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欠債,討債

字數:3636   加入書籤

A+A-




    心事有時候很像窗戶紙,捅破以前即便心知肚明也能相安無事,話一出口卻覆水難收。

    青青走了,桌子上隻留下半顆夜明珠,夜明珠下麵壓著一張字條。

    “這些年承蒙你的照顧,細想起來,我或許確實是把你看得太重了,我還年輕,人生還有無限的可能性,前陣子南海神尼雲遊到揚州城,看中我的資質,想收為弟子。趁此機會,我們便分開一陣子吧,三年後再見,希望彼時你能回轉心意。”

    夜明珠各執一半,也是為了來日破珠重圓。

    南海神尼來自潮州臨海的止水庵,止水庵可說是大唐最神秘的宗派之一,人人都道那止水庵在潮州,卻沒有人真正見過。

    一個執意北上去長安,一個卻南下千裏至潮州,從此天涯兩隔。

    餘浪將字條緊緊捏在手中,卻不知該追還是不追。追上去又該說什麽?推倒前日的說法重修舊好?否則即使追了回來,兩人又該如何相處?

    他最終狠下心沒有追出去,青青這般處理,自然是其深思熟慮的結果,餘浪尊重青青的選擇。

    紅綢端著一碗雞湯在門口站了很久,不敢出聲驚擾到餘浪思考。

    餘浪打開了青青平日裏藏錢的櫃子,發現這些年二人攢下的七百五十六兩銀子被青青取走了一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人三百七十八兩。想到從前青青一個銅錢一個銅錢攢錢為二人以後憧憬的甜蜜模樣,餘浪扶著櫃門,竟哀哀地哭了起來。

    昏黃的油燈下,青青曾揚著小臉,細致地規劃過每一筆銀錢的用處,這些用來買地,那些用來買鋪子,最後這些開個大茶樓,讓南來北往的旅人們有個歇腳講故事的地方。

    餘浪想去的那個長安,也是有青青的長安,沒了她相伴,許多事情便索然無味了。有那麽一兩秒,他幾乎快要忍不住衝動去追回青青,卻終究沒有動身,真要和青青在一起,也要等徹底把寧小雨從心裏摘走,給青青一份純粹的感情。

    紅綢從沒見過一個這麽大的男人哭泣,站在門口更加手足無措,手裏盛雞湯的碗已經涼透了。

    餘浪沉沉出了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從櫃子裏取出一錠大約五十兩重的銀子。

    他坐回椅子上,把銀錠放在桌上,有些疲憊地對紅綢說:“你拿上這五十兩銀子回家去吧,找個好人家嫁了,以後不必跟著我。”

    紅綢有些著急:“可是青青姐臨走時特意叮囑我照顧你的……”

    餘浪堅決地搖了搖頭:“走。”青青隻身南下,要忍受南蠻之地的孤單淒楚,自己又怎能讓其他姑娘照顧,雖說孤獨分食無謂,他卻想盡這一份心意。

    紅綢看起來性子綿綿軟軟的,骨子裏卻很執拗,她並不鬆口:“青青姐買下了我,我就是餘家的人了,你掃我出門,我依舊是餘家的人……”

    餘浪佯怒道:“你身上的奴性就這般重嗎?偏要給別人當牛做馬?你要生你養你的父母怎麽想?挺直腰板做人,你不欠任何人什麽,沒必要委曲求全!”

    紅綢不是不知好賴的人,知道餘浪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都是為自己好。她走進屋子,將雞湯放在餘浪麵前:“少爺,湯涼了,喝之前得回鍋熱一下。這銀子紅綢是抵死不能要的,正如少爺所說,要挺直腰杆做人,就不能虧欠別人什麽。”

    餘浪微笑目送著紅綢離開,隨後緊閉了房門謝客,一個人坐在空屋子裏發呆。

    ———————————————————————————————————————————————————

    紅綢向奧巴巴道了別,回屋子簡單收拾了幾件衣裳,其中一件五彩窄袖裙衫是青青幫她買的,她想了一會兒,餘府中現今也沒有個女人,這件衣服留著也無用,便也帶走了。不是她貪圖小便宜,實在是這衣服好看,她心裏喜歡得緊。這些日子青青隨手打賞給她的錢也有三四兩碎銀子,帶回家裏去,家裏人不至於瞧不上自己。

    紅綢的家在窮人聚居的長行裏,他們家在破屋爛瓦隨處可見的長行裏還算是比較體麵的人家,可一來兄長今年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二來之前他又得了重病,小門小戶自是經不起這般折騰。

    這一趟回家卻沒有想象得那麽順當,兄長的病雖然好了卻戒不了嗜賭成性的毛病,沒幾天就把紅綢帶回來的銀子輸了個精光。

    一家人重新過上熬稀粥混日子的苦生活,紅綢耐不住性子說了兄長幾句,便被娘親抄起柴棍一頓好揍。被打的時候紅綢沒有哭,五彩窄袖裙子被阿爺拿去折價換了米回來的時候紅綢卻哭了。紅綢的眼淚是這個家裏最廉價的東西,唯一會心疼紅綢的隻有小弟林水生,可惜他今年剛滿十歲,雖是個男眷,在家裏卻沒什麽話語權。

    這件衣服價值不菲,換回來的一缸米足夠五人吃上三四個月,兄長迫於無奈也去找了一份活幹,日子總算有了些微的起色。

    可惜好景不長,追賭債的人終究找上了長行裏。

    討債者是個紈絝,身後跟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跟班,他看起來並不缺錢,討債欺負人對他來說隻是一種消遣。走在街上平白無故削人一頓還得冒個吃牢飯的風險,可是追債的時候你再怎麽橫行無忌官府也不會管你。

    官府保護的是能幹活的順民,欠了錢千瘡百孔交不上稅的人家,破了也就破了。

    紅綢的兄長林雨生陪著笑臉對那公子哥說道:“張哥兒,欠你的銀子再寬限我幾日,我找了一份碼頭幹苦力的活計,很快就能湊夠了……”

    張哥兒打開折扇,露出扇麵上伏在巨石之後的斑斕猛虎:“哦?你在碼頭做苦力一天能掙多少?”

    “活少的時候七八個銅錢,活多的時候有十來個。”林雨生據實以告。

    張哥兒狠狠一敲林雨生腦袋:“你欠我一百三十兩銀子,你每天掙十個開元通寶,你跟我說幾日就能掙回來?你是自己沒腦子還是覺得我沒有腦子?!”

    林雨生麵色大變:“張哥兒,我明明隻借了十兩銀子,前陣子還了五兩,即便算上利錢,也就是還欠七兩銀子吧。”

    張哥兒笑容溫和起來:“請我張天霸來討債,是要花銀子的,這筆銀子債主不可能出吧,那還得是你出,其餘一百二十兩銀子便是我和眾位兄弟的車馬費。”

    林雨生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張哥兒,張哥兒,可給條活路吧,想必您心中有數,我們這樣的人家怎麽可能拿得出一百二十兩銀子,即便是把我們全家都賣了也不值這麽多錢。”

    這些張哥兒自然心裏有數,他來這兒本來也不是為了討銀子,他悠然踱了兩步,用折扇的扇骨挑起紅綢的下巴:“行了,我也積點德,不要你這一家老小的命來抵債,隻要你這妹妹供兄弟們玩幾天,此事便結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