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霜華夢憶魂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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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這日,突然天降瑞雪,給本來一片歡欣的宮更添了些許祥瑞之氣。小說這是鳳靈王朝開國以來的第一個新年,自然要辦得十分熱鬧,何況又恰恰趕戰事告結,四海升平呢

    韻清靜靜地在暖閣坐著,透過打開的窗子看著外麵紛紛揚揚的大雪,看著宮人人喜氣盈盈,一片歡快的忙碌景象,神色飄忽,似喜似悲,不知在想些什麽。冷玉起身添了茶來,遞到她的手,她也未曾察覺。

    冷玉歎了口氣,終於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韻清一愣,頗有些尷尬地笑著伸手接過茶盞:我又走神了

    冷玉定定看了她半日,方笑道:老半天了,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笑一下,跟你說話,你也聽不見。在想什麽呢

    韻清抿了口茶,將茶盞拿在手把玩著,愣愣地又出了半日神,方低頭笑道:我在想,時間過得好快。

    冷玉聽了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好沒新意每一個準備發一大篇感慨的人,都會用這句話開頭,你不能換一句嗎

    韻清也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雖然很俗,卻是肺腑之言。你若是不想聽,我不說了。

    冷玉忙道:想聽想聽怎麽會不想聽呢,我隻怕你不肯跟我說話,冷冰冰的讓人難受。你若肯說,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話,我都愛聽

    韻清聞言觸動心腸,不由得澀澀一笑:你本來也是個坐不住的,如今成日被我拘在這裏,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很難過吧

    冷玉趕忙剖白道:不難過。在你這裏怎麽會難過如果你不肯見我,不肯理我,徹底當我不存在,我才會難過。

    韻清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如今隻有你在這裏的時候,怪老頭才肯乖乖地躲開。我實在是怕了他的聒噪,隻能拿你當一下擋箭牌了。你不會介意的吧

    怎麽敢介意呢冷玉澀澀一笑:求之不得。心忽然對那個攪得他同樣煩不勝煩的聒噪師父產生了無盡的感激之情。

    韻清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很高興,那個油嘴滑舌的三師兄,終於快要回來了。

    冷玉無奈地歎氣道:你若真的希望他回來,他會回來的。你還沒有告訴我,剛才在想什麽呢。

    剛才韻清不覺斂了笑容,幽幽歎了口氣道:我在想,去年今日。

    冷玉沒有接話,跟著歎了口氣,抿著茶水靜靜地聽著。

    韻清苦笑一聲:感覺命運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東西,我像個傻子一樣被它捏在手心裏,想怎麽玩怎麽玩。像此時此刻,別人都在冒著風雪忙忙碌碌的,我卻坐在暖暖的屋子裏,喝著熱茶看熱鬧。如今回頭想想去年的這個時候,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怎麽想怎麽覺得,那些事完全不像是自己親身經曆過的。

    冷玉知道,韻清的過去,有一道十分不願觸及的舊傷,是他從來都不敢問的。今日聽她主動提起,按捺不住好之心,不由問道:去年的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大著肚子嗎也不可能冒著風雪忙忙碌碌的啊。

    韻清想不到他會開口發問,不由一愣,方歎氣道:是啊,那時候也不曾忙碌,不過卻不是因為大著肚子,而是因為我那時根本起不來床。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病著。其實,已經病了整整一個冬天了,隻是過年的那幾天,尤其虛弱得厲害。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連翻個身都做不到。

    我一向自詡身子骨不錯,誰料生起病來的時候,竟是什麽本事都沒了,像個廢人一樣成日裏隻能躺著。平時,好歹還有我那個不靠譜的老哥,還有一個外表冷漠,內心善良的冷姐姐,經常去我哪裏照應一下,生火燒水送飯添柴,都是他們替我做的。可是那天過節,他們都很忙,沒有人顧得管我。我那樣一個人靜靜兒地躺著,聽著遠處鬧嚷嚷的聲音。不知道躺了多久,渾身都酸痛不堪,卻偏偏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

    我的屋子,是在一個十分僻靜的山角處,夏天很清涼,可是冬天格外冷。爐子裏的火早滅了,我沒有力氣起身去生,隻能由它那樣冷著,我覺得,我簡直像是住在冰窖裏。

    躺在那裏的時候,我明明是什麽都看不見,可是心裏,卻偏偏覺得像是看到了很多東西一樣,我看到他們放鞭炮喝酒劃拳試功夫,甚至,連山腳下鎮子裏的春聯和煙花,我都仿佛能看得見。

    若不是肚子裏的孩子還會動,我隻怕會恍惚覺得,我已經死了,是我的靈魂飄了出去,看到了那些景象。

    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樣,下著大雪。我的窗子被風刮得唰啦啦直響,外麵大雪壓斷樹枝的聲音,屋簷麻雀唧唧咕咕的聲音甚至連窗台已經攢了多厚的雪,我都能憑聲音聽得出來。

    好沒意思,是不是韻清苦笑一聲,喝了口茶:冷掉了。

    冷玉忙接了茶盞過去,換了熱茶來遞給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麽後來呢

    後來韻清若有所思地幽幽一笑,這一句後來,大概已經到了晚飯時分吧。直到天都快黑了,老哥才得了空過去看我,到那時他才發現,我已經整整凍了一天餓了一天,連一口水都沒得喝。

    韻清想起當時情形,不由得笑了起來:現在他裝得人模人樣的,你一定想象不到,當時他是一個小屁孩,遇到事情隻會哭。我見他哭過很多次,嚎啕大哭的時候也有,可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是可以哭得那樣傷心的。

    可是我沒有哭,因為我懶。韻清自嘲地一笑,連哭都懶得哭。那天老哥又問我,要不要離開那個鬼地方,哪怕街討飯去,有他照顧,也總留在那山沒人管沒人問來得強些。這句話,他已經問過幾百遍了,可是我的回答永遠是,我不走。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麽想的,難道我凍死在那間屋子裏,會有人同情我了嗎我心裏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便是死了,那個人,他也隻會覺得如釋重負,大快人心。

    冷玉一直靜靜地聽著,此時卻顧不得該問不該問,忍不住插言道:他會覺得如釋重負,大快人心你病那個樣子,他竟然絲毫不管難道他是沒有心肝的嗎

    韻清苦笑一聲,幽幽歎道:我不知道,我看不懂我自己,更看不懂別人算了,陳年舊事,還提它做什麽我今日簡直是瘋了,對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冷玉歎氣道:小七,我想不到你受過那樣的苦。你在那邊,過得並不好嗎我竟然還以為,你當時不肯回來,是樂不思蜀了呢

    韻清隻得苦笑:什麽樂不思蜀我當時那副模樣,簡直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當時若是回來,非把你們嚇哭不可

    冷玉握緊拳頭,狠狠捶了下桌子:你當時若是回來,我們非立刻整軍去打天隱門不可小七,那邊那個人,一直對你不好,是不是聽師父的意思,他似乎知道那人是誰那人如今還活著

    韻清轉頭望著窗外依然熱熱鬧鬧地飄落著的雪花,幽幽笑道:都過去了,不必再提了。我今日是怎麽了呢偏要想起那些隔了幾輩子的陳芝麻爛穀子

    冷玉知道她是不會再說了,隻得靜靜地陪她坐著,望著窗外的琉璃乾坤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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