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注意，目標坐標（122.45，79.23），視野內可見，勻速行駛，預計10分鍾後抵達預計地點。”

    “明白。”

    草葉枯黃的原野上，被輪胎碾出的帶著龜裂的泥路被兩側湧上來的新葉所拂擾。遠遠地可以望見金合歡木矗立在貧瘠的土層上，傘狀的扁平樹冠整體呈現出深色；待到靠近時，那些羽毛一般的葉片在燥熱的浮風中輕輕地舞動。仔細地嗅，焦油味道正逐漸遠去，土腥彌散在空氣中。

    “這裏是黑豹，援請總部。”

    “獵頭K集體出動，共計13人，分三組埋伏於壺口地形；曆史記錄推測可能配備有三挺AK-47衝鋒槍、一把AWP狙擊槍、人員平均持glock手槍。”

    “明白。”秦夢蘿摁下無線電的開關，“怎麽說？”

    坐在後排的何沐一直望著外麵，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片刻，他忽然自顧自地說道：

    “這三組應該都是以突擊步槍為核心的分隊。AK-47射程短、精度差，glock火力不足，這樣的配備水平隻有在比較近的情況下才能彌補劣勢；草原視野開闊、遮蔽物少，加之人數不足，獵頭K必然不會選擇正麵衝突。因此，他們的主要任務應該是狙擊。”

    “……”

    秦夢蘿將墨鏡拉下來半截後朝後麵望去，何沐沒有理睬她。她笑了笑，轉身坐回到座位上。

    “槍神，來到南州的第一次任務，不打算露一手嗎？”

    何沐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股頹廢。他仍舊是向窗外望去，側臉的輪廓因為那些有段時間沒有修理的淺胡茬而並不顯得光滑，中長的頭發也些許淩亂。

    “我已經不想再狙殺了。”

    秦夢蘿隻得沉默作罷。

    正午的雲層很薄，陽光可以毫無遮攔地將地麵上的一切映照得清晰，似乎遠眺不需要過多的眼力。空氣中稀少的水分讓何沐的嘴唇起了一層幹殼，那是從環城市所在的平原而來的尚未適應的口舌，亦無所言語。不需要奢求什麽，純淨與寧靜俯首可拾，甚至讓人懷疑所謂名為未開化的原始究否是這方水土付出的代價。好像，僅僅是雙足踏在這裏，就自然地不會去想很多東西。

    但這也僅僅是不需思考的無痛苦，他知道自己麵前仍然有一道越不過去的鴻溝，隻是不再慌亂地望著彼岸，而是沉寂下來思索，或者是在無意識地逃避。從環城警區調任至南州擔任特警，他主動呈交的那份申請是一個所有在那個時空知曉他的人都容易意會的秘密。

    隻是，沒有氣力繼續深究。

    要從他們現在所在的禁獵區回到城區大約是一個日夜的車程。即便是在那明明鋪設著瀝青和混凝土的地域，你也很難嗅到從浮風中飄來的工業的味道。屹立在戈壁、沙漠和草原構成的遠景中的城市群幾乎將要失去它為人類而存在的意義，一場從精神的深處噴湧而出的瘟疫將那些以四壁為居室的自命不凡之生命化為虛無。荒涼的筆觸繪出了結塊的鐵鏽斑和一束束的墨綠雜草，它們無時無刻不在靜謐地湮沒存在於屍骸的顱骨中的輝煌夢境，而那是一個國度最為繁榮的地緣與時代。兩代的人們自極權與暴民中掙脫後得到的是遍地的廢墟，每一步都可以讓赤足從腳心一直到心扉生疼；就這樣一路地走下去，走下去，在身後留下的是一條幹涸的血跡。

    可是，然後呢？

    “你們看那邊。”駕駛座上的趙虎睛忽然發話。所有人朝著左前方望去，一輛私家越野車拖著長長的煙塵一路沿著地平線行駛，孑然的孤影。

    “隻有一輛？”

    “恐怕是的。”

    何沐一下子警覺起來，用手捂著顎，欲言又止的樣子。

    “總部，這裏是黑豹。目標區域發現一輛行車，身份不明，正在朝獵頭K所埋伏的區域行駛。”

    “收到。”

    何沐皺起眉頭，隱約地能夠猜到些什麽。

    對講機一陣電流聲。

    “目標疑似本地私家車輛，車內共有兩人，預計5分鍾後抵達壺口地形。”

    “請示行動。”

    “行動不變。”

    “收到。”

    他的手肘仍然靠在車窗上，手指輕輕地挨著嘴唇；何沐呆呆地望著秦夢蘿露出座位的那段背影，上下眼瞼微微地收攏。即便是已經能夠那麽清晰地知道接下來將要在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也仍舊猶豫著，那早已對生死麻木的冷漠。

    秦夢蘿在用無線電下達指令。“一、二小隊注意，到達目標地點後潛行至近點位置進行半包圍，沒有命令或受到攻擊不得先行開火。重複一遍，到達目標地點後潛行至近點位置進行半包圍，沒有命令或受到攻擊不得先行開火。完畢。”

