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的大街小巷中流傳著很多傳說。

    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仗劍自大匡山而來，仗劍到長陵而去，那個李姓劍仙就是一個傳說，百年以前的傳說。

    本是皇族貴胄，奈何奸人陷害。習得浩然氣，衝冠為紅顏，大鬧慕容山莊，摧毀千年少林。更是一手創建劍閣宗門，製衡弑神天葬兩大禁地。君七，江湖風雲榜榜首，五十年前的傳說。

    而現在的江湖，毫無疑問，是小蕭公子的江湖。傳說，小蕭公子的傳說。

    當小蕭公子跟龍初見來到長陵城下時，小蕭公子看著恢弘厚重的城牆，心中無限感慨，卻不說話，歪了歪頭看了看龍初見的側臉，自嘲般笑了笑，向前踏去。

    雖然當年小蕭公子背負雙劍踏入這長陵城內，而如今，隻剩下了一把劍。但，那些時日，小蕭公子幹的事太過引人注目，很多人都記住了這個有些慵懶，嘴角含笑的公子的模樣。

    有一個人，他是第一個見到小蕭公子的人，也是第一個被小蕭公子挑戰的長陵人。

    他是長陵的守城小吏，名為侯贏。

    侯贏自然記得小蕭公子的模樣，畢竟他也是一步宗師的高手。倘若不是他骨子裏根深蒂固的君臣觀念，認為當今女帝乃一謀權篡位的小人，恐怕已是朝中一位高權重的大臣。但也不知龍初見用了什麽方法，竟然留住了這個才學八鬥的古稀老人。

    小蕭公子自然也記得這位當年的攔路老人，那是他進城的第一戰。

    侯贏仍舊是那副高傲無比的模樣，就算麵對將自己擊敗的小蕭公子依舊不該態度，“你又來這裏幹什麽？”

    小蕭公子幹脆道：“帶兵出征。”

    侯贏看了看他旁邊的蒙麵女子，蒼老的皺紋仿佛有些舒展，道：“你當真做到了。”

    龍初見輕輕將雙手負在身後，這一無比簡單的動作，一股強大的帝王霸氣刹那迸發出來，俯瞰眾生，高高在上。

    侯贏緩緩跪倒在地，“參見女帝，吾皇萬歲！”

    一眾守門小兵還不知所以，一看到自家頭頭的舉動，傻子也明白了怎麽回事。嘩啦一陣驚恐跪倒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陵人大多是沒見過女帝真容的，但他們都認識小蕭公子。當年的那些戰鬥，已經讓小蕭公子深深印在長陵人的心中，流傳在酒坊和青樓的各個角落。無數青年都以小蕭公子為目標，希望有朝一日，戰盡長陵劍師，在江湖中立下屬於自己的傳奇。

    “是他，他又回來了！”

    “已經兩年了，他這次來又要幹什麽事呢？”

    一個尚有稚嫩青澀的年輕人看著路上緩行的二人，聽著人們的議論，冷道：“這就是當年一劍震退天下十三峰的小蕭公子？”

    一個酒鋪老板看了看這位店裏的常客，笑道：“對，他就是打敗了全長陵劍師的小蕭公子。”

    年輕人皺了皺眉頭道：“那些劍師裏，有我嗎？”

    酒鋪老板看了看年輕人的臉，搖了搖頭道：“沒有。”

    年輕人認真道：“既然如此，那他怎能說是打敗了所有長陵劍師。”

    酒鋪老板道：“你太年輕了。”

    年輕人笑道：“他也不見得比我大。”

    酒鋪老板理解年輕人的心情，還要說些什麽，卻發現那人已經不知何去。

    酒鋪老板歎了口氣道：“當年他入皇宮之前，可是在我這裏喝了一晚的酒，喝得還全是燒刀子。論酒量，你不如他。”

    一路上，小蕭公子遇見了很多故人。

    盡管輸了，但還是有很多人跟小蕭公子成為了朋友。

    王啟就是一個。

    王啟是百花樓的樓主，好美色，嗜美酒。長陵老鳳閣便是王啟帶小蕭公子去的，那裏有張一手的關門徒弟當廚子，除了張一手，沒人敢說自己做的菜比他更美味，釀的酒更醇香。

    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喝醉了。愛喝酒的人，是不分白天還是黑夜的。

    王啟和幾個小蕭公子並不認識的人走著，東倒西歪，散發著滿身的酒臭。手中還拿著幾個酒壺，邊走邊向嘴中灌著。

    其中一個醉漢連站都站不住了，一個踉蹌，撞到小蕭公子的身上。

    另一個稍微清醒的人趕緊跑了過來扶他，嘴中向小蕭公子打著哈哈道：“兄弟，別見怪，他已經喝醉了。”

