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八裏禦道,誰與同乘謀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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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武下了城牆,隻留了約五十名親騎侍衛陪同繼續向著離宮方向趕路,餘下的霸州兒郎則同巡城守衛們一起打掃著這片狼藉的戰場,收斂陣亡軍士的遺體。
胡校尉跌坐在城牆一角,神情頹然地看著軍士們在眼前忙碌。差遣開兩名都尉令他們去忙各自的事後,胡奎費力地伸出手臂,往牆頭上不停摸索。
“你在找這個?”
一道溫文爾雅、極富磁性的男聲在校尉耳中響起。
胡奎有些吃力地抬起頭想看清麵前來人,然後他張了張嘴,卻無力出聲。
他從未見過相貌如此令人“驚豔”的男子。
眼前男子一襲綠色長衫,身材修長,膚紅雪白,瓜子臉單鳳眼,方巾綰青絲。
但是胡校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相貌上。
“還,還給我!”努力呼出兩口濁氣,胡奎終於說出了話。
綠衫男子右手捏著一盞白玉酒樽,緩緩平舉及胸。
“承武他修的畢竟隻是武道一途的行,對天地靈氣的感念不深,所以沒看出你隻是半步初識而並未真正進入修行領域。”
男子言語微頓,忽而皺眉道,“你快死了!”
“你的五髒六腑均已被震碎,即便這樣,你仍是不想放棄修行之路麽?”
“啊!這是什麽人?!”
“圍住他!”
年輕都尉首先發現了異樣,迅速領著七、八名兵士圍堵住了神秘的綠衫男子。
綠衫男子輕抬左臂、撫掌向蒼穹。
突然間,那七、八名兵士手中的兵器自行脫離開兵士們的雙手,兀自飄起然後懸浮於半空。
眾人目瞪口呆。
“我可以救你性命,但是我需要你告訴我,你是從何處得來這酒樽中的東西的。”
……
董承武不願再上馬,轉而鑽進了那輛不起眼的黑舊馬車。
“沿白虎大道向東三裏,轉進西康裏,再沿裏弄彎行至離宮禦道,徑直北行。”
“城中禁止馳馬,馬隊徐徐前進便好。”
吩咐完兩句話後,董承武頭靠車壁,閉著眼,陷入了沉思……
“哥哥……來世……在一起……”
懸崖邊,一個素色衣衫絕美臉龐的花季少女橫張著手,緩緩閉目倒下山崖,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劃出,輕輕揚起,仿佛將時間都停頓了下來。一身黑衣遮麵的董承武急忙探出一手想要抓住她,卻撈了個空……
這幾年董承武一直在極力淡忘這段始自通木崖的回憶,他試過很多方法試圖說服自己、那個傍晚,就像當時探出的那隻手什麽都沒有抓住一樣,他隻是做了場一無所獲的空夢而已。然而,當時自己手指尖卻又真真實實地觸到了那滴溫潤,女孩的淚水便這樣永遠打濕了董承武的良心……
很快,馬車拐進了西康裏狹窄的裏弄,車輪在顛簸崎嶇的小路上和被建築物遮掩得虛實難分的光影間緩緩前進。被顛醒後的董承武睜開眼望去車窗外,他看見了很多居住在西康裏的平凡居民,無論是一些在自家門口擺攤販賣的小販,還是身背肩扛著沉重麻袋沉默趕路的挑夫,或是整日遊蕩街頭的混子、裝成瞎子的測字先生、頑劣逃學的孩童……可不都是些不論時局如何變化卻仍在離都底層艱難度日過活的百姓們嘛。望著這些人,董承武打心底裏生出了一些敬畏之情。
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天下人間啊。
車廂內的光線再一次被一幢二層平樓上搭出的帆布給遮蔽掉了一會,董承武再複閉上眼。等睜開時,他看到自己對座突然多了一個人……
綠衣男子斜靠在與董承武呈對角線的車廂另一角,手裏仍舊捏著那隻白玉酒樽,隻是酒樽內空無一物。
“小武,頭一回見你這麽憂鬱啊,殺了卞梁安,心裏很不好受吧。”
董承武五十出頭,雖然被身上長年累積的軍戎氣息給遮掩掉了部分真實年齡,但仍舊是個十足的大叔;而綠衣男子看著卻不過及冠,再如何向上猜也沒人會說他已過而立的。可就是這麽一個花美男居然管一個大叔叫‘小武’,當真叫人看不懂了。
“紫荊,”董承武勉強一笑,“你我相識也有四年了吧?”