    他抬頭透過天窗仰望蔚藍的天空，安靜得能夠聽見絲雲撩過時的低吟。

    回聲像是幽靈一般巡遊在曠野上，有人開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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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上一次踩在這樣沙質的土地上是多久，何沐已經不太記得了，那雙早已習慣瀝青和瓷磚的腳在此刻也不得不被喚醒它用於奔跑的本能。快速流動在呼吸道中的氣流使黏膜燥得像是火燎，他已經大致是快要到達壺口地形。

    在這樣開闊的地形中麵對手持突擊步槍的敵人，結隊無疑是莽撞的，而被打散成為單個的特警們更能發揮靈活身法的優勢。隻是，他的確沒有想到，他對這裏的陌生感遠比自己想象得要深重；每一口氣中甚至能夠聞到絲絲的血腥味，那是此前高強度奔跑下十倍路程導致的後果。

    裹挾著細沙的風在此刻並不喧嘩，那些裝飾著連續流紋的岩石有著比草甸下的土壤看起來更加致密的質地；雖然近乎刁鑽的不規則形狀提供了任何一個身處其中的人絕佳的掩體，光滑的表麵還是多少能夠減少視覺疲勞。倚靠著GPS，何沐能夠安全地從遠離那些潛伏者的位置一路潛行而去，直到他能夠在一堵積滿了風化殼的殘垣後窺見那些在高地上聚精會神地凝視著低處被碾出色變的一條路徑。

    “黑豹，我是毒蛇。東南方向發現獵頭K分隊，共計4人，請求支援。”

    “收到，原地待命；已有一隊跟隨前往，注意配合。”

    “明白……”

    “哢。”

    子彈上膛的聲音，冰涼的金屬質感頂上了他的後腦勺。

    “其實是7個人。”獵頭沉穩地說道，似乎不過是在和同伴交流而已。

    何沐緩緩地舉起雙手，無線電和手槍被同時收繳，動作十分麻利。

    “搜。”

    一個獵頭在他身上仔細地摸了一遍，腰間僅剩的一把軍刀也被拿走。

    從身後束縛著他的高聚合材料繩呈薄薄的扁平狀，在他的手腕上留下許多皮下出血的猩紅紋痕。他的目光散漫在這些人之間，很容易看到藏在兩塊岩石夾縫之後的那個狙擊手——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下方，完全不在意身邊發生了什麽事一般。

    除了看守，這裏好像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他隱隱地有預感，也許他們的麻煩並不是自己。“媽的。”

    兩個獵頭回到駐地後不滿地嚷嚷了起來。“讓我們原地待命，說是來了一隊特警。”

    所有人先後朝何沐瞥去，一股浮躁的氣氛裹挾著煙草燃燒後的味道忽然彌散在空氣中。

    “怕個逑。隻要找不到證據，那些條子又不敢抓人。”

    “糾纏上了總是麻煩的，而且可能會拖累。”

    “他娘的，這些錢佬真是事多……”

    正在無措之間，忽然有人使了個眼色瞥向何沐，“那個，‘妨礙公務’，嗯？”

    “放了不就好了？”

    “鬼知道他們又要從哪裏翻出來些條條款款，咱們淨吃些啞巴虧。”

    “……”

    推搡了一番，一個獵頭朝著何沐走了過去，蹲下身用繳來的軍刀頂住他的咽喉。“喂，條子，你們幾個人？”

    言辭之間能夠明顯地有所感覺，這些獵頭並不畏懼特警；相反，他們甚至給人的感覺是與特警們共存的。何沐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清楚。”

    他的眼神朝側邊掠過去一圈後收回來，頭稍微傾斜後望著何沐。“那跟你一起的有幾個人？”

    “隻有我一個。”

    獵頭覺得自己被他愚弄。“你他媽找死？”

    “是實話。”何沐一臉淡定，“人多了容易火拚。”

    “喲？”獵頭饒有興味地仔細端詳起他，順手用刀背輕輕地拍著他一邊的臉頰。“挺聰明的？”

    “你們剛才狙了人。”何沐繼續說道，“謀殺是犯法的。”

    獵頭一臉無賴：“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們的人開的槍？”

    “AWP的有效射程不過600米左右，這個距離內隻有你們這個點位有能夠打到那輛車的武器。況且7.42mm是通用子彈，聽聲音很容易判斷出來方向。”

    獵頭有些猶豫地盯著他，旋即騰地站起來後離開。“看好。”他叮囑看守道。

    此時此刻，何沐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思考。按照那個獵頭的說法，如果這裏真的有7個人的話，那麽剩下的兩隊平均就隻有3個人。和之前在車上偵測到的情況不同，他們也許是臨時調換的人，將狙擊位的人數一下子猛增到了全部人力的一半，這不得不說是個聰明的做法；但是這樣也暴露了關鍵的一點：他們提前知曉了狙殺有可能受到騷擾，而這個人數也足以說明他們行動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