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溺水三千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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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失手錯殺了陀陀的親生哥哥,看她平日裏對皇甫少主咬牙切齒的忿恨模樣,誰又能想到他們竟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兄妹,陀陀在哥哥的靈位前麵失聲痛哭,癡癡呆呆的回憶著自己與哥哥從前的一切愛恨交織,恩怨糾纏難以拆解的前塵往事。
五百年前的浣花山上,隻有她和哥哥,那是一個完全屬於她和哥哥的世界,雖然她是庶出,母親漣漪無形之中已經奪去了哥哥的生母在父親心中的一切位置和寵愛,但是哥哥卻從未嫉恨過她們母女,仍然一如既往的疼愛和庇護著她,任她爬在他的身上一根一根的清點他眼角下的每一根睫毛。
她就是從那時候起不可救藥的深深愛戀上哥哥的,自己同父異母的親生哥哥,她知道哥哥其實也一樣是愛著她的,隻是,他愛她,隻當她是他的mèi mèi,而她愛他,卻已經不僅僅隻當他是她的哥哥,哥哥被她的瘋狂愛戀所桎梏的無處躲藏,最終離開浣花山遠走,她從此以後無時無刻不在癡心思念和期盼著哥哥的歸來,從午夜盼到黃昏,再從黃昏盼到黎明。
幾十年之後,哥哥終於自外麵歸來,隻是那時候,與哥哥一同歸來的還有一副女人的畫像,畫像上的那個女人就是曾經身在九天之上的瑤池仙子,淩波。
淩波因為身犯天條,被壓在九微山下,哥哥雲遊九微山時誤闖關押她的天池古洞,聽她講述了自己在天庭蒙受的不白之冤後,對她心生憐惜,不惜一切的想要將她從九微山中救出。
哥哥從那以後就開始冷落她這個癡心的mèi mèi,每日裏隻是在一心惦記著要怎樣才能將那個淩波給從九微山下救出,陀陀為了讓哥哥能夠注意到自己,每天不停的在浣花山上撒嬌搗亂,但是哥哥他卻非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一片心意,反而卻以公主應該自重為名長年將自己軟禁深閨,與他終日不得相見,她因此而開始怨恨哥哥,對他恨之入骨,發誓有朝一日待自己法力高強,定要去九微山底將那個淩波碎屍萬段,為自己報仇。
就這樣,她在深閨之中整整被囚禁了三百餘年,這三百年中母親漣漪漸漸失寵,被父親冷落,因為一個人獨守空房,淒涼孤寂,因而心生幽怨,私下裏與守衛寢宮的兵士私通,被哥哥發現之後不顧情麵稟明父親,父親氣憤之極,將母親交給哥哥全權處置,說是不願讓母親的鮮血髒了他的眼睛。
哥哥不顧她苦苦哀求,派人依照族規將母親押到萬裏之遙的浮圖山上,將母親狠心拋下三千亙河溺水,可憐母親在亙河之中魂魄無存,灰飛煙滅。
後來陀陀因為母親慘死而傷心至極,對父親和哥哥出言不遜,被當成叛逆幽禁在天牢之中,恰逢天界五百年一次的派人到浣花山來征選宮女,哥哥嫌棄她每日在天牢裏大哭大鬧,丟盡了父兄臉麵,又恐怕留她在山上礙事,所以斷然決定將她混雜在山中征選的五百名童女之中,送到瑤池充當宮女。
陀陀自去天界路上逃跑之後,不敢回轉浣花仙山,從此後在天地之間饑餐渴飲,四處流浪,聽說哥哥因為她在征選途中逃跑,正在四處懸賞捉拿她交天庭治罪,她因為害怕而躲入人間避難,沒想到不幸在去崆峒山上偷盜千年靈芝時被崆峒山上那幾個妖道當成害人的妖怪捉住,將她投入太極圖內,要將她化為膿血。