“嗯,足有四年了,那年我被人擊成重傷,昏死在向晚原上,是你救了我。”
“然後你就一直留在州牧府,陪在我的身邊。你替霸州百姓造福謀劃我則負責實施;你傷好後恢複了修行,我也纏著你教我修行……”
綠衣青年擊掌一笑,“沒錯沒錯,我還從未教到過像你這麽笨的學生,光是為了幫你打通身上最後的神庭穴和百會穴就耗光了我修行兩個月好不容易攢起的靈力。最後你融合靈根那會兒,像別人融合快的隻需一個時辰,慢的也就一天半載便能知分曉,結果你倒好,足足融合了一周時間,可把我嚇慘了。”
“我後來才知道,那七天裏你不吃不喝一直陪在我身邊,時刻為我保駕護航。如果不是有你,以我的天資是絕對無法撐到開創出識海的那一刻的。這幾年為了幫我,確實耽誤了你太多的修行時間。”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不再繼續這一話題。
“紫荊,在你眼裏,我董承武是個怎麽樣的人?”
“不用了吧,你我熟歸熟,但你也別指望讓我說出一堆肉麻話誇你。”
“說真的。”
“嗯,你是個好官,是個好人,更是老夫最看重的忘年至交。”綠衣青年誠懇地道。
“哈哈,”董承武搖頭苦笑,“我最受不了就是你這點了,整天叫我小武小武,自稱則是老朽老夫,別以為你修行時間比我長就可以老氣橫秋地亂了輩分啊。”
綠衣青年一臉委屈,“我真的是個一百多歲的老人了。”
董承武斂起了笑容。
“紫荊,我知道你是個有秘密的人,但我從來不問你的出身,不問你為何會被人追殺到向晚原上。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我,如果讓你知道我曾經也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孽,你還會認為我是個好人嗎?”
綠衣青年沒有作答,他在等待董承武繼續述說。
“你沒有好奇過我一個武夫出身的人為何會當上一州州牧這麽個文官嗎?差不多六年前,我還隻是霸州軍中的一名不得誌的四品校尉。有一天,王培齡突然來找我,跟我說他遇到了一樁天大的機緣,隻要他參與一件事情很快就可以官升三品,然後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我雖然不太相信,但還是沒忍住誘惑答應了。”
馬車正巧駛出了西康裏,轉入了那條寬約十丈、鋪滿了青石板磚的禦道。窗外的視線驟然開闊,禦道兩旁彩旗招展,而原本夾道兩側的禁軍甲士卻已被悉數撤走。可能是在之前已被調往各個外城門了。
“離宮禦道……但凡入得仕途之人有誰不想自己個兒能夠駕長車踏進這條錦繡大道。但又有誰知道,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寒門出身的我又付出了何等代價?”
“原來那件事就是為了搶奪一個女孩而有計劃地實施一出屠村絕戶計!”
綠衣青年顰眉一皺。
“除了我和王培齡外還有二十一名參與者,大家都渾身黑衣遮麵,彼此不知道誰是誰。但我卻相信,其中一定還有其他在朝中為官者,並且我很肯定,帶隊的那人是位修行者。”
綠衣青年上身開始前傾。
“在東州濱城郊外,一個叫通木崖的山腰間有個小村落,裏麵住著二十六戶人家,百十號人。我們接到情報製定行動的那天正好是村中出的第一名士子參加完大離試返家的日子。據說這名姓謝的士子在大離試中還考取了前三甲的成績。”
“這名士子叫謝東來,萬晟十八年大離試甲字榜眼,本來也該是未來大離廟堂中的一員;同年被指不知因何事發狂魔化、屠盡了家鄉一百零三人,其中就包括了他的親生父母,然後謝東來失蹤,至今仍是大離各處通緝榜單上的常客。原來這件事另有隱情。”
綠衣青年十指交叉相扣撐著下巴,突然插話補充道。
董承武用訝異的目光打量了一眼綠衣青年,心裏不禁為對方博聞識記的能力之強而感歎。
“我們二十三人進入了村子,發瘋一般地見人就殺,見房就燒。我心裏很亂、很恐慌,但卻感覺心底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對我下著命令。我不得不跟著遵照著這個聲音的指令去做事。最後當我們將那名叫紀秋的女孩逼到懸崖邊時,我距離她最近,當她跳崖時我就這麽伸出了手。”
車廂內董承武同時伸出了右手。
“我沒有抓住她。後來又有一個左臉被燒傷的青年向我們衝過來,也被我們其中一人扔下了山崖。”
“我想那個青年應該就是謝東來。”
“小武,這件事不能全部怪你,我懷疑那個指揮你行動的聲音應該是某個修行者在用某種分神驅魂的手法控製你,你不用太自責。”
“這件事情結束後,我出於愧疚和對軍人職守的懷疑,轉而提出了希望轉入文官仕途的要求。沒想到調令很快就下來了,首先把我調為了素有武官文治之稱的治軍一職,官升一品;兩月後又升為僅次於州牧一職的霸州太常;又兩月後,擔任霸州牧多年、一直勤勤懇懇的黃鶴黃大人突然請辭,於是我便真的在區區四個月內官升三品,當上了霸州牧。”
“王培齡也是如此,五個月內連升三品,成了堂堂二品的禁軍宣威將軍。大離廟堂在考評升遷官員職位時一直有嚴格的實施標準,照理像我和王培齡這種隨隨便便連升三級的事情別說不可能發生,就算是國主鐵了心要這麽做,那也會遭到下麵聲音的各種質疑和阻攔的。怎會如我倆這般輕鬆、無人阻攔?”
