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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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猜得沒錯,自己之前看到的那輛越野車應該就是他們的目標。過來的路上太匆忙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車的位置,但是此時它應該就在那個狙擊手所注視的方向的不遠處停放著。除了這些獵頭如此猖獗的做派以外,唯一讓他不解的便是那輛車搭載的人數:僅僅是兩個人,在沒有同行的情況下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大瓢人候在這裏?

    最重要的是還有人活著。距離上一次聽到槍響到現在是一段長時間的安靜,他可以確信車內還有一個人是處於生還狀態的;至少,這個幾率很大。從空氣中能夠嗅到一些他們的不耐煩,也許正是因為第一槍打草驚蛇、特警出動便使他們不敢貿然地留下自己犯罪的證據。他此刻惟願這份僵持和對峙能夠延長一些,以便靜候時機。

    他用手指在身後的岩壁上摸索了一遭,剝落了表層的一截花崗岩尖端突兀地支出,正好在腰部左右的位置。束繩的材料摸起來似乎是塑料,但即便是塑料也難以直接破開;順著扁平的繩索向上探去,一塊結塊收攏了從手腕上下繞過的兩片薄片,他幾乎可以確信是那種係商標用的倒扣式固定,廉價而易於批量生產,也同樣廉價到容易破解。

    何沐盡量地保持身體姿勢,雙手重複著向上將那枚稍微突出的倒扣頂到花崗岩尖端的動作,每一次都能夠感受到那薄片嵌入肉裏的刺痛。而隻需要在倒扣裏稍微脹出一些空間,他就有把握將束縛解開。

    無聲的瑣碎在加劇時間停滯帶來的煩躁。獵頭們或坐在地上,或靠在岩壁上;煙草的味道混合著火藥的刺鼻一縷一縷地飄開,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而在疲乏和抖擻中切換。這裏的所有人都被一種被遺棄感包裹,尤其是在這曠野之中。

    “他媽的。”一個獵頭取下兩片嘴唇之間叼著的那根搖搖欲墜的煙頭狠狠地丟到地上,膠質鞋底用力地轉動幾下製造出一個淺淺的坑。“我去走兩圈。”

    他站起來理了理衣角,正好遮住別在腰間的手槍。“喂,和那些條子撞上了怎麽辦?”

    “撞上了就撞上了,又不是他們家,還能給抓去了不成?”頓了一下,那獵頭繼續說道:“喏,你們抓的那條子不是說就一人麽?怕個逑。”

    “啐。”剩下的人不屑地目送他的背影。

    直到此時,何沐終於確信,這些活躍在私有土地上的獵頭非違法無法抓捕。

    他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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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隨何沐而一路到達壺口地形東南方向的第一小隊共計10人,人均持p90微型衝鋒槍,分散縱隊行進。據“黑豹”推測“毒蛇”可能已經被目標發現,第一小隊需要完成的任務不僅僅是製服、而且還包括營救生還狀態下的“毒蛇”。

    穿梭在天然的岩石掩體之間,一行人很快抵達了高地周遭的平曠地。足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是,不遠處明顯有三個人正順著緩坡一路走下來。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戲劇性一幕發生得如此偶然:當其中一人走到中間的人身後準備在他背過去的兩手之間操弄時,他幾乎隻在一瞬間便反手擒拿住了那人的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那人的佩槍。連續的四槍幾乎是響起同一聲,兩人齊齊地倒在了地上,眼看著他一路逃脫。

    當從高地上一路跑下的獵頭們震驚地發現右手與右腳受傷的兩人癱在地上失去行動能力時,他們已然被約三倍於自己數量的特警包圍。

    “黑豹,這裏是第一小隊,成功製服獵頭K的支隊,共計6人。”

    “收到。”

    走在抱頭蹲下的獵頭們之間,秦夢蘿並不輕鬆地朝四周張望去。的確沒有看見何沐的身影,這讓她些許擔憂。

    “你們看見‘毒蛇’了麽?”

    “他逃脫後朝那個方向跑去了。”

    遠望,一條淺色的路徑從腳下通去。

    “隊長——發現了一名死者!”

    十分鍾前,手持glock的何沐沿著高地的邊緣行進。如他所料,一輛越野車停留在了路徑中央,擋風玻璃上的血跡像是一朵詭異綻放的紅玫瑰,花蕊是一枚輻散著裂紋的圓洞。

    他深吸了一口氣,保持著均勻的速度不急不緩地徑直朝越野車走去。在每一步都能聽到心跳的等待中,他的所有精力幾乎都押在了右上方的餘光之中。僅僅是刹那之間,聚焦起來的光自斜側一閃而過;他整條右臂的肌肉爆發式地緊繃起來,以高於訓練時每分鍾按下扳機93次的速度打空了12發子彈,接著便是一陣長久的安靜。