陀陀雖然後來被長琴所救,僥幸從太極圖中逃出升天,但她自此卻已經恨透了哥哥,她本來不知道祝融元神就在浣花山上,但是自從在逝水穆沙口中無意間得知了這個秘密,以為長琴他必定是要搶回祝融元神的,隨即緊緊追隨在他左右,希望可以借長琴之手誅殺哥哥為母親與自己報仇,但是待到哥哥果真如她所願在她眼前活生生的被長琴萬劍穿心,骨肉化滅,魂飛魄散那刻,眼見哥哥骨肉消散,隻餘一點魂靈在浣花山上奄奄一息的淒慘模樣,她的心中,卻猶如與哥哥同受萬劍穿心一般錐心刺骨的哀傷悲慟,看見哥哥的魂靈即將於風中飄散,她忍不住淚如雨下,在一片悔恨不迭的嚎啕哽咽之中急急施法將哥哥三魂七魄完完整整一個不差的從新收攏回來,然後迫不得已的低頭乞求長琴以自己身內三千混元真力為哥哥他重新聚合元神,然後想要去祝融峰取仙土來為哥哥塑身,希望能以此來讓哥哥還陽,但是無奈長琴說哥哥元神遭受重創,無論如何也已經是沒得救了,陀陀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忍痛將哥哥元神從浣花山巔的祭台上投下人間,乞求上天能夠賜予哥哥一次去人間轉世投生的機會。
……
……
陀陀後來日夜獨守在哥哥的墳前,長琴苦勸陀陀既然她的哥哥已經轉世投胎,他們今生的兄妹緣分就已散盡,再苦守下去也是無益,陀陀非但不聽長琴勸告,還出言不遜將長琴自浣花山上趕走,待長琴走後,陀陀便忿然逼迫才被帝子洛水派人送來浣花山上的淩波仙子自盡,為哥哥陪陵,而後毅然向已經久病在床的父親辭行,下山去尋找哥哥轉世,雖然天地茫茫,不知該去哪裏尋找,但是她發誓縱使找上億萬年時間,也在所不惜,一定要將哥哥找到,哥哥雖然對她無情,但是,畢竟還是她的哥哥,而且隻要哥哥他轉世之後再遇不見那個淩波仙子了,那他也就可以永世都隻是自己一個人的哥哥了。
自陀陀走後,漣漪卻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浣花山上,原來當日皇甫少主並未派人將她推入浮圖山上的三千溺水,而是瞞著父親暗中悄然將她釋放,但是要求她隻能隻身一人離開浣花山,一定要將陀陀留下,因為他不相信那個守衛宮門的兵士是真心愛著漣漪,會一生一世陪在漣漪身邊,對她不離不棄,他的父親雖然老了,但是比起那個兵士來,隻怕也要好上許多,既然漣漪心意已決,他自然也就不便多言,隻是陀陀尚且年幼,他實在不忍心她跟著母親在外麵四處流浪,他既然身為浣花山少主,自然不能允許自家骨肉流落在外,至於漣漪,江漓告訴她,他日如果那個兵士變心,她可以隨時再回浣花山來。
漣漪後來追隨著自己的qíng rén一起逃離了浣花仙山,臨走之前,她向皇甫江漓淡然致謝,感謝他三百年前曾經救過陀陀一命,那時陀陀尚因為任性,擅自闖入jìn gōng偷拿了浣花山上的至寶清明劍玩耍,被父親發覺,險些一劍將她斃命,是江漓挺身擋在陀陀麵前,代陀陀受了那奪命的劍氣,陀陀平安無事,他自己卻險些喪命,後來他離開浣花山遠走,也許就是為了父親毫不留情刺在他身體上那一道劍傷,他一直以為當年父親是故意的,因為浣花一族雖然一心效忠天界,但是天界卻一直也沒真正信任過他們,而江漓偏又在率眾歸附天界時暗中瞞天過海,闖下了一件欺天禍事,漣漪雖然不知江漓他當年究竟闖下了什麽禍事,但是深知這件禍事一定關係甚大,遲早會牽連整個浣花仙山,所以早已打定主意要自浣花山上逃走。
自從浣花山上逃離之後,漣漪就一直過著在人世間顛沛流離的日子,那個守衛宮門的兵士後來果然拋棄了她,與一個凡間女子私通,漣漪心中悲痛,不免又開始惦念起從前在浣花山上錦衣玉食,安穩平靜的日子,後來聽說江漓已死,料想浣花山上已無大礙,所以又悄悄的回到浣花山上,希望能夠與昔日夫君破鏡重圓,從此後留在山上安分守己,苟延殘年。
……
……
離開浣花山的長琴在天地之間四處尋找從梵淨山下逃走的天曦,因為他在浣花山上得到父親元神之後才發現父親的元神已經隻餘下三魂六魄,中樞魄不知所蹤,據浣花山上的小妖說之前是一位自稱是皇甫少主故交的李天曦公子來浣花山上向少主討去了祝融元神中的中樞魄,長琴聽說之後登時間怒不可遏,沒想到這個皇甫少主他竟然暗中給他來了這麽一手,如此他也就不能立時去祝融峰上取仙土為父親塑身,助他重生了,因為他深知若要為父親塑身重生,三魂七魄缺一不可,不然仙土塑身之後,父親極有可能成為一個雙目失明或是雙耳失聰的殘廢,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替父親奪回完整的三魂七魄,以報答前生血脈相連的殷殷父子之緣。