“所以我懷疑,這件事情的幕後指使,應該是遠比大離廟堂權力更大的存在。”
“道門聖宗!”綠衣青年分開雙手,重新捏起了那盞白玉酒樽。斬釘截鐵地道出了這四字。
然後他突然決心把某件事情告訴董承武。“小武,胡奎死了。”
“哦,看來我下手還是重了。”
“不是的,你給他身體造成的傷已經被我穩定住了;害死他的,是這個!”
他舉起了酒樽。
“這是?!”
“原本在裏麵的東西,是塊靈根,”綠衣青年偏頭望向了車窗外被夕陽照紅的晚霞,“上次天域乍開又關,卻也為天地間帶來了不少靈氣,雖說如此,能為修行者開創識海的靈根依然很不好找。”
“這酒樽中的靈根氣味獨特,吸引我、讓我中斷冥想去到了城樓上,但是直到近距離感受它時我才發現,這塊靈根居然不是天然形成的。”
“不是天然形成的靈根?!”董承武驚訝喊道。
“這是一塊人為合成的靈根,我能從中感受到一股邪惡的力量,貪婪、狡詐、嗜血、殘忍……並且其中還隱隱約約透著一股屍氣。”
“我救下了胡奎,以此為條件換得了一個信息,離宮中最近突然出現了數百塊這種靈根,然後有人把這些靈根全部下發給了有修行資質的軍士。以我看來,這種靈根對於想要開創識海的通竅境武者而言,一旦融合便是九死一生的經曆,就算僥幸活下成了修行者,也會出大問題。”
“會怎麽樣?”董承武急切問道。
“我懷疑成功融合它的人會遭遇魂滅,變成任由幕後人操控的傀儡。”
“胡奎就是因為後來不聽你勸,強行融合靈根時魂飛魄散的?”
“是的。”
董承武突然嚷道:“不好!王培齡該不會也是被人通過這個法子控製的吧?!”
董承武怒睜雙目,握緊拳頭大喊道:“我要去救他!”
一把拉開馬車門簾,吩咐車夫道:“以最快速度趕路!”
十八裏禦道上,一駕馬車當先疾馳,後麵吊著一眾騎兵,遠遠看去,還以為是騎兵們正在追趕這輛馬車呢。
……
筍破村北的茶館內,黃維民安置如意到床上休息後,徑直下到了地下密室。在錯綜複雜又四通八達的暗道內熟練地穿梭,最後他來到了一間擺著一張書桌、一張椅子、一排書架,天花板上又插滿了空心竹管的小房間內。
那裏是他最隱秘的空間、他一人專享的小密室。
少許整理了一下書桌,黃維民起身查看起了那一根根自上而下垂直伸展離地約六尺的竹管,竹管側邊有一根小繩銜接。一拉小繩,如果空心竹管內有小物件便會順自下落,每根竹管各自延伸至一方,乃是天樞處密探們向黃維民傳遞密信的工具。
有幾根竹管中落下了紙箋,黃維民閱完一張便小心撕毀一張,直到他看到……
黃維民捏著這張紙箋呆呆看了許久,直到他的手有些發抖;放下紙箋,他的神情也變的有些怪異,看不出是興奮激動還是莫名傷悲。
“謝東來……寧小川……寧小川……謝東來,原來是這樣!”
(現在我隻能保證每周必有更新,但卻是不定時更新。最近白天上班非常累,下班後、生活中又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我隻有很少時間去寫。雖然我很喜歡寫作,但在我有一天真正能靠寫作賺錢養家之前,我還是得先保住正經工作不丟啊,所以在這裏向嫌棄我更新太慢的書友們打個招呼,實在抱歉,目前隻能這個速度了。ps:今天是我的好麗友王鈺曄同學的生日,正好趕上更新,特此送上我的祝福,一定要永遠、永遠這樣幸福下去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