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廟堂天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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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霸州牧您要是打一開始就隻帶這百名親兵進城,而沒有身後那數萬雄騎跟隨的話,胡某人早就大敞兌門,親自出城夾道迎接您了。”
校尉被鬆了綁以後仍感覺很不舒服,幽怨地望了董承武一眼,又是沒好氣地邊回答著董承武的問話,邊略帶誇張地聳動活絡著肩膀和手臂。
董承武笑了笑,回道,“讓胡校尉受驚了,是董某管教屬下失職,還請胡校尉給董某一個麵子,這次兌門衝突事件的一切損失由霸州軍來承擔,所有的傷員由我們負責治療,至於已經身亡的兄弟,喪葬撫恤費全部按軍方最高標準由我來出,董某自會去兵部打點好一切並且負荊請罪。”
卞梁安張大了嘴,他是越聽越糊塗,越聽心裏感覺越冷。他娘的,老子拚死拚活地替給你賣命,你不說一個好字也就罷了,這會居然向對手低聲下氣的道歉,還有沒有骨氣了,你還是不是那個讓老子崇拜的上將軍了?
“上將軍!您這是在做什麽?!”卞梁安看到一名臉上帶疤的高大禁軍甲士重獲自由,眼皮輕輕一跳,指著此人說道,“這個人!我可是親眼見到這個王八蛋殺了我們至少三名霸州兒郎,還有那個混蛋,對,就是他!屬下背上這一刀就是被他砍的,娘的!”
卞梁安罵著罵著又是上前狠狠一腳,將這個剛剛站立起的可憐甲士重新踹倒。
“上將軍!我不服啊!”
“住口!”董承武咆哮嗬斥了一聲。
卞梁安將頭上的盔帽摘下狠狠砸向地麵。同樣咆哮道:“當初離宮右相那幫人汙蔑您說您想造反,當時霸州軍上上下下俱是義憤填膺,很快得出了一個共識,既然離宮想逼反那幹脆就反了好了,隻要您能做成國主,就算讓我在戰場上死一千次一萬次我都不帶皺個眉頭的。我們三十六名將官一同勸您,結果等來的卻是你將我們三十六人連同五萬新軍一起借給了王培齡守衛中州。可您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麽?逼死國主,坑殺了一千多大臣和宮人,現在眼看著又要篡位了……”
“我讓你閉嘴!”
“不,我就要說!這三個月咱在這裏時一直在想,您也就是暫時被豬油蒙了心犯了糊塗,遲早等您醒來後一定會回來離都接咱回家的!可惜老子運氣不佳,猜對了開局卻就是等不到結果啊!”
“我不服!他王培齡算什麽東西?那點及得上您?您為何就是不肯去爭一爭這把龍椅呢?!”
這石破天驚地一席話落閉,場上的數百人俱是心頭一顫,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校尉一臉精彩的表情,強憋著沒有言語。好嘛,這蠢人把大逆不道的話都說盡了,我看你董承武這下再如何秉公處理。
然而下一刻校尉的表情突然又由晴轉陰,因為他看到董承武抽出了佩刀。一邊是自己親信一邊是陌路旁人,任誰都想得出他會怎樣取舍吧。
“你爹跟隨我從軍時我還隻是個伍長,一晃都二十六年過去了,”董承武握著佩刀向卞梁安走去,“他把你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就跟他拍過胸脯保證一定會把你當親兒子一樣照顧好你……很抱歉我要食言了。”
卞梁安突然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緩緩低頭向下看去。一把鋒利的軍刀貫穿了他的心口。或許是這一刀夠快的關係,卞梁安沒有覺得疼痛,目光順著刀柄向前移動,他又看到了握刀的那隻手和那個人。
“為、為什麽?”
“這下我欠你們卞家的債可是永遠還不清了,但是世侄啊,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於家於國於百姓,在這三者之間我的選擇永遠是天下百姓。我不可能為了你一人而去滅口殺了這兩百多人,我們霸州男兒,更不可能寐著良心做出有損這廟堂天下的事。所以,真的很抱歉!”
董承武決然抽回佩刀,結果了這名年輕前將軍的性命。因為這一刀抽地仍舊夠快,卞梁安至死前一刻,仍未顯出有痛苦的表情。
這一幕令場上數百人無不心頭聳動,終是一片寂靜。
董承武眼眶微潤,閉上了眼。突然大聲問道,
“軍律官何在?”
一名軍中文士出列跪倒。
“按大離律法,下級將官如有言語衝突冒犯了上級將官者,應當如何處理?”
軍中文士回到:“按大離軍律規定,應當杖責十軍棍!”
“那還等什麽?禁軍校尉胡奎以下犯上,連同屬下百餘名禁軍甲士阻擾軍中長官且有言語冒犯。全當受領杖刑!霸州兒郎們,動手!!”
早就按耐不住的向晚原士兵們紅著眼眶,爭搶著將距離各自最近的禁軍甲士摁死,有軍棍便用軍棍打,沒軍棍的就用刀背砸、用槍杆敲,至於最後敲砸了幾次,自然是沒人會去數的。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嚷聲中,董承武從親兵手上接過一根粗黑鐵棒,親自對校尉執行杖刑。
隻見他雙腳深紮馬步,氣運丹田,兩手蓄力握緊了鐵棍。狠狠一棍砸下!