    小蕭公子笑道：“沒事，我也經常這樣，甚至比他還要爛醉。”

    他好像根本沒看到刺向他小腹的兩柄刀，很鋒利的刀，又薄又快，隻有殺人的人，才會用這種刀。

    早在他們靠近小蕭公子時，那刀便已附在有些鬆弛的衣袖中。且不說他們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還是極善殺人的那種高手。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能逃得一死。

    他們甚至在這一刹那想到了以後的逍遙快活，想到了窯子裏的頭牌，想到了自己名滿天下，拿刀的手都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因為太激動，激動得他們聽到了一種聲音，但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聲音，他們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

    那是肋骨碎裂的聲音，不過是他們自己發出的。

    左邊的人左側肋骨斷了六根，右邊的人右側肋骨斷了六根。小蕭公子是很公平的。

    人的背後是沒長眼睛的。

    背後長眼的不是人，是怪物。

    小蕭公子不是怪物，但他背後卻像長了眼睛。

    王啟被一腳踹斷了胸骨，原本銳利如黑夜裏的刀鋒的眼神，已然無比黯淡。因為他可以說是小蕭公子在這長陵最好的朋友，所有小蕭公子很憤怒。

    旁邊是王啟的劍——百花凋，此劍出鞘，所有的花都要黯然失色。

    但它已經不會再次出鞘了，因為它已經斷了。

    王啟望著小蕭公子，抱歉一笑，左手向小蕭公子一揮。

    這一揮能有什麽用？

    小蕭公子在這一刹那，卻渾身一個激靈，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抱住龍初見向路邊倒翻出去。

    那一揮自然沒什麽威力，但那揮出的氣流當中卻夾雜著兩根發絲長，發絲細的銀針！

    那是百花樓的獨門毒針——三月煙花。

    那兩根毒針從小蕭公子身旁掠過，卻沒有落空，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一支打入剛剛偷襲的左邊那人的胸膛，另一支釘在右邊那人的眼中。

    左邊那人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雙手往自己胸前抓著，竟然一把扯下自己的肉來！

    那肉已經變成紫黑色，流出來的已經不是鮮血，而是紫黑色的濃汁。可怕的是那人還在自己的身上抓來抓去，一塊一塊的肌肉被自己撕扯下來扔在地上，那毒，那毒早已從胸口蔓延至全身。

    突然間那人撕扯的雙手不再動彈，大叫一聲，眾人隻聽到一聲奇怪的響聲，便看到那人如三月的煙花，嘭的一聲炸裂，破碎，湮滅！

    右邊那人比他卻是更加悲慘，他反手掩住自己的右眼，猛地往下一撕。

    撕裂肌肉的聲音是不常聽到的，但今日在場的所有人卻聽了很多次。

    那眼珠連帶著周遭的肌肉被扯了下來，那人左眼盯著手中的右眼，一聲寒入肌骨的慘叫從他口中發出。

    沒有眼珠的眼眶鮮血直流，亦是發紫！

    那人突然怪叫一聲，拾起地上的刀，朝著自己的腦袋上猛地劈了過去。

    這一劈仿佛觸發什麽開關，就像剛剛那人，就像三月的煙花，滿身的血肉，璀璨的綻放。

    小蕭公子想吐，實際上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嘔吐了。

    但他不能。

    因為他剛剛從地上彈起，便看見王啟正舉起那把斷劍割向自己的咽喉。

    小蕭公子大叫一聲：“王啟！”

    王啟的手有了一絲遲緩，但小蕭公子與他尚有一段距離。

    劍已入喉。

    劍已經快要把王啟的咽喉割斷。

    但這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劍已經被小蕭公子扣住。

    小蕭公子身上有很多藥，賭命郎中的藥，隻要他的咽喉還沒斷，他就不會死。

    但當小蕭公子看到王啟臉上的笑容，以及，發紫的血液，就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了。

    王啟的身上自然還有三月煙花。

    劍鋒入喉之時，那毒針便伴隨劍鋒打入咽喉。

    王啟緩緩抬起手來，往自己的胸前輕輕點了兩處。

    小蕭公子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自己也像那兩人一樣，他不想濺小蕭公子一身鮮血。

    小蕭公子抬起頭，不讓自己眼眶裏的淚水滴落。

    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