身問安:“見過九爺。”
閔清則眉心輕蹙,“不必多禮。”
君蘭站好後道:“應該的。”
閔清則薄唇緊抿,久久不語。
君蘭看他好似沒話要說了,就打算告辭離去。哪知道剛剛下定決心還沒來得及說,麵前的高大男人倒是先開了口。
“你覺得那樣安排如何?茗姑娘的事情。”閔清則說著,斟酌了下,又道:“畢竟你們兩人相熟,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君蘭真心實意道:“九爺安排得很好,謝謝您。”
閔清則道:“我說過,你與我不必如此客氣。”
君蘭猶記得他發怒時的可怕樣子,聞言隻訕訕笑了下,道:“我還要去老夫人那裏。若九爺沒有旁的事情的話,我先行告辭了。”
語畢,她朝他盈盈一拜,轉身就走。
“慢著。”閔清則急忙說道。
君蘭回頭看他,“九爺還有事?”
閔清則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見她雙眸清亮透徹毫無半點眷戀,最終語氣平淡地道:“無事。你且去吧。”
旁人也叫九爺,她也叫九爺。
不知為何,從她口中聽聞這個稱呼,總覺得特別疏離也特別淡漠。
……很不習慣。
王媽媽走到池邊。
那兒的垂柳下躺了一位渾身濕透的綠衣姑娘,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容貌清麗。不過她現在口唇青白眼睛緊閉,瞧著沒有一絲生氣。
王媽媽去探她鼻息,隻一瞬就快速縮回了手。
“不成了。”王媽媽搖搖頭。
高氏忍不住輕呼,“死了?”
兩個字剛剛出口,她身邊就傳來了鞋子踩踏枯葉的窸窣聲。
高氏忙側身望向僵立在右方的粉衫少女。見她在瑟瑟發抖,高氏就解下鬥篷給她披上。
“君蘭,沒事的。你冷靜些,別什麽事兒都還沒就自己亂了陣腳。”高氏道。
聽了高氏的聲音,少女似是被嚇到了,渾身劇烈晃動了下,接連後退數步。而後望向池塘邊,雙眼不錯開地緊盯著那個沒有了氣息的綠衣姑娘,抖著聲音問道:“那是、那是——”
在這般寒涼的清早,她本是剛從刺骨的河中出來,身上猶在發顫,鼻尖卻冒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
高氏正在暗中盤算著,倘若老夫人知道了這事兒後,五房往後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因想得太過專注,高氏沒有留意到少女此刻的異狀。隨手給她把剛披上的鬥篷裹緊了些,低聲告訴她:“你隻記住,今天你沒來過小花園,更沒到過池塘邊。至於表姑娘怎麽出了事,無論誰問,你一概都說不知道。”
生怕女兒緊張下記不住這麽多,高氏悄悄吩咐跟來的青玉:“趕緊帶姑娘回屋換身衣裳,別讓人看到。如果旁人問起來,就說姑娘才剛起身,根本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
青玉不似王媽媽那般沉穩,自打看到河邊表姑娘的屍身後就開始緊張得不停搓手,不過論衷心倒是與王媽媽一般無二,聞言後認真應了下來。
裹著鬥篷的少女呼吸急促腦中空白一片,她什麽也來不及多想,被青玉攙著踉踉蹌蹌離開。
高氏喚來王媽媽,低聲道:“你去把躺著的那個給處理一下。老爺如果問了,就說大早晨的都還沒起,不知怎麽掉下水淹死的。”
這時傳來青玉的驚呼聲:“姑娘!”
高氏抬眼去看,卻見少女已經昏倒在地,忙讓人把她抬進屋去歇著。
*
全身忽冷忽熱,難受得緊。半睡半醒間,覺得自己好似在趟過一條條河,不停地走啊走,走到河岸卻還是另外的河,怎麽也到不了平地,怎麽也看不到盡頭。
她的心如墜冰窟。不顧一切拚命往前跑,拚命往前逃,最後一不小心,掉下了萬丈深淵。
心瞬間提起,嚇得她忍不住想要大叫。就在這將要叫出聲的一刻,忽地全身一顫。
她醒了。
粗粗喘.息許久讓心情平複下來,她抬起右手放到眼前。
因為剛泡過水不久,所以皮膚有些發皺。即便這樣,也不難看出這手很漂亮,手指纖細,肌膚白皙細膩,指甲淡粉,隱隱透著瑩潤的光。
……這不是她的手。
分明是閔君蘭的。
她的屍身還在河邊。不對。現在應該已經被高氏挪走了。
想到清晨的那一幕幕,她的心難以平靜。
不過是想早起讀書罷了,白日裏高氏總是讓她不停地做事,根本沒時間讀書。誰知道今天閔君蘭起得也早。看她讀書,閔君蘭就把她的書丟在了池塘裏。
那可是她攢了好久,好不容易存了錢買的。
她趴在池塘邊想去撈書。誰知閔君蘭把她給推了下去,還把她的頭不住往水裏按。在按的時候,閔君蘭自己一個沒站穩也跌進了池塘中。
兩人都是不會水的,在裏麵不住掙紮。可是池塘水真的是太冰了,沒多久就徹底沒了意識。
再醒來,她成了閔君蘭。這個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想到過往種種,她慢慢闔上雙眼,淚流滿麵。
*
芙蓉院的暖閣裏,火盆燒得正旺。
高氏剛才把鬥篷解下來給女兒披上了,自己在外頭凍了一會兒,有些受不住。讓人又加了些碳把火燒得更旺一些,坐了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姑娘怎麽樣了?”高氏剛一恢複就喚來了青玉細問:“睡得可還好?”
