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婆羅仙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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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琴,真的是你,”

    “是我,硯雪,你,殺了我吧。”

    恍如隔世的婆羅宮裏,暮雪悲痛的俯身在父親熾烈的遺體上像個孩子一樣哀哀的嚎啕,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父親體內正在烈烈燃燒著的熊熊火焰,再過一會兒,父親的身體就會像風中的塵埃一樣四散消失,從此在這世界上魂魄無存,灰飛煙滅,而親手殺死父親的,竟然是他,長琴,這個原本早就該在鍾山上被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的男人。

    他曾經是她的摯愛,絕望的摯愛,一個是魔界妖女,一個是天界的正神,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

    後來,她在瑤光山下的十萬大軍中悲傷的發現了他的身影,從他看著她的那一雙空洞淡漠的眼神中,她已經知道自己真的就是一隻撲火的飛蛾。

    幾天之後,她聽說他就要死了,她一路狂奔的趕去鍾山,她想去救他,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的去鍾山救他,其實明明是很恨他的,但是即使是世界上最刻骨的仇恨,也不允許她就這麽看著他在她麵前無辜的枉死,她總以為他是因為沒能親手取下她的首級才被天界下令處死的,那深深的讓她感動,深深的讓她堅信在這世上,也許隻有一捧燃燒的烈焰才是一隻卑微的飛蛾唯一的歸宿,所以,她不會讓他死的,如果火焰提前熄滅,那她今生的歸宿,又能在哪裏呢?

    但是,他還是死了,他的鮮血浸透在了鍾山之巔的一草一木之中,被漫天的飛雪覆蓋,暮雪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碎了,陰森蕭煞的鍾山,已經瞬間熄滅了她心中最後一團火焰,一隻卑微下賤的飛蛾,從此無處安眠。

    她後來每年都去那裏祭奠他,代替這個世界去祭奠他,生來就身懷滅世力量的男人,也許隻有他的逝去,才真的是對這個世界最恒久的真愛。

    ……

    隻是沒想到,多年以後,恍若隔世的婆羅宮裏,她竟然又看見了他,隻是今日的長琴,已經再非複少年時那妖孽般絕美的容顏,多少年不見,他長大了,也潦倒了,二十幾歲不過的年紀,卻已經是一身風塵,滿目滄桑,一幅英雄末路的深深令人痛惜的落魄模樣,是那一身的風塵和滄桑讓他如此的墮落和凶惡嗎?隻為了一棵小草,就窮凶極惡的一掌打碎父親元神,讓他頃刻間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潔白如雪的婆羅宮中,父親的身體像投火的飛蛾一樣在暮雪的眼前烈烈燃燒,這就是一隻曾經發誓要在烈烈火焰中安眠的飛蛾鮮血淋漓的最終歸宿,“那草對你很重要嗎?”她問他,亙古不變的憂傷眼神,烙印在她遺世獨立的絕美臉頰上,在那一刻,她就像是一隻寒風中的憂傷小鳥,在睡夢中抬頭仰望著春日裏溫暖的陽光。

    那憂傷的仰望深深的刺痛了長琴,“我不是故意的,”他無力的為自己辨白,“我以為狐王應該待在搖光殿裏的,我來婆羅宮盜取婆羅草,看見身邊有一個正在閉目修煉的男人,我以為是婆羅宮裏的守衛,才偷襲他,我不知道他正在療傷,被我驚擾以後經脈逆轉,血氣攻心,氣絕身亡,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狐王,是你父親。”

    “你殺了我吧,”他說,“如果你現在不殺了我,以後就再沒機會了。”

    說完,長琴將眼一閉,靜立在暮雪跟前,隻待一死。

    暮雪強忍住喪父之痛,縱身從父親遺體的灰燼旁一躍到長琴麵前,看到他仰頭閉目等死的樣子,心中頓時百感交集,她隻認為她是撲火的飛蛾,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她隻知她甘願在火中安眠,其實,他又何嚐不是,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成全他?

    想到這裏,暮雪將心一橫,灌注了自己傾身法力的左手掌心驟然揮起,對準長琴麵門憤然劈下,癡心要將兩人之間一切恩怨就此了斷幹淨。

    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掌心即將劈入長琴麵門那刻,婆羅宮內忽然結起百尺玄冰,將暮雪的掌力封在半空,半點不能移動,一個一身玄色披風,背生雙翼的蒙麵男人匆匆衝進婆羅宮,將長琴擄走,“冬神玄冥,”暮雪在百尺玄冰之中駭然呆立,怎麽會是他呢?她微微的有些黯然,也許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同樣的魔界妖女,同樣的天界正神,同樣的天妖相戀,同樣的……暮雪深深的悲哀,無與倫比的深深的悲哀,因為她突然想起一個女人,突然想起十二萬三千年前,虛無縹緲的梵淨山上,那段盡人皆知的淒涼往事,在那段往事裏,也有一個大地魔界的卑微妖女,也有一個風流瀟灑的天界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