校尉身下的青石板應聲開裂。
“這一棍,是替那些被王培齡利用、冤死於中州和離都戰事的霸州兒郎們打的!”
第二棍接踵而至。
校尉身下的青石板驟然粉碎。
“這一棍則是替離宮中無辜被坑殺的千餘大臣和宮人們打的,我叫你王培齡道貌岸然,忠奸不分!”
……
九棍打完,校尉的身體已經徹底嵌入了厚厚的青石地板,周遭那一條條恐怖的裂痕溝壑縱橫,分明是在述說之前的九棍究竟有著何等可怖的威力。
城牆上所有站立著兵士們全部漠然矗立、不可思議地看著著眼前這一幕。
巨大的撞擊力已經讓董承武手中的鐵棍折斷了兩次,被迫握住鐵棍尾端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於是他拋掉了鐵棍、然後順便卸下了手臂上的護腕,卷起袖管後竟然露出了兩條青筋虯筋交錯、有平常漢子兩倍粗的手臂。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們未來的大楚國國主王培齡,是和我一起在戰場上同過生死的患難兄弟,甚至我們倆當年一起喝酒撒尿、掏褲襠比大小的時候,你們這群最擅長欺壓百姓的孬種有沒有出生都還兩說!今天就算不論公義,於私下我都有權利代替王培齡好好管教你們一番!”
董承武似乎早起了殺心,也不去管校尉人死沒死,隻見他深吸一口氣,雙眼倏然通紅。
“這最後一棍,我以拳頭代替鐵棍。我且代大離蒼生問你一句,王培齡!你弑主篡位、禍害天下百姓,你可知錯?!你引狼入室,叫東夷人侵犯大離江山、屠戮我大離子民,你可知罪?!”
一聲怒吼過後,董承武十指相扣抱拳,高舉過頭頂狠狠向下一砸!
校尉的身體應聲穿透青石地板,落進了樓下的營房內。
看著地麵上憑空被砸出的巨大窟窿,軍律官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咋舌不已。之前看著霸州軍將士杖責那百餘名禁軍時打得風生水起,他知道自己就是去勸也根本勸不住,索性打是打熱鬧了,好在也沒再出人命。但萬萬沒想到輪到貌似最理智的上將軍親自動手時,卻會鬧出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麵,這一通棍棒砸挨下來,誰還能有命?但再想想也就罷了,衝著上將軍今日的慷慨言行,自己回頭上報時能瞞就瞞,大不了如果被發現後就舍了這身官袍,將來含怡弄孫時好歹也能說一句你爺爺也曾與那個頂天立地男子有過交集呢。
正想著時,突然聽到樓下營房內傳來了一陣碰倒東西的雜亂聲響,一個人影倏然從窟窿裏躍了出來。
居然正是方才落下去的禁軍校尉胡奎!
胡奎將將站穩,甲胄上沾滿了塵灰。在一眾人難以置信的注目下推開了兩名甲士想要上前攙扶他的雙手。
“看走眼了,真沒想到胡校尉也是位武道一途的修行者呢。”
董承武放下了先前卷起的袖管,重新佩戴上護腕。此時他的雙臂已經恢複了正常大小,雙眼也不再通紅。
校尉大口喘著粗氣,沙啞著道:“董承武!別以為你今天一副聲明大義的做作行為就能騙得了所有天下人!你敢說你就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虧心事嗎?!”
董承武的心頭無緣無故地顫了一下,這句話就像一把鑰匙,突然沒來由地打開了他心房中設防最深的箱匣,然後就被翻出了裏麵塵封最久、最不願意讓自己想起的那段記憶。
已經過去快六年時間了呀,那件發生在東州濱城的通木崖慘案,二十六戶家庭,一百零三條人命,還有最後被逼跳海的那對少年男女……
董承武心頭又是一顫,及時收回了思緒,後背和手心已然濕透。
在校尉的狂笑聲中,董承武踱步走近樓梯,他看見了那座象征著廟堂天下至高權利的離宮,眼神重又變亮。
“霸州軍兒郎,拔刀!”他突然大吼,繼而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兌門上響起了一片整齊的拔刀聲響。
“霸州軍兒郎,卸盔!”
又是響起一片摘下盔帽的整齊聲響。
“讓我們向所有因這次大離國禍亂而喪生的大離軍民們致敬,一齊大喊出我們的口號。”
“喏~!”
“喏~!”
“喏~!”
校尉再也笑不出聲了。
五百多人齊喊喏字的聲音漸次傳遠,然而並未停歇,不多時兌門外傳來了更為整齊雄壯的萬人齊呼三聲‘喏’!然後依次又是乾門、坤們、離門、坎門……
隨馬車一起進入離都的那隻灰白雙色鷹隼可能是被呼聲驚嚇到了,重又展翅飛上了昏黃的天空,越飛越高,鷹目之下的所見,便是這廟堂、天下!
(突然想到了林青霞版的東方不敗,我這節章尾的氣勢可有沾到林女俠於黑木崖震臂一揮、屬下萬人齊呼一統江湖的神韻十之有一呢?)
(本章完)