剛才她也是無奈下打暈了女兒。不然那丫頭嚷嚷開了被旁人知道,到時候名聲可就完了。三房那邊還盯著呢。
青玉躬身道:“姑娘睡得不踏實,剛才醒了,聽著像在哭,婢子沒敢進去打擾。”
“哭!就知道哭!”說到這個,高氏氣憤至極,拍案道:“跟她說了多少回了,沒事兒別沒個輕重的亂惹事。添雙筷子添個碗罷了,又花費不了多少,而且也幫著做了不少事。她怎麽就看不得人好呢!”
青玉嘴唇動了動,沒敢吱聲。
她倒是知道八姑娘為什麽一直看不慣表姑娘。表姑娘的家人死得早,孤身一人被收養在閔家,所以表姑娘很懂事也很努力。
八姑娘最漂亮,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姑娘,受慣了誇讚。偏偏除了相貌外,她做什麽事兒都比不上表姑娘,所以看到表姑娘就格外生氣。
青玉沉默了很久。
眼前的夫人還在發脾氣,外頭卻響起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到門口就停住了。
“誰!”高氏揚聲喝問。
“是我。”
話音還未落下,儒雅男子步入屋中,脫下披風交給青玉,隻著藏青色寶相花刻絲夾袍。他身材高瘦唇邊蓄須,雖已至而立之年,卻依然風流倜儻不遜於少時。
高氏沒料到老爺會這個時候過來,生怕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被閔廣正聽見,就去看剛進門的大丫鬟青葉。
青葉搖了搖頭示意不打緊。
高氏撐起一個笑迎過去,親手給閔廣正斟了杯茶,“老爺怎麽起那麽早。”
“笑!虧你還笑得出來!”閔廣正煩躁地一把推開茶盞。茶杯晃蕩,灑出一灘水來,“說說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高氏就把先前商議好的那番說辭講給他聽。
閔廣正低歎一聲靠在了椅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若是母親知道了這事兒,怕是要幾棍子打死我。”
高氏眼神閃爍了下,側頭看著旁邊博古架,“誰知道她會那麽不小心。看書就看書吧,非要大清早就去看。天寒地凍的池子邊上結了霜,說不定就腳下打滑……”
“還不是你!”閔廣正猛地出聲怒喝:“你也知道她喜歡讀書,白天還一直讓她做事。如果不是沒辦法了,誰願意大冷天裏起那麽早去看書?”
高氏心說這事兒持續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都好幾年了。原先不見他發脾氣,現在倒是理直氣壯來指責她。
高氏扭過頭不理他。
在這沉默和靜寂中,閔廣正心頭怒火越來越旺。他一拍扶手站起身來,大跨著步子朝外走去。
看著這情形不對,高氏急忙上前去拉他,“你這是怎麽著?”
“我去母親那兒負荊請罪去!求她老人家多打我幾下!”
高氏看閔廣正這語氣不對,哪裏還敢讓他在氣頭上離開?趕緊手中用力使勁兒拽住他,又眼神示意青葉去到外頭守住門。
青葉剛剛打開門,外頭響起了紅蓮的聲音:“夫人,姑娘換下的濕衣裳破開了一個口子,是讓針線上的給修補一下還是送到錦繡閣去補?”
閔廣正先前還想要掙脫高氏的拉扯,聽聞這話動作滯了下,扭頭去看高氏,“濕衣裳?君蘭?”
高氏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壞了,強笑著道:“沒什麽,可能是昨兒洗澡時候不小心……”
“昨兒晚上的衣裳怎麽可能現在才換下來!”閔廣正砰地一下把屋門合上,轉過身來怒視高氏。
“你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高氏不太想把女兒做的事情告訴老爺。如果老爺知道了,再告訴老夫人的話,老夫人怕是會徹底惱了五房的人。那她們往後的日子豈不是愈發艱難?
但到了這個份上,越是遮掩,恐怕越是麻煩。高氏隻能支支吾吾大體講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