但是天曦是天界神將,自由來往於天地之間,長琴在大地上苦苦追尋仍是找不到他的半點蹤跡,正暗自憂心他會不會將父親的魂魄帶回天界邀功,不料已多日失去蹤跡的天曦此時卻飛鴿傳書給他,要他隻身趕赴南嶽祝融峰上,與自己決一死戰,若是他能得勝,自已願雙手奉上祝融魂魄,成全他們兩世父子之情。
長琴看罷書信之後飛身趕往南嶽,搶奪中樞魄,不料卻在祝融峰前偶遇飛雪,飛雪不容分說拔劍刺向長琴,長琴心中雖然錯愕,但是卻始終未敢擅動忘憂古琴,結果手中三魂六魄悉數被飛雪奪走,飛雪聲言此舉是為父母報仇,要讓長琴曆盡艱險之後依然眼睜睜的看著父親魂飛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長琴救父心切,自祝融峰前一路追趕飛雪至九華仙山,飛雪在九華山下突然身形消散,蹤跡全無,長琴心中猜想她既然取了祝融魂魄,一定會帶回瑤光山去祭奠她的父母,斷然決定隻身前往瑤光山,救回父親魂魄。
他在瑤光山上赫然發現梵天界那條新的野狗,“原來他們一直都在一起,”他勃然大怒,不容分說懷抱古琴,對也無論是逝水穆沙還是天璿殿下的那條野狗大打出手。
因為在他心裏,那個男人就是一條野狗,一條打著眾生平等旗號在大地上四處招搖撞騙,騙取主人憐愛的梵天界最無恥的一條野狗。
飛雪此時正在搖光殿內祭奠父母,聽到外麵的打鬥急忙跑出搖光神殿,飛身飄落在兩人中間,長琴一見飛雪,立刻放下手中瑤琴,俯身跪倒在她裙下,乞求她歸還祝融魂魄,聲言當年狐王與青鸞之死全是自己一人之錯,與父親無幹,隻要她肯將父親的三魂六魄歸還給他,待他幫父親塑身重生之後,一定親自回來瑤光山上,在她麵前引頸受死,讓她替父母報仇。
“沒想到你那麽愛你父親,”飛雪木然的看著他說,“如果是我呢?”她問他,“我死了,你又能傷心幾天?”
“如果可以,我,不會讓你死去。”他說。
“如果不可以呢?”她苦苦微笑著問他,“如果不可以,你能傷心幾天?”
“天界中人不能濫動私情,”他說,“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天規為何定要如此,因為愛是有代價的,”他淡然看著她說,“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得不到的愛是痛苦,攥不住的愛是傷心。”
“但是世間愛有很多,長琴,”飛雪淡淡的俯下身去,雙手捧起他的臉頰,眼神淡然閃爍的看著他說,“原來你根本就沒戀愛過,長琴,你隻知道什麽是愛,卻不知什麽是情,世間愛有千萬,隻有一種被稱之為情,那才是愛情,長琴,愛情原本是債,愛是放債,情是還債,所以,收不住是愛,還不清是情,愛上一個人,這輩子就已經欠了她的,哪怕僅僅隻是欠她一顆眼淚。”
“我生下來就已經欠了這個世界許多,”長琴苦笑,“自我出生開始,這世上每一個生靈,都隻是為了恨我活著。”
“所以他們才會活著,長琴,其實你不知道,人活在這個世上,還是有些恨好,”她淡然放開他的臉頰,“你走吧,”她蠢蠢的看著他說,“你怎知祝融魂魄一定在我這裏,就因為我是妖孽?你怎知梵天界的逝水穆沙殿下若是知道我奪了祝融魂魄,不會將我綁縛起來交付天庭處置?我至今活著,不過是上天以此來證明它的仁慈善良而已,我搶來了祝融魂魄又能怎樣,隻是從今以後可以不再那麽恨你而已,但是為了恨而苟生於天地之間的芸芸眾生,如果有朝一日不再恨了,終其一生,又能為誰而活?”
飛雪話音未落,已經飄然消逝於長琴麵前,一旁的逝水穆沙看了雖然心中微微有些感傷,但是還是忍不住好言提醒長琴,天曦手中既然已有祝融的中樞魄,那再搶奪其餘魂魄去天帝那裏邀功,也未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