    沒有一點聲音。

    他知道這場賭博成功了。一低頭,汗水從臉頰上滾落,而握住槍柄的那隻手比此前更加沒有氣力。

    望著那輛越野車,他在心中喃喃地說道,更像是對自己的安慰:

    你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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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年才隻有十七歲。”

    “是啊,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何沐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秦夢蘿拿過那杯咖啡咂了一口,帶著機器的味道。“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更何況,他有那麽優渥的家境,比起那些父母是家中唯一壯勞力的人而言已經幸運了無數倍。”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道:

    “南州的建設比北方落後了十餘年,一場浩劫已經足夠將這裏變成一貧如洗的荒原。你看得見他生長著西洛伊人的皮囊、陪伴著自己已經擁有萬貫家財的父親遭遇飛來橫禍後破碎的脆弱心靈,卻看不見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庫洛伊少年埋頭在罌粟花之間全日無休地勞作、將一根根血跡還沒有幹涸的象牙搬運到走私犯的貨車上。”

    她歎了口氣將白瓷杯放下,裏麵已經隻剩一些殘留在杯壁上的深色香液。“我們當然不能把公正作為殘忍的借口,但是也絕不能讓貧窮為罪行開脫。你選擇了成為一名特警,而這個職業就是為這片近些年來有些不安分的土地而特設的。”

    說罷,秦夢蘿踏著一列響亮的腳步聲離開了休息室。

    他靠在桌沿上用雙手撐在上麵,暗淡的目光大約是聚焦在了地麵上。

    三小時前,禁獵區,返程。

    “最近禁獵區中多出了很多新麵孔,而我們已經摸清的那些獵頭卻很多都不再在這一片活動。他們有可能是被調換到其它位置工作,但也有可能是區域上的變更。”

    何沐一隻手搭在車門上,即便是佩戴了墨鏡也仍然會為西下的熾烈陽光所侵擾。“為什麽不能主動出擊逮捕他們?”

    “國土重建令。”秦夢蘿答道,“大瘟疫過後,政府大麵積地放寬了地方的自主權來刺激經濟恢複、藏富於民;南州的工業落後,自主化也因此而進行得最徹底。國家機器匱乏的南州政府沒有能力保護所有者的權益,因此賦予了他們在自己所屬領地內攜帶軍火、建立護衛組織的權限,以此來換取穩定的稅收和從屬關係。這些獵頭也正是借著這個機遇慢慢地發展了起來,不但規模龐大,而且已經逐漸地形成了地方的勢力。從目前法律的角度上來講,我們甚至沒有幹涉他們的權限,因為他們的行為隻侵犯了這片土地的所有者的權益,我們在沒有義務的同時也不具有權限。之所以會有我們的稽查,原因也僅僅是事關管製商品的生產和交易。”

    “那這片領地的所有者是誰呢?”

    “當年通用能源公司拆解後在南州留下的盛膳集團。”

    原來,貧窮才是罪惡的根源嗎?

    “何沐?”趙虎睛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卻發現他一直在出神,餐盤裏的菜一點都沒動過。他將手伸到他眼前舞了兩下,“想什麽呐?”

    何沐搖搖頭,不說話。

    “咳。要我說啊,你這次還真是幹得漂亮。”趙虎睛掰開筷子插/進米飯裏左右劃拉了幾下,“利用妨礙公務的名義引誘那些獵頭出手,這樣就變成了正當防衛;至於那個狙擊,謀殺罪判他死刑也不為過啦,哈哈——”

    何沐的眼神越發暗淡下去,連手上的動作也完全地凝固了起來。

    趙虎睛噎了一下,沒繼續說下去,連忙改了話題:“話說,你從禁獵區救回來的那個弟弟——我聽說了,他爸爸是不是在路上被那些獵頭給狙了……”

    他歎了口氣,端著餐盤便起身離開。

    “喂——你還一口沒吃呐!”趙虎睛遠遠地喊道,何沐卻早就已經走到食堂門口了。

    雙人間的寢室中僅有一人的日用品陳設在此,這裏其實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中都沒有人居住。臨時打掃出來後未淨的一些塵埃殘留在犄角旮旯裏;隻要不開燈,灑入的光留下的昏暗便足以將這些瑕疵淹沒。何沐躺在下鋪,從陽台上照過來的明亮隻夠將他一般的身體暴露在亮度中;如此,他便需要用手擋住那邊的那隻眼睛來為自己換取一些黑暗。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子彈穿過顱腔時的那一瞬間將生命判決為死亡的驀然和冷酷,卻沒有想到那一次握在虎口間的槍膛的震動足以讓自己可能這一生都要失去再次舉起那殺人利器的氣力。他竭力地避免自己去想那些畫麵,但那隻是徒勞的,腦海中仍然會浮現出每一場夢都會迎來那個場景,令他分辨不清此刻是在白